杜慎言見李昂發怒,卻也並不驚慌,隻是離座跪伏於地,道:“陛下息怒。”沒有更多言語。李昂見狀,怒氣更甚,鐵青著臉,卻也是不說話。大殿內一時無聲,氣氛頓時尷尬。
杜慎言此番裝傻充愣,其實是有原因的:首先是杜慎言父親的臨終前留下的不要參與朝堂之事的囑托,始終讓杜慎言對朝堂中權力鬥爭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其次是杜慎言雖年紀較小,但因天生聰慧、勤於思考,加上父親往日的教導和影響,使他對朝堂、對社稷、乃至對天地萬物的運行,都有一套異於常人的獨到見解。在杜慎言的眼中,君君臣臣之類的東西都是儒家騙人的把戲,這個天下誰當君王,對於像他一樣的普通人而言都是差不多的。所以就算權閹仇世良犯上作亂,在杜慎言看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隻有南衙那幫迂腐的讀書人,才會把維護君權看得比自己身家性命還重。杜慎言確實在仇世良當麵欺辱李昂、屠殺南衙大臣和將士時表現出義憤,甚至不惜違抗雷無水的軍令,但那隻是出於保護弱者的良知,這並不代表他願意參與朝堂中的權力鬥爭,更不代表他會直接站在李昂和南衙的一邊幫助他們對付仇世良的北司閹黨。所以,當李昂的問話中流露出要拉杜慎言入夥的意思時,杜慎言直接以裝傻充愣的方式暗中表達了拒絕之意。
坐在一旁的老者,見君臣二人的對話陷入僵局,忙出來打圓場,離坐作揖之後雙膝跪地,上半身卻保持平直,向李昂奏道:“陛下息怒,杜將軍年紀尚淺,懼怕事端,不願肩負社稷重擔亦情有可原。但據老臣所見,杜將軍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聰慧過人、才學廣博,實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棟梁之才呐!”
接著,老者轉頭麵對杜慎言道:“杜將軍,老朽見過你在紫辰殿的作為,你內心對北司閹黨倒行逆施、殘暴無道分明是心存反感的,對南衙士人的遭遇分明是同情的,為何現下卻又要拒絕陛下的納才之心呢?難道北司閹黨的權勢,真的能令天下人在道義麵前畏懼退縮嗎?”
杜慎言見老者直接逼問,心想今日之事已避無可避,便平起上身,麵向李昂行了揖禮,將自己不願參與朝堂權鬥的本心及所想所慮一一稟告:“啟稟陛下,還有這位大人,末將不願接受陛下的招納,非是畏懼閹黨權勢,而是對陛下和大人所講的道義有不同理解!在陛下和大人的眼中,天下便是你們李家的,天下的人隻要反對你們李家,便是大逆不道。但愚以為,天下本就是所有人的天下,既然陛下坐得天下,那麼仇世良也坐得天下,我不認為仇世良想坐天下就是大逆不道!”
此言一出,李昂和老者均麵露震驚之色,李昂更是又驚又怒,再次猛然擊案,道:“好你個杜慎言,你……你……果然和仇世良是一路貨色!”
老者見李昂再次震怒,忙勸道:“陛下,杜將軍雖口不擇言,但句句出自肺腑,當下情勢複雜,人心險惡,比起那些表麵信誓旦旦、內裏左右搖擺的投機之徒,我們不是更需要杜將軍這般敢於實言相對的人才嗎?”
李昂雖依然對杜慎言不滿,但似乎對老者十分敬重,便歎了口氣,道:“也罷,樂天你素來言行獨異,倒是和這個杜慎言有點相似,你替朕好生勸勸他吧!”說完李昂便手靠憑幾,腿腳伸直,側身半躺在了屏風床上,作出一副暫時置身事外的姿態。
老者轉而問杜慎言道:“方才杜將軍說,仇世良也坐得龍椅,那杜將軍是意欲幫仇世良謀逆嗎?”
杜慎言本是不願羅嗦之人,向來不願在一件事上反複言語糾纏。但看見老者方才對自己多有維護之處,便逐漸降低了對老者的懷疑戒備,甚至還心生一絲親近之感,便對老者詳加解釋道:“末將當然不願幫仇世良謀逆,但也不願幫陛下和大人與仇世良作對。陳勝不就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話嗎,本朝魏征亦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從曆史的軌跡上看,王朝興替,輪回不止,皇家姓氏,變動不居,這龍椅本就誰都做得,所以仇世良的北司閹黨也好,陛下和大人的南衙文官士人也罷,你們爭來爭去,最後誰能坐穩這把龍椅,其實在我眼中一點意義也沒有,我隻不過是個小小牙將,和所有天下的普通人一樣,不願湊合朝堂裏的爾虞我詐,唯願權鬥之火不要殃及池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