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蕙羅再給趙佶薰衣必在香藥中添加零陵香。趙佶所用皆合香,薰衣香藥原有配方中若無零陵香,蕙羅便添一分,原有配方中有,則按比例再添一兩分。所加分量較少,隻有嗅覺靈敏、精於香道的人才聞得出與原配方的差異,周嫵兒自然是發現不了的,依然每天拿添加零陵香薰好的衣裳去向趙佶邀功。

有一天,當蕙羅在朱欒蒸箋香上也添了零陵香後,周嫵兒帶回一匣香藥,和衣裳一起遞給她:“這是官家親自配製的香藥,要我們今晚用,且須在醜時薰好送去。你子時薰好了給我,我醜時之前便送到福寧殿去。”

蕙羅打開匣子,見此香圓如芡實,金箔為衣,一匣十丸,一聞便知趙佶是按名臣韓琦家傳的方子配的濃梅香,用的是黑角沉、丁香、臘茶末、鬱金、麝香、定粉、白蜜,但其中丁香比例與配方不符,多了兩分。

她凝眸想想,微笑問周嫵兒:“官家特意囑咐,說必須在醜時薰好麼?”

“對。早作準備,盡快薰好我盡快送。”周嫵兒言罷又瞪她,“你莫不是還想偷懶,歇歇再做?”

蕙羅擺首:“當然不是。我會按時薰好,給典飾送去。”

蕙羅子時之前便薰衣完成,交給了周嫵兒。然後等到醜時,悄悄自尚服局出來。尚服局位於大內東部,蕙羅一路往西,走到後苑東門,伸手一探,見此門果然是虛掩的,便進去,徑直走到了往日與趙佶說過話的梅林。

踏著月光穿行於梅林疏影暗香中,蕙羅不時四顧,並不見趙佶人影,不由疑心自己猜錯。稍待了片刻,正在想是否該回去,忽見遠處有閃光動,有人提著一盞宮燈朝梅林走來。

蕙羅隱身於晦暗處,著意觀察,看出來人是楊日言。而他亦在林中駐足,看看兩側,輕聲喚:“蕙羅。”

蕙羅現身,低聲答應。楊日言微微一笑,道:“跟我來罷。”

楊日言帶蕙羅走向邇英閣,那是皇帝召文臣入對,或處理政務的地方。兩人走到側門邊,見正門前燈火頗亮,卻是太後正從閣中出來。楊日言忙示意蕙羅避於門後。

太後一壁向正門走,一壁含笑對身邊司宮令秦氏說:“官家勤篤,才即位就連夜批閱奏疏,真像他爹爹神宗皇帝。”

司宮令微笑欠身:“神宗皇帝當年常省閱文字至深夜,左右未嚐有婦人,而今官家精厲憂勤,恰如神宗。”

太後頷首,帶著笑容滿意而歸。

待太後走遠,楊日言將蕙羅引至邇英閣內。蕙羅見趙佶正坐其中,麵前案上一半是太後剛才送來的夜宵點心,一半是堆積如山的奏折章疏。

楊日言複命後退出。蕙羅看看趙佶身著的淺黃褙子,然後垂目舉手加額,跪下,手背觸地,傾身伏拜,向趙佶行莊重的手拜禮。

趙佶端然受了,看她平身,再笑道:“長因蕙草憶羅裙,果然薰衣的是你。”

蕙羅薄露笑意,欠身不語。

零陵香別名蕙草,衣香中有理無理都添加零陵香,猶如在香藥上署名。

“你是如何想出這個法子,讓我每次穿上衣裳聞到香味,都會想到,這是蕙羅薰的?”趙佶問。

蕙羅低首答:“就如官家授我多添了雞舌香的濃梅香,囑我雞鳴時分去梅林一樣。”

丁香又名雞舌香,雞鳴時分即醜時。

趙佶大笑:“我怕你不明白,還特意囑咐周嫵兒醜時薰好衣裳送來,看來是多此一舉了。”

蕙羅亦微笑:“官家若不點明醜時,恐怕奴家還是會多想片刻的。”

趙佶讚歎:“你如此聰慧,不枉當年母親疼愛你。”

蕙羅聞言驚愕:“官家已經知道……”

趙佶點點頭:“我也是不久前才聽楊日言說的……你犯了大錯,孃孃本不容你,日言來找我,告訴我你是姐姐的養女,且張茂則臨終前囑他對你多加照拂,求我勸孃孃放過你。”

於是在趙佶的周旋下,才有如今平安。真相大白,蕙羅心裏一片空茫。這兩個在她眼中做了不光明之事的人偏偏給了她太多關懷,還交織著養母的情分,是愛是恨,她一時辨不清了。

愣怔之後,她開口道謝,趙佶豎食指示意她噤聲,然後起身過來牽她的手,柔聲道:“妹妹,來,我給你看媽媽的畫像。”

他牽他到書架邊,取出一幅畫掛好,果然是故皇太妃陳氏的寫真。

“是日言畫的,你說像不像?”趙佶問蕙羅,“她去守陵時我才四歲,記不太清她的模樣了。”

蕙羅見寫真上的母親慈眉鳳目,儀態端莊,和自己遙遠記憶中的樣子依稀有幾分相似,卻又並不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