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明窗淨幾,筆硯紙墨皆極精良。趙佶穿著一襲白色襴衫,頭上戴著翻折如瓦狀的方形黑儒巾,腦後有兩根巾帶,飄垂為飾,是尋常儒生的裝扮。他手持畫筆,不言不笑,神色異常專注,時而抬目觀察案上一尊白玉雕成的觀音像,時而斂眉低首,運筆在麵前畫中勾描點染。
此時的他又不同於此前給蕙羅留下的幾種印象,看上去就像個雅擅丹青的年輕士子,正沉浸於他筆端畫意中,白衣翩然,俊雅秀逸,清亮的雙眸竟渾然不染半點俗世塵影。
一位與王湲年齡相仿的姑娘侍候在趙佶身邊,身形秀麗,亭亭玉立,眉目間有書卷氣,此刻在為他洗筆調墨,也一直關注著他的作畫過程,一舉一動從容輕柔,姿態嫻靜端雅,唇邊始終係著柔美的微笑。
這姑娘便是鄭瀅了,此前她經常去福寧殿傳遞太後訊息,蕙羅也認得她。眼前這般情景無異於紅袖添香,趙佶有時側首,與她目光相觸,兩人便相對一笑,旋即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兩人之間氣氛融洽和諧,有一種不須言傳的默契,顯然是如此相處慣了的。
蕙羅怔怔地看著,心像是被注了水一樣,一點點往下沉,鼻中也有些酸酸的,好在沒忘記身處何處,便竭力控製著,強把那一縷淚意壓了下去。怕王湲留意到自己的異狀,蕙羅又偷眼看她,發現她也在盯著趙佶和鄭瀅看,嘴角有上揚的弧度,但眼神中卻沒有與之相應的和悅之色。
而那兩人作畫的作畫,看畫的看畫,都沒感覺到蕙羅和王湲的存在。趙佶又畫了一會兒,然後指著畫麵對鄭瀅道:“今日這幅,阿瀅姐姐覺得如何?”
鄭瀅含笑道:“十大王筆力快健,設色鮮潤,這畫自然是好的。但畫中人麵目與白玉觀音太過相似,倒略失神韻。”
趙佶問她:“是孃孃讓我依照白玉觀音的姿態作畫,為何相似反倒不好?”
鄭瀅解釋說:“道釋畫像與眾不同,重在表現神佛儀容風度,以供世人瞻仰,其中神韻便尤其重要。而凡俗之人勾勒神佛,往往神態羞澀,終不似真。這尊白玉觀音雖好些,但也不夠閑雅安詳,似婢作夫人。何況白玉觀音已是他人作品,麵目神情是玉工按自己心意琢成,十大王若刻意摹仿,與尋常畫工何異?太後要大王作畫參照白玉觀音,意在取其體姿手式,而眉目神韻大王若自己構思繪出,這觀音仙家氣骨必非玉工作品可比,也更能愜太後聖意。”
趙佶頓悟,朝鄭瀅鄭重一揖,道:“多謝阿瀅姐姐教誨。”然後扯下那幅已染彩設色、隻差勾花點綴的畫作,揚手便撕。
鄭瀅立即去奪他的畫,阻止他撕下去:“都快畫好了,又毀它做什麼?”
趙佶尚未回答,王湲便他們身後笑笑地開了口:“讓他撕。若不許他撕,明天他又該找什麼借口來請阿瀅姐姐指點呢?”
二人聞聲回首,這才看見王湲和蕙羅。
趙佶先朝正向他施禮的蕙羅微笑點頭,然後對王湲笑道:“某人就是愛損我,一日不說我幾句壞話,便會覺得不自在。”
王湲冷笑道:“我這是損你麼?我說的是實情。你這一幅觀音像,畫了都快半年了,總是畫了撕,撕了畫,不就為賴在這裏請阿瀅指點麼?”
“技藝之事,我總是不厭其煩,精益求精。”趙佶負手踱至王湲身邊,又在她耳邊悠悠笑道:“某人總惦記著畫觀音的事,難道卻忘了我當初為學一支曲子,也請你細細教了我半年麼?”
這教曲子又不知是哪樁公案,王湲當即臉一紅,先前氣勢蕩然無存,須臾才又嗔道:“什麼‘某人’、‘某人’的,好生無禮!以前不都是叫姐姐的麼?”
“誰讓你那麼小!”趙佶朗然一笑,對王湲道:“你生得嬌小,皮膚粉嫩,聲音和語氣都嬌軟得像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做我的妹妹還差不多,這一聲‘姐姐’讓我怎麼叫得出口?”
王援嗤地笑出聲來,斜脫他一眼,說了聲”貧嘴”波激豔,哪裏有一絲斥責的意思。言情更快然而一雙杏眼含情脈脈,秋或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