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考推行青苗法,皇兄紹述,恢複成法,本意自然都是好的。”趙似解釋道,“夏秋兩收前,百姓到當地官府借貸現錢或糧穀以補助耕作,所借錢款糧穀隨春秋兩稅歸還,每期取息兩分。此法接濟農戶於青黃不接之時,兩分利息也尚屬合理。但新法實行,皇帝宰相要見成效,地方官吏急於邀功,往往任意提高利息,重者竟達四分。百姓不借,官吏威逼強行借貸,後來還擅加各種名目繁多的利錢,以致百姓視青苗錢為高利貸,談之色變。而青苗法推行天下,正如皇兄所說,做好了可惠及萬民,但事實卻是實行時出了偏差,引發許多農戶不滿,宮中內人,常不免有幾個耕田的親戚,他們的滿腹譏議也有傳至宮中的,連我都聽到了,皇兄必不會不知。”

“那麼,你是覺得,爹爹與我,都錯了,不該變法?”趙煦呼吸漸趨急促,喘著氣問。

趙似繼續直言:“不是不該,變法沒錯,但依臣愚見,一是要妥善選拔執行新法的官吏,設立嚴格的監察製度,使之無法任意妄為,損害新法,二是要注意觀察,若效果不佳,要及時調整,勿為意氣,一意孤行……”

趙煦難抑怒意,青筋畢現:“你是指我用人有錯,還意氣用事,一意孤行?”

趙似起身,跪倒在趙煦榻前,俯首請罪,卻又道:“其實臣很想生於尋常百姓家,十年寒窗,科舉出仕,做一名退可感受民生疾苦,進可麵君直言進諫的士大夫,而不必礙於宗室身份,終此一生庸庸碌碌,無所建樹。今日陛下既問臣,臣便把心裏話鬥膽說與陛下聽,陛下若覺無理,臣也甘領罪責,任陛下處置。”

稍待片刻,見趙煦沒有反對,他便開口說了下去:“皇考啟用王荊公變法,欲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改變積貧積弱狀況。新法立意甚好,但驟然實行,難免未能麵麵兼顧,損傷富戶利益,底層貧農也難獲利,受益最多的是家境小康者,但他們權力不如富戶,人數不如貧農。富者有士大夫在朝中發聲,與變法官員掀起黨爭,貧者積怨於江湖,一有災異,便有人說是因民怨沸騰,導致變法舉步維艱。王荊公雖然執拗,卻不失為高風亮節、清廉正直的良臣,而後繼者則遜色許多,後來支持變法的新派官員往往各懷私心,將變法視為進入名利場的幌子。至陛下紹述,大力支持陛下的那些大臣與其說是恢複新法,不如說是想借此清除太皇太後麾下重臣。那些重臣中雖然確有一心守舊、思想頑固之人,卻也不乏才識卓著、可堪重用的良臣,正如祖宗之法,雖有些不合時宜,確應更改,卻也有曆經百年千錘百煉值得沿襲的善政。陛下親政,用人施政卻隻有一個原則:凡是太皇太後重用之臣,全部罷免;凡是太皇太後廢除之法,都要恢複。對人對事,都沒有冷靜篩選……”

趙煦憤怒之極,勉力撐坐起來,蕙羅忙上前攙扶。趙煦怒指趙似,手不住顫抖,聲音亦如是:“你……你說我不孝不智,難辨是非,為小人所利用,激化黨爭,害了國家?”

趙似俯首:“臣不敢……陛下銳意進取,勇於革新,討伐西夏,揚我國威,均是明君所為,隻是……”他有所猶豫,卻還是在趙煦炯炯目光注視下說了出來,“惜為太皇太後心結所誤。”

趙煦以手掩口劇烈咳嗽,蕙羅近身服侍,發現他指縫中有血滲出,頓時大驚,一壁為趙煦拭擦血跡,一壁吩咐內侍快請禦醫。趙似亦驚惶,欲上前探看,被楊日言擋住,勸道:“大王還是回去罷,官家不宜再動氣。”

趙似黯然頷首,退至門邊,再轉身欲走,卻又被趙煦喚住:“十二哥,你適才說,後期變法官員各懷私心。且列舉幾個,我看看都有誰。”

“呂惠卿、蔡確等人。”趙似答道。

趙煦似笑非笑:“那你對章惇怎麼看?”

趙似沉默,少頃舉目看皇兄,清楚作答:“章相公亦如是。”

這個答案令趙煦恢複了平靜神情,揮揮手背,命趙似退去。w,,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