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2 / 2)

老者聽畢,陷入沉思。大約過了六個響指(古時一響指約等於現在的10秒),老者才道:“先前老朽自以為對將軍的才學已了解大概,但未料將軍的見識遠超老朽所想,將軍對宇宙造化、社稷興衰、王朝興替都有很深的見解,這些見解已然跳出禮教的束縛,發人深省!……唉,但是將軍你為何這般固執己見……”

老者剛欲對杜慎言進行新一輪勸說,卻被半臥屏風床、對這場老少爭辯作壁上觀的李昂的突然發話打斷了:“罷了,樂天,說到底,還是人家不信任我們呐,杜慎言,朕問你,你是否懷疑我這個天子,還有他這個詩魔白居易都是假冒的?”

杜慎言道:“對於陛下,末將是從未懷疑過的。”

李昂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杜慎言答道:“家父曾是振武軍節度府的工曹參軍,主管土木營建,受其影響,末將對魯班之藝也略知一二。這大殿高大寬敞、立柱纏龍,方圓足有十丈,殿高五丈有餘,依據《唐六典》的工部司式,隻有皇家才能營造這樣宏大規格的建築;且這大殿之內的案、凳、床等起居應用之物,均是上等紫檀木製成,紫檀木大多產於安南以南的大洋島嶼上,世所罕見,探尋、采伐、運輸均是天下最耗人力之事,除了皇家,沒有誰能負擔這樣巨大的耗費;特別是我先前昏睡之床,乃是極其名貴的象牙床,詩雲:‘傳聞有象床,疇昔獻君王’,這樣的稀世珍寶,除了當今天子,還有誰配擁有呢?所以,末將在看到這些散發著帝王氣派的宏偉殿房和華貴物件時,便已愚斷陛下便是當今天子了,絲毫未有懷疑。”

李昂聽畢,十分興奮,憐才之意複又大起,先前因杜慎言無禮而導致的不快立時消除了十之八九,道:“未料杜卿不僅文武雙全,且精通土木營建之術,學識之廣博令人刮目相看,看來樂天所言非虛,汝將來定是我大唐的中興砥柱!那以杜卿之慧,樂天的身份定也是無所懷疑的嘍?”

杜慎言心裏還是不太相信,或者說不願意相信,眼前的這位老者便是白居容易,但杜慎言也不願明著反對李昂,便道:“君無戲言,陛下說這位大人是白居易,末將自然相信。但末將愚鈍,至今不明,白大人向來心係民間疾苦,《觀刈麥》、《賣炭翁》這些寫實名篇,末將讀來總是心有戚戚、久久感懷,為何現下卻如此熱衷於朝堂之爭?”

李昂哈哈一笑,道:“看來杜卿還是懷疑眼前的這個樂天是個贗品呀,樂天,朕也幫不到你了,自己想辦法讓杜卿信你吧!對了,你們倆都跪久了吧,快平身回座吧。”

老少二人再次從地上站起,向李昂行了揖禮後各自回座。老者向杜慎言道:“未料將軍喜歡老朽的弄騷之作,老朽惶恐。其實正如將軍所言,老朽年輕時便喜愛詩聖杜甫的寫實之風,立誌將市井炎涼、農人疾苦、朝堂醜惡、權貴虛偽都寫入詩作當中,以筆作劍、針砭時弊、掃除不平;但近些年,老朽的想法卻改變了!”

“為何?”杜慎言不禁問道,此時,他心裏已經有些相信眼前的這位老者便是白居易了,因為世上很少人能把白居易的詩看得這麼透。

老者見杜慎言主動追問,便知自己方才這番話能夠對其有所觸動,便接著道:“隨著年歲增長,閱曆增多,老朽逐漸明白,貧富之別,古已有之,曆朝曆代皆不能免,為何?芸芸眾生,良莠不齊,聰慧與愚笨、力壯與體弱、康健與患疾、壯年和老年,個體之間差異甚大,營生所得自然不同,即使現下均其貧富,未過多年,貧富之別仍會出現!”

杜慎言雖覺有理,但仍不能完全苟同,道:“如大人所說的個體差異所產生的貧富之別,末將亦認為合理,但現下紈絝子弟遊手好閑,依然能靠著祖蔭謀得體麵;而很多貧苦家的子弟,從出生伊始便被束縛在黃土之上,這樣世襲的貧富,與大人所說的個體差異毫無幹係,末將認為這才是不合理的!大人若真是白居易,您的“滿麵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不正是底層窮苦人看不到出路的真實寫照嗎?您應該對此最有感觸啊。”

老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