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瑞宮大火後,朱太妃一直被以養病的名義軟禁著,趙似也被禁足三日。三日後,聖瑞宮內侍高品白諤來到朝臣候朝的殿廬,將一封奏疏遞交曾布,請他進呈皇太後,並公開對在場朝臣說出奏疏內容:“乞皇太後不候升祔還政。”

大宋明令內侍不許言國事,此中層宦官竟然自擬奏疏欲進呈皇太後,委實匪夷所思,眾臣皆議論紛紛,訝異不已。

曾布看看奏疏,回複白諤道:“此事須與三省商量。”

三省官員商議後認為不須進呈,然而此事已傳開,太後很快聽說,特命人取了奏疏來看,看完對奏疏不置一詞,但對趙佶道:“這白諤是聖瑞殿中人,蔡王小時候多由他教導,蔡王如今行事才極不近情理。”

趙佶憤然道:“果然小人無狀,一派胡言!孃孃簾中聽政,處分無不聖明,何須還政!這等妄語孃孃不必理會,且待我責內侍省處置他。”

內侍省聞訊,立即上奏,稱白諤逾製言事及找密院官員陳述,乞求逐他出宮,去偏遠處監當。趙佶迅速批複,編管白諤於五百裏外的唐州。

曾布認為處罰過重,至簾前勸太後稍加寬貸,太後道:“老身本不欲施行,但皇帝執意如此,也隻好由他。”

白諤雖遭貶逐,但請太後提前還政的話題已開始在士大夫中流傳,亦有越來越多的人讚同,千百雙探視答案的眼都炯炯地盯著簾中的太後,令太後如坐針氈。

白諤遭貶後,趙佶宣布蔡王與定王不令從靈駕西行,對眾臣稱蔡王自請留下侍母疾,聖瑞宮甚喜,因她本就不願兒子遠行。

然後對聖瑞宮的軟禁,也悄然解除了。

蕙羅原以為鄭瀅會因聖瑞宮之事詢問她,責罵她,乃至處罰她,但是竟沒有,一連多日都完全如常,見了她也隻是談職務之事,無一語提及聖瑞宮。

後來有一天,她來找蕙羅,讓蕙羅跟隨她上宮城與外間相連的宣德樓,與蕙羅立於城門上,垂目示意蕙羅看下方。

蕙羅但見一列內侍與內人的隊伍正從宮城內往外走,迤邐不絕,似有數百人,都背著行李,其中不少人還被持兵戈的宦者押解著,一路大放悲聲。

“這些,是聖瑞宮的人。”鄭瀅向蕙羅說明,“大火之後太後要求嚴查聖瑞宮一幹人等,但凡有錯處一律逐出,不少人還會受刑或削發。”

蕙羅立於高牆之上,蕭瑟風中,看著這一群大部分還很年輕的宮城的囚徒,拖著沉重的步伐,縛著命運的枷鎖,踏上前途未卜的去路,不由頓生寒意,身心皆冷。

走在隊伍最後的是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宦者,兩鬢微白,緊抿的唇角有一種蕙羅熟悉的執拗感,走得大步流星,隻是臨出宮門時步履稍歇,朝聖瑞宮的方向有一瞬的回顧。

蕙羅認出他正是那晚為她和趙似遮擋的宦官。

“那是蔡王的師父,內侍高品白諤,被逐往唐州。”鄭瀅淡然道。

“蔡王……如今怎樣了?”蕙羅終於忍不住問。

“禁足幾天後官家撤了看守的人,不過他至今閉門不出,太妃也如此。”鄭瀅回答畢,凝視蕙羅,“果然是你。”

蕙羅沉默,少頃舉手拔簪,欲下跪請罪,鄭瀅卻擺手止住。

“你的事,這次我幫你擋了,不過下不為例。”鄭瀅道,“奴婢和主人,是一條船上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是個明白人,想來不須我多說,以後該怎樣做,你自己想清楚,總之萬事小心,切勿行差踏錯,害人害己。”

她又著意打量著蕙羅的臉:“何況,你還是官家矚目的人。獲額外的天恩,也會有額外的風險,稍有不慎,便會危及性命,切記切記。”

蕙羅不明白她何以知道自己受官家矚目,但也不敢問,隻低首受教。

鄭瀅隨即給了她最後的警告:“還有蔡王,你越接近他,他就越危險。”

那日孫小鸞被拖出去時一路狂罵王湲,宮中人因此懷疑王湲與聖瑞宮縱火案有關,私下議論頗多。太後聽說未免有氣,但因王湲是自己舊人,終究不忍心嚴加責罰,經鄭瀅建議,決定送王湲去南薰門外的玉津園,遠離宮城,暫避流言。

王湲臨行那天也是一路哭泣,痛苦不堪,頻頻回首望福寧殿方向,但始終未等到挽留她的人。

蕙羅目送她遠去,回想這宮中的女子,還真是都滿懷愛恨癡念,劉清菁算是身行微惡業,鄭瀅意行微惡業,孫小鸞和王湲的恩怨自己雖不十分明了,但聯想到她們素日所為,估計跟口行微惡業脫不了幹係。再如太後和太妃,一生爭鬥不休,縱然獲得了後宮女子最尊貴的地位又如何?還不是驕慢、我慢、諸般慢,也在那修羅道中輪回掙紮。

一念及此,但覺終生皆苦,穿行於這巍巍皇城的紫樓金閣、碧甃銅池之間,亦覺意興闌珊,鬱鬱不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