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笑道:“而今商貿興盛,運輸便捷,四方美味薈萃於東京,昔日帝王夢寐以求的食物現在尋常百姓亦能經常品嚐,也是仰仗仁宗德政,神宗變法,先帝紹述,才有如今盛景。隻是苦了幾位官家,修身克己,禮賢下士,虛心納諫,每每養成我等臣子大膽,自己往往不能隨心所欲。”

趙似道:“王荊公說仁祖‘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於自然’,如今想來,的確如此。”

章惇感歎道:“神宗亦如此。當年神宗因陝西用兵失利,下旨欲斬一漕官。第二天問當時的宰相蔡確是否已執行,蔡確說:‘祖宗以來,未嚐殺士人,臣等不敢令陛下開此先例。’神宗沉吟良久,說:‘可改為刺麵,配遼惡處。’我那時隻是門下侍郎,確也敢站出來反對,說:‘如此還不如把他殺了。’神宗問為何,我說:‘士可殺不可辱。’神宗怒道:‘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我回應說:‘如此快意,不做得也好。’”

言罷自己擺擺首,捋須笑。趙似與蕙羅亦相視一笑。趙似追問:“那最後殺了那漕官麼?”

章惇道:“當然沒有。神宗皇帝小心謙抑,敬畏輔臣,亦有仁宗之風。”

此後他們不再提朝堂之事,隻偶爾點評菜式。蕙羅胃口不大,早早地吃完了。見章惇與趙似聊了一陣後逐漸冷場,猜有些話自己在他們不便說,便借口觀景出門去站了一會兒。

章惇在她走後對趙似說:“大王兩次與這位內人私下相見,想必彼此情根深種,若先帝在位,倒也無妨,請他賜給你便是,奈何今時不同往日,私會宮人,畢竟易落人口實,大王不可不防。”

趙似辯解道:“我與她並非……”

章惇大手一擺,笑道:“大王並非好色之徒,看這位姑娘相貌我就知道,大王與登徒浪子不同,必是愛她的蘭心蕙質。適才這姑娘買香藥一事我也看出,她本性善良,善解人意,不枉大王如此傾心。”

趙似苦笑,也懶得解釋了。憶及自己兩次提到蕙羅不美,被她報複之事,不禁想,若蕙羅聽見“必是愛她的蘭心蕙質”一語,氣惱之下說不定會把剛才買的香藥全退給章惇。

“人不風流枉少年,”章惇感慨道,“想我章惇,年少時也曾有副好皮囊,初來京師那年,有一晚禦街漫步,見有數乘雕輿香車過來,最後的車上有一位美人褰簾看我,挑眉暗示,我便信步隨車走,那美人招手命我上車,把我帶到了一所雄壯宅第,鎖我人深院,美酒佳肴款待,且帶多名小娘子與我相見,個個皆絕色。我自然把持不住,與她們胡天胡地多日,以致精疲力竭,意甚彷徨。好在有一位年齡稍長的娘子同情我,告訴我說,她們家主翁好色,寵姬甚多,卻無子嗣,所以這些寵姬常勾引少年入宅,與她們苟合,長此以往,少年常斃命於地。我聽了害怕,求她相救,她便讓我換了她的衣裳,次日趁主翁入朝,悄悄從前廳溜走。我照她說的做了,才幸免於難。”

趙似聽了大感好奇,忍不住問:“卻不知那主翁是哪位重臣?”

章惇哈哈大笑:“後來我倒是得知了他的名字,隻是事關重臣聲譽,我已發誓再不泄露於人。”

趙似亦淺笑,不再追問。章惇繼續說:“那時我還有一荒唐事。在京師舉進士之後,我暫住於一位遠房叔父家,叔父有一位年輕的小妾,多次出言挑逗我,我遂與她私通。有一次被人發現,堵門捉奸,我翻牆跳出,誤踩了一位老婦人,被她揪著不放,到開封府去告我。好在那時知開封府的是包龍圖,有惜才之心,不欲深究,隻罰銅處理。”

趙似想起他描述的情形,不免莞爾。章惇陪他笑了一陣,忽然正色道:“正因為我年少時也曾荒唐,所以看人很準,誰輕佻,誰重情,我一目了然。可惜我不掌兵權,不能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