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似默然,少頃道:“相公盡力了,我很感激。”

章惇又道:“大王曾對先帝說,我有私心,有人傳給我聽。其實大王說的也沒錯,我確有私心,行事施政不僅為國為民,也為實現個人抱負,為達到目的也曾不擇手段,排除異己,凡為我政敵者我都要打擊,哪怕對方是太皇太後……但是,我不會公器私用,亂用職權為己謀私,不會貪汙受賄,損及國家。子侄輩向我討官做,我一概拒絕。我有四個兒子皆舉進士,也僅季子做過低品階校書郎,其餘兒子全被派往州縣,無一顯達……所以,我議立大王,也並非受太妃籠絡,實在是不想把辛苦經營多年的國家交到不適合接掌神器的人手上……”

趙似黯然道:“是我有負相公期望,連累相公至此。”

章惇擺首:“不關大王事。時不與我,莫可奈何。我為山陵使,即將罷相,倒是可退居江湖,好好歇歇了。而大王無法抽身,日後境地或更艱難,望多珍重,謹慎處之。”

稍後蕙羅回來,兩人不再談論政事,隨便聊了幾句東京風物,章惇便喚人結賬。門外侍立的姑娘進來,呈上一張一千九百五十文的賬單。

章惇一見,微微蹙了蹙眉。

姑娘會意,道:“官人若現錢不夠,我們也收便錢官券和會子的。”

章惇不動聲色問:“若滿兩千,可有優惠?”

姑娘道:“有的。先帝駕崩,我們店主悲痛之餘,感念先帝德政,決定還利於顧客,餐錢滿一千返一百,滿兩千返二百。”

章惇道:“如此,我再加一角銀瓶酒,一角羊羔酒,請姑娘包好,我帶走。”

姑娘答應,出門取酒。章惇待她身影消失,拍案怒道:“豈有此理!神宗元豐年間我請蘇子瞻在此吃飯,菜式相差不大,才一百六十文,如今竟漲了十倍有餘!”

趙似道:“其實,如今在哪家吃飯,點這麼多菜,應該都是這價……”

章惇默然,旋即一聲長歎:“說到底,也是我的錯。”

言罷掏錢袋,數後麵有難色。趙似明白他錢大概沒帶夠,伸手取自己錢,才立即想起適才錢都給蕙羅買香藥了。三人麵麵相覷,頓時大窘。

“怎麼辦?”趙似問。

章惇想了想,目示後門:“三十六計,走為上!”

隨即彎腰撫著小腹皺眉做肚痛狀,一壁暗示趙似和蕙羅跟上,一壁踉蹌著出門,問門外之人淨房所在,那人手指後門處,章惇道謝後下樓朝後門疾走,趙似與蕙羅強忍笑意,匆忙跟上攙扶,一起朝外走。

走到後門,三人當即一路狂奔。趙似擔心蕙羅跑不快,伸手牽她的手,拉著她跑,直到遠離了這家分茶店才停下來,相對大笑。

章惇笑道:“事出無奈,慚愧慚愧。明日我會派人送錢給店家。”又對二人道:“我愛吃豬肉餛飩,但家人說我吃這個有份,總不讓我去,如今即將離京,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私自過來,不想與二位相遇,也是機緣。怎奈國朝規定,宗室不能結交朝臣,我們相聚飲食已是逾製,不敢再請二位下榻於我宅中,恐累及大王。”

趙似頷首道:“我明白,相公請回。我們可去吳榮王府稍歇半宿。”

章惇稱善,拱手向二人道別後獨自回家。趙似攜蕙羅回到停車處,扶她上車,朝吳榮王府馳去。

此時已近三更,空中飄散著細如絨毛的雨,蕙羅坐於車中,聽朱輪轆轆逐馬蹄,看長袖飄飄沐微雨,隨那個確信不會傷害自己的人,穿行於春夜的汴京,走過慢慢褪色的街市,心裏但覺異常安寧。有那麼一瞬,甚至希望這路朝前無邊蔓延,可以不見盡頭地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注:便錢官券是指時人將錢存入京師左藏庫兌換的證券,可在全國境內取現錢。言情北宋時為民辦機構所創,也是取錢憑證。或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