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羅無日不思念趙似,但又不敢接近聖瑞宮或打聽他的消息,唯恐給他再惹麻煩。這些日子也沒收到來自趙似的任何消息,有時她不免會想,自己實在平凡,應該沒什麼值得他眷顧的優點,那火場一吻,隻怕是他一時衝動之舉,未必說明他對自己有意,自己又何苦陷落進去,也淪入修羅道,害人害己。
隻是,想起這些的時候,心會隱隱作痛。
一日黃昏,一群去蜂場學習的小內人回尚服局,蕙羅數了數,發現少一位。過了片刻那最後一個才流著淚回來,臉上多了兩個蜜蜂蟄的包。
那小姑娘才六歲,入宮沒多久。蕙羅看得頗心疼,忙取出玉露散給她消腫,抹藥時忽然聞到小姑娘身上有一縷龍腦香,頓時詫異,問:“你今天碰龍腦香了?”
小內人說:“剛才看姐姐們養蜂,有一箱蜜蜂忽然飛出來了,姐姐們都跑了,我跑不快,落在後麵,蜜蜂追著我團團圍住。然後有一位大哥哥衝過來抱起我跑了一陣,用他衣袖給我遮擋,待蜜蜂散去,才放下我,所以身上有他衣裳上的香氣。”
蕙羅一怔,再問:“那他被蜜蜂蟄了麼?”
小內人點點頭:“他的包應該比我的多。”
蕙羅握著玉露散立即朝蜂場奔去。
蜂場中槐樹下有一人獨坐,果然是趙似。一別多日,他像是消瘦了,眼圈也微黑,頗為憔悴,神情寂寥。
蕙羅快步走到他麵前,把玉露散遞給他。
他一喜,站起接過,伸手想攬她,她立即退後,輕聲道:“這玉露散大王多抹幾次,很快會好。大王珍重,奴家告退。”
旋即轉身想走,趙似卻迅速擋住了去路,對她道:“許久未見,我們說說話。”
蕙羅搖頭,想繞開他離去,他並不放行,總攔著她。
蕙羅一頓足,索性奔回蜂房,關上了門。
趙似敲門,喚她數聲“蕙羅”,蕙羅隻是不應。
趙似停下來,須臾,在門外道:“你是怕十哥麼?待我想想,總能想出辦法的罷。”
蕙羅依舊不答。
“別擔心,我會娶你的。”他鄭重承諾。
“大王快走罷。”蕙羅在門後對他說,心中酸楚莫名,卻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鎮定,“我說過,大王是天潢貴胄,千金之子,我是配不上的。我的願望也不是做皇帝或親王的妃妾……”
“我知道,你想出宮開香藥鋪。”趙似接過話說,稍作停頓,又道,“我不知道的是,將來你的香藥鋪中,會有我麼。”
他淡淡一語,卻讓蕙羅如遭重擊,淚水霎時湧出,強撐的鎮靜外殼悄然坍塌,她默默轉身背靠著門滑坐於地。
與此同時,門外的趙似也有類似的動作,靠著門坐下,惘然望著逐漸隱去的緋色流霞,緩緩對她說:“我常常夢見一艘可以乘風破浪去遠航的船,載著我浪跡天涯,四海為家。那次在太清樓與你聊過之後,那艘船上就多了個姑娘,夢裏看來,有些像你……我們一同遊東京之後,船上姑娘的身影更清晰了,似乎是你……你拒收我的薔薇水,說出宮後也可養活自己,我好像看到船上姑娘在朝我轉身,應該是你……當你不顧安危,對著大火高聲喚我,述說我母親都不知道的我的心願時,夢裏船上的姑娘終於向我走來……不就是你麼。”
蕙羅強抑著哭泣的聲音,抱膝埋首,身體微微顫動,淚落不已。
趙似沉默了一會兒,澀澀苦笑:“但是,夢終究是夢,我不會獲得夢裏那艘船,也不會擁有船上的姑娘……現在的我,就是一隻鬥敗的王台蜜蜂,連自己的性命都操控在別人手中,如何能保護身邊的人呢?連守護我長大的師父,我都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所以,你離開我,是明智的,我有什麼資格挽留你?”
門後的蕙羅不住搖頭,想起鄭瀅所說“你越接近他,他就越危險”那句話,好容易才按下開門與他相擁的衝動,無力感蔓延全身,隻覺肝腸寸斷,悲傷鬱氣從心底浮升至喉間,幾乎難以呼吸。
兩人隨後都無言,隔著一道門背靠背地坐著,默默相守不相見,直到銀漢無聲,玉蟾清冷,月上柳梢。
遠處有更漏聲傳來,終於令趙似打破了沉默,“就此作別罷,我船上的姑娘。”
然後他站起,闊步離開了蜂場。
蕙羅又呆坐良久,待眼淚流盡,才起身出門,在皎皎月光映照下朝尚服局走去。
而待她在蜂場大門外轉身後,趙似現身於後方宮牆轉角處,黯然目送她,直到她蕭然遠去,消失在他視野盡頭。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