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長公主的事,蕙羅也依稀聽說過一些。公主被仁宗嫁給生母章懿皇太後李氏弟弟之子,據說她不喜歡樸陋的駙馬,更厭惡婆母,因此被台諫多次譴責,最後鬱鬱而亡。但其中細節並不清楚,而公主的故事在宮中也被視為禁忌,每次內人們私下提及,若被周尚服聽到必遭訓斥,如今聽說公主竟然還夜扣宮門,蕙羅甚好奇,順勢問趙似:“經過呢?”

“經過略。”趙似並不準備與她細談。

蕙羅索然問:“那我們眼下該當如何?”

“反正今晚回不去了……”趙似忽然問她,“你想不想看看我們的東京汴梁到底是什麼樣子?”

蕙羅雙目一亮。

雖然在東京生活了十餘年,蕙羅出宮的機會屈指可數,除了去外香藥庫,頂多就是隨車駕去過幾次宮外的皇家園林,東京市坊的模樣隻在車上窺過幾眼,十分模糊。趙似這建議她自然很有興趣接受,但想起回宮之事,卻又踟躕:“但我們一夜不歸,後果會不會很嚴重?”

“先走,回頭再想辦法。”趙似道,“你這樣瞻前顧後,什麼事都做不成。”

言罷趙似策馬,掉頭離開,邊走邊問車上的蕙羅:“你想去哪裏?”

蕙羅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大王決定罷。”

趙似想想,引馬朝相國寺的方向馳去。

相國寺地處東京城區中心,南臨汴河,西近禦道,東北兩麵店鋪食肆雲集,盡管夜幕降臨,這一片卻似剛從沉睡中醒來,燈火通明,非常熱鬧。

趙似將馬車停在附近巷道裏,再扶蕙羅下車,說:“你既想開香藥鋪,我先帶你看看進貨之處。”

然後一壁走一壁向蕙羅說明:“外國貢獻、庫存過多的香藥太府寺會授權榷貨務的香藥榷易署賣給商人,最大宗的香藥榷易是在宮城附近的香藥榷易署和崇明門外的雜賣場進行。不過夜間不便前往,你既掌香藥之事,想必以後也有去這兩處的機會。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亦常有番商參與,從外地州府回京的官員若帶回香藥,也常在這裏售賣,所以亦可按時前來,或有淘到優質貨物的可能。”

今日恰巧是交易日,雖已入夜,相國寺門內外仍然人潮湧動,熙熙攘攘。第一重大三門賣飛禽貓犬,珍禽奇獸,無所不有。第三門內庭中則設彩幕露天義鋪,賣蒲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時果、脯臘等商品。近佛殿處有售蜜煎和名家筆墨,左右兩廊站著不少尼姑,賣的多為繡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麵、生色銷金花樣襆頭帽子、特髻冠子、絛線等手工裝飾品。

趙似再帶蕙羅繞到殿後資聖門前,見此處販售的是書籍、玩好、圖畫等清玩之物和各地土物特產及香藥。蕙羅細看,發現有西北的麝香、東南沿海的甲香、海南的沉香之類,另有一位裹著頭巾、膚色黝黑的番商在賣大食國薔薇水。

那薔薇水以透明的琉璃瓶盛著,蕙羅拿起細看,轉動間光影流轉,冰潔瑩澈,璀璨耀目。稍啟瓶塞,純正鬱烈的薔薇花香便飄散而出,氤氳於衣,不絕如縷。

薔薇水是用盛花期的薔薇置於爐甑間,如釀燒酒一般蒸出花汁,滴下成水再貯藏,可直接用於灑衣,也可用來調製合香。大食國所製品質最佳,卻也最珍稀,連宮中也不多見。蕙羅愛不釋手,讚歎不已,但問價後被嚇一跳,吐了吐舌頭,放下薔薇水便牽趙似衣袖,拉著他走了。

“你有沒有想過香藥鋪要開在哪裏?”趙似問她。

蕙羅搖頭,趙似遂帶她北行,穿過幾條巷道,指著麵前大街道:“這是馬行街北段,大多開的是醫官藥鋪和香藥鋪。這附近有很多官員宅舍,所以不少曾出入大內做禦醫的醫官都把藥鋪開在這裏,士大夫又是香藥的主要客戶,將來你真要開香藥鋪,選在這裏比較合適。”

蕙羅見此地街道整潔,兩側植有花木,藥鋪雲集,從招牌上看,細至咽喉、骨科、小兒、婦產,科類齊全,香藥鋪夾雜其中,店麵屋宇設計又比相國寺的雅致不少,如此格調,的確應該是主要針對士大夫客戶。

“還有一處,也可開香藥鋪。”趙似道,隨即帶蕙羅往南,走到東京南北中軸線的禦街上。

禦街兩邊皆上有屋頂的禦廊,廊下有商販售貨,中心為禦道,旁邊各有磚石甃砌的禦溝水渠一道,其中盡植蓮荷,近岸栽的是桃李梨杏,如今已有少許開放,雜花相間,望之如繡。

兩人沿著禦街一直南去,過了相國寺旁邊的州橋,見兩邊皆居民區,但臨街皆開商鋪,有食肆、酒店、羹店等,亦有不少香藥鋪,大多店麵寬闊,規模不小。

蕙羅進香藥鋪瀏覽,發現香藥數量比馬行街北段的多,但良莠不齊,價格有高有低,但質量比馬行街北段的略低。

“這裏的香藥主要是賣給平民的?”蕙羅問。

趙似頷首,認真對蕙羅道:“平民或遊客。此處人流量大,容易成交,但香藥不如馬行街北段的。你若要開店鋪,首先要想好準備把貨品賣給什麼人,再決定在哪裏開和進什麼貨。進貨和售賣渠道也要先想清楚,今日我跟你提到的香藥榷易署、雜賣場和相國寺都是正規渠道,但有些番商和官員,私自從海外運香藥回來,不經市舶司抽解博買,自行賣給國中香藥商,如此買賣雙方都違法了,萬萬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