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均貧富才有生產力?(1 / 2)

老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道:“初時老朽亦覺得貧富世襲實屬不公,但現下想來卻有其合理之處……”老者似乎想起了什麼,言語到一半忽然硬生生地戛然而止。但見他向李昂行了揖禮後,道:“陛下,臣欲與杜將軍行義利之辯,學術爭論,言語恐有閃失,若有違禮之處,還請寬宥!”

李昂道:“樂天,你我君臣私處,無需太在意小節,朕信任你,不也是因為你的驚世駭俗之語嗎,你有什麼話,隻管說便是,讓朕和杜慎言都見識下。”

老者得到李昂的準許,方才往下說道:“其實我和杜將軍所討論之問題,本質上就是義利之辯。就眾人所共認的道義而言,天下最理想的狀態,莫過於均貧富。但正如我前麵所言,由於個體的差異,這種狀態是很難達到的。所以又有退而求其次的道義,曰杜絕貧富世襲。但是否有人想過,財富、爵位乃至社會地位的世襲罔替乃是自古以來便存在的事,前人的智慧並不比我們差,為何這一製度卻能存在這麼久呢?”

杜慎言立刻回答道:“這一製度之所以存在這麼久,那是因為人都有私心,不願將自己的辛苦積累白送於外人!但是末將認為,隻要朝廷上下均是大公無私之人,甘願為了道義放棄個人私利,戮力同心、發布政令,詔告天下死者生前一應田宅錢物均須充入公帑,再由官府再行分配,同時取消一切爵位世襲,如此,則何愁貧富世襲之弊?甚至貧富不均之弊也能一並破除!”

老者道:“將軍,世上之事,永遠是說易行難呀。書生求學囊螢映雪、軍士作戰一往無前、耕者鋤地晨出暮歸、商賈販貨流轉千裏,所追求者,皆是利也,倘若以政令均貧富,充公死者生前財產,取消爵位世襲,那您有無想過,一旦施行,天下還有多少人願意受苦受累去拚掙功名利祿呢?還有多少人願意辛勤勞作積累財產呢?天下眾人皆不願用智出力,大唐豈不要落入逐年衰敗的境地?中興盛世又從何談起呢?”

杜慎言聽後,略有不屑,道:“趨利確是很多人的本性,但不能因此斷言天下所有人均是如此,愚以為不計得失、慷概赴義之輩依然有很多,以末將的了解,如若大人您真的是白居易,不應該也是這樣的人嗎?”

老者又是一聲歎息,道:“將軍,你對人性的了解還是不夠深呐!太史公曰;‘天下熙熙,兼為利往!’趨利不是像將軍所說的那樣隻是一部分人的本性,而是所有人的本性。人之生老病死,皆須錢物支撐;人之尊嚴聲望,皆須功名支撐;錢物、功名皆是利,天下誰人能逃脫此種桎梏呢?老朽為官兩袖清風、敢於逆鱗直諫,為文苦心孤詣、力求妙語連珠,在將軍看來是不計個人得失的灑脫之舉,但老朽自覺不過是求名之舉,其與商賈逐財並無本質區別。將軍,您自己醉心武學、酷愛詩書,難道沒有憑此謀生、成名的逐利考量嗎?”

杜慎言被老者的話驚得啞口無言,他猛然發現自己平時雖愛舞文弄墨、胡思亂想,卻從未認真進行過自我審視;自己總是對他人持有很高的道德要求,總是對身邊的唯利是圖極端不屑,總是自我感覺超凡脫俗,但如若自己也被置於他人詳加審視的位置,又何嚐不是一個逐利之人?自己平日對他人橫加評判的優越感豈非滑稽可笑?

杜慎言本就是極會多想之人,被老者一番話勾起思緒後,便兀自陷入懊惱的情緒,不顧周圍了:這個老者的話極是有道理,可以說是把曆史上曆朝曆代的社會運行看得十分通透了,按理說我應該認同老者所言、不再追求“天下為公”這種可望不可即的理想了,但是為什麼心裏麵總仿佛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位老者說得不盡然全對呢?

老者見杜慎言苦思不語,知是自己的一番話對杜慎言有極大觸動。故繼續說道:“將軍,趨利避害乃是天道,草木逐水而居,飛禽避冬南飛,蛇龜春暖複蘇,如此種種,概莫能外。人乃萬物之靈,比起這些尚未開化的頑冥之物,趨利之心唯有更甚,誰能逆天而行呢?可怕的不是人性,而是人為的壓製人性。趨利的人性是社會進步的源泉,禁止趨利,以政令均貧富,則萬民必然慵懶,我大唐再無蓬勃招展之氣,社稷危矣!”

杜慎言聽畢老者言論,雖不能完全逆轉心中之乾坤,但自己許多平日思慮阻塞之處卻於此時豁然開朗,先前對老者的成見也一掃而光,已然認定該老者便是如假包換的白居易:當今之世,能參透此至深至奧之道理的,除了學冠天下的“七老會”會首白居易,還能有其他第二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