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除了忠君愛國,對我們這樣服侍大王的人,大王也有自己的職責的。”蕙羅道,“大王與官家一樣,是在受萬民供奉。我們也像奉養自己的雙親一樣盡心竭力地侍奉大王,例如香積,惟恐有一點做不好,會令大王不高興。她忠於大王,就如孝敬父母一般。兒女孝敬父母天經地義,父母對他們是否也應懷有一些關愛之心呢?小時候讀書,尚儀師傅曾跟我們說過,古代的賢王態度謙恭,像關心自己的孩子那樣關心平民百姓,庇護無依無靠的人,從日升到日落,都勤於政務,甚至忙得顧不上吃飯,目的就是為了讓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奴婢不敢以此比擬大王,但大王身份既與古代諸侯一樣尊貴,一樣受萬民景仰愛戴,那像那些賢王一樣,對我們這些身份卑微的人稍加庇護,難道不是大王的職責麼?”

趙似神情冷肅,問她:“你是在跟我說‘徽柔懿恭,懷保小民’的道理?”

蕙羅搖頭:“奴婢讀的書不多,並不知聖賢書上是怎樣寫的,當時隻覺尚儀說的有道理,就記下了。”語罷,鄭重地朝趙似斂衽一福,再道:“香積服侍大王如此盡心,如今冒犯大王並非有意而為,所以奴婢懇請大王對她略加垂憐,像父母對偶爾犯錯的孩子那樣,略施懲戒足矣,但不要把她逐出尚服局,讓她去幹她既不喜歡也不適合她的粗活——那樣無異於完全摧毀了她的生活。”

趙似鎖著眉頭重新審視她,既未答應也未否決,良久後,才開口道:“你要我怎樣做?”

蕙羅輕聲道:“命令是梁都知下的,大王可否跟他說說,請他饒了香積?”

趙似沉吟須臾,然後問蕙羅:“那犯錯的內人名字是什麼?”

蕙羅目中一亮,忙不迭地回答:“馮香積,芳香的香,積累的積。”

趙似默然提筆,在一頁信箋上寫下一行字,旋即拈起信箋,向蕙羅展示。蕙羅凝眸看去,見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一行字:“無心之過,馮香積諸罪可免,勿加責罰。”

蕙羅喜道:“這是大王寫給梁都知看的麼?”

趙似點點頭,蕙羅如釋重負,再度施禮謝恩。趙似待字跡稍幹,取來信封,準備封緘,蕙羅忽於此時提醒他:“大王尚未落款。”

趙似聞言抽出信箋,援筆在那句話後加上“簡王似”三字,看了看,又蓋了個印章,提起來讓蕙羅看了,再麵無表情地問她:“夠了麼?是否需要我摁個指印?”

蕙羅掩袖一笑,又一福道:“夠了。謝大王恩典。”

趙似把信箋封入信封,喚來一位小黃門,吩咐他把信送與梁從政。小黃門領命,迅速帶信出門,趙似再看蕙羅,冷冷道:“現在你可以走了。”

蕙羅答應,施禮告退。趙似重又拾起原先看的那卷書,不再顧蕙羅一眼。

蕙羅低首倒退而出,轉身朝福寧殿走去。默思趙似今日所為,心想他雖然始終拉長著臉,但也還肯聽她這卑微內人進言,寬恕了香積,終不失君子風度。一壁想著,一壁薄露笑顏,直到憶及他在信箋上寫的歪斜的字,才有一點疑惑掠過心間:他是親王,必然也與十大王一樣從小習字,精於翰墨,怎麼字跡卻是這樣?

左思右想當時情景,才陡然記起,他原是用左手寫的,而拾書、翻書也都是用左手,右臂則一直垂著,除了封緘時右手壓了壓信封,就完全沒有動過。

他的右臂動不了,像是受傷了,難道香積那一擊力道竟如此之大,令他右臂傷到提不起筆的地步?但香鬥是提攜所用,並不厚重,香積又是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無論如何撞擊,當不至於重傷趙似至此。

蕙羅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目光觸及自己手腕上方,一處舊年香餅灼出的傷痕,才有了一並不確定的猜測:莫非他右臂原本有傷,香積那一擊剛好撞上傷口,他才痛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