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打開香盒,以香箸搛了塊箋香看了看,問蕙羅道:“用此香薰衣,是你的主意?”

蕙羅頷首:“是我建議,再經周尚服及禦藥院諸醫官審驗,覺得合宜,官家才選用的。”

箋香屬沉香類香料,含油脂量少於水沉,投入水中半浮半沉,其味溫和清甘。趙佶得蕙羅肯定的答案,看她的眼睛又是一亮:“沉香降氣溫中,暖腎納氣,又可治氣逆喘息,嘔吐呃逆,脘腹脹痛,腰膝虛冷……官家用了,恰好對症。而你又選箋香而舍水沉,必是想到水沉之香辛烈,官家此刻用並不合適罷?”

蕙羅稱是,又輕聲道:“官家有吐逆現象,若箋香中加以朱欒,香味更清新,亦可緩解嘔吐症狀。”

趙佶聽後不語,注視禦衣良久,忽然發出一聲低歎:“可惜可惜……”

蕙羅愕然問:“大王可惜什麼?”

趙佶笑道:“可惜你精心薰的衣裳不是我的。”

感覺到他語意曖昧,蕙羅滿麵緋紅,略略側過身去,避開他的直視。

趙佶亦未繼續逗她,細看那銀絲結條薰籠一番,又道:“宮中薰衣愛用銀絲薰籠,香爐盤中雖盛有吸塵的水,但薰香時多少仍會有煙塵逸出,附著在衣物上,終究不美。我在府中常用篾條籠子,敷以薄如蟬翼的江南輕庸紗,罩在香爐上,如此幾乎可以蔽絕煙塵。”

蕙羅道:“如此甚好。隻是輕庸紗沾染了香煙,薰衣後紗籠須得仔細清洗方可再用。”

趙佶笑著一揮袖:“用過一次扔了便是,何必再用!”

輕庸紗貴重,隻用一次未免太奢侈。蕙羅暗忖,又道:“或者下次我還用銀絲薰籠,但尋一塊足夠大的輕庸紗蓋在上麵再薰衣,這樣既蔽絕了煙塵,紗綃也易於清洗。”

趙佶忍俊不禁,連連頷首:“妹妹深諳持家之道,此計甚妙,果然可行。”

他語氣略含揶揄,而蕙羅倒的確是為找到一個薰衣良方而高興,對趙佶展顏笑了笑,起初戒備之心也稍減了一二分。

趙佶又隨手拈過兩三種香料,一一說出名稱產地,分毫不差,蕙羅一壁點頭一壁想,人都說這位大王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品竹調絲無所不會,諸如茶道香道等風雅之事,亦是個中高手,如今看來,傳聞倒是不假,他對香料的了解,竟全不遜於她這在尚服局學了十年香道的司飾內人。

一念及此,忽又想起初見那天趙佶身上的異香,踟躕許久,終於吞吞吐吐地提出:“奴婢……有一事……想請教大王……”

趙佶挑了挑眉,作詢問狀。

蕙羅赧然問:“上次……那天……晚上……十大王用的是什麼香……”

說到最後聲音幾不可聞,但趙佶還是聽見了,不由大笑:“你想知道?我說過,告訴你是有條件的。你用什麼來交換?”

一聽“交換”二字,蕙羅好似全身無形的刺都豎了起來。此前與趙佶談論香料時不知不覺走至他身邊近處,這時陡然驚覺,又匆匆退了回去。

“別這樣害怕,”趙佶笑道,“這次,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就用答案來換。”

蕙羅還在擔心他會問何等刁鑽的問題,他已銜笑問了出來:“妹妹,你叫什麼名字?”

蕙羅遲疑,但念及自己是宮中內人,而他是親王,他似乎有權知道,便低聲回答了:“我姓沈,叫蕙羅。”

“蕙羅?”他饒有興味地品味著,問,“是哪兩個字?”

蕙羅答道:“蕙草的蕙,羅裙的羅。”

“長因蕙草憶羅裙,綠腰沉水熏……”趙佶曼聲吟道,又微笑著說,“不錯,真是一個‘芳名’。妹妹這名字是誰取的?取名的人一定愛讀《小山詞》罷?”

蕙羅一怔。她此前沒讀過《小山詞》,也一直不知自己的名字原來還有這說法。麵對趙佶的問題,她如實作答:“從我懂事時起,便聽人這樣喚我,但也不知這名字是誰取的。”

“那應該是你父母罷。”趙佶隨口應道。

會是媽媽麼?蕙羅想,眼圈不禁又紅了。見趙佶提起父母,差點脫口告訴他,他的母親曾撫養過她,但旋即按下了這個念頭。此刻他們身份有天淵之別,若自己向他提此事,倒有攀高枝的嫌疑。既然十年前她沒有被送到他身邊,恐怕天意便是如此罷,自己何必再多事,去提自己那本就不被宮籍承認的身份。

何況,他是這樣的男子,光豔炫目,卻像一卷會灼人的火,令她心生畏俱而不敢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