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走後趙煦力竭倒下,昏睡至深夜忽然醒來,喚來蕙羅問:“現在是什麼時辰?”
蕙羅回答:“子時。”
“這麼晚了?”趙煦惘然,繼而莫名歎道,“真喧鬧呀……”
蕙羅凝神聽,但覺萬籟無聲,寢殿內外均無任何動靜,頗疑惑地轉顧趙煦,猜是他有了幻覺。
“我聽見很多聲音……”趙煦喃喃道,“焰火在宮燭上跳舞,積雪在石階上哭泣,微風梳過簾櫳,花瓣在梅枝上顫動……殿外薰衣的內人困了罷?我聽見她不斷低頭的影子在和霧氣磕碰。”
因蕙羅晝夜都在趙煦身邊侍候,薰衣的工作如今交給內人周嫵兒做。蕙羅聽趙煦說得詭異,如同親眼目睹,心下駭然,頗感不安,勸他道:“夜寒傷身,官家也乏了罷?不如安歇,明日晨起,再賞清供梅花。”
趙煦擺首:“我不累。我如今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蕙羅聽他聲音不似日間微弱,再觀他雙目,但見眼神清澈,大有神采,人雖瘦瘁,麵色微黑,然精神峻秀,不由欣喜:“官家玉色安和,必是聖體康寧了。”
趙煦卻勉強一笑:“回光返照罷了。”
蕙羅心驚,下意識去掩他口:“不吉利的話,官家切勿說。”
趙煦微笑著順勢牽住她袖子,朝內嗅了嗅,問:“你今日用的是安息香?”
蕙羅紅著臉抽回衣袖,輕聲道:“奴家自己是不用香藥的。”
“可是調製香丸時沾了些在衣袖上?”趙煦又朝她傾身,作品香狀,“是安息香的味道,淡淡的,清甜如糖果。”
蕙羅隻是搖頭:“真的很久沒碰安息香了。”
“那麼,就是你自己的香氣。”趙煦笑了,“安息香恬淡安寧如少女,神韻與你極似,偏巧你自己竟也散發著這香味。”
蕙羅大窘,不知如何應答,又擔心趙煦有何想法,悄悄抬眼觀察,見他神色如常,也未再與她有肢體接觸,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其實香與人類似,都有不同的秉性。有時我聞到香氣,便會想起與這香相似的人。”趙煦說。
蕙羅想想,頗覺有理,頷首道:“是呢,比如我聞到檀香,會想起太後娘娘;聞到龍腦,會想起十二大王。”
“那麼我呢?什麼香會讓你想起我?”趙煦問,旋即自嘲地說了個答案,“一定是藥香罷。”
“不是,”蕙羅立即否認,思忖之下說了自己的想法,“剛到官家身邊時,覺得官家咄咄逼人,有點像柑橘皮精油那樣刺刺的感覺,若是不慎讓油噴入眼中,必會涕淚交流。”
趙煦展顏笑:“原來我是如此不討喜的厭物。”
“但是,還有但是的,”蕙羅往下說,“當柑橘皮的味道散去,走近官家,可以聞到官家的第二重香,就像是柑橘花的味道了……不對,不是尋常柑橘花,是永嘉朱欒花的香氣,很純淨的清香,遠勝茉莉梔子之類,沒有柔媚之感,又帶有果實的甘香味道,就像……就像官家曾跟我說起的童年時和小黃門做朋友的你。”
趙煦唇角保持著上揚的弧度,隻是那笑意漸漸淡去,目色略有些惆悵。
“官家安靜沉思,或談及政事的時候,感覺又是另一種香……”蕙羅繼續判斷,“是海南箋香,有水沉之味,無水沉之烈,餘馨悠遠。”
“所以我是朱欒蒸箋香麼?”趙煦不禁又開懷笑,“嗯,我成分複雜,是合香。”
蕙羅亦掩唇笑。趙煦再問她:“那皇後是什麼香?”
“皇後……”蕙羅斟酌著,須臾答道:“皇後應該是薔薇水罷,還非得是大食國產的薔薇水,才有那種灑人衣袂,經十數日不歇的馥鬱濃香。”
“那也隻是第一重,”趙煦含笑的目光越過窗欞,探向中宮的方向,“薔薇香味之下,她還散發著麝香和靈貓香的氣息,那種動物香氣,與體溫相融,能發揮到極致,會吸引人貼膚追尋。所謂軟玉溫香,便是用來形容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