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菁遂向太後再拜請罪。太後揮揮手背:“罷了,你且回去閉門反思幾日,以後別再這樣冒冒失失地說話做事,惹人非議。”
蕙羅扶劉清菁回到元符宮。劉清菁坍塌般倒在床上,眼角滾落出一滴淚,但被她迅速拭去,剛才那一瞬消散的生機又重現於眸心,她盯著蕙羅道:“隨她們怎麼構陷,我不會低頭,不會容忍。誰想過招,我奉陪到底,決不言敗。”
蕙羅暗暗感慨。平日所見元符皇後,或雲淡風輕,或煙視媚行,身體柔若無骨,步履輕盈,神態嬌媚,而麵對生死攸關的危機,一身的硬骨刺瞬間盡顯。她柔弱外表下有一顆永遠在蓬勃跳動的求生的心,所以才能在兒女夭折、夫君離世、四麵楚歌的情況下還永不言棄,哀而不傷,和這宮中常見的女子大不相同,這或許也是先帝傾心於她的原因之一罷。
次日鄭瀅召蕙羅入她閣中,問:“昨日元符皇後為何會帶你去太後寢殿?”
蕙羅道:“她疑心我也聽信傳言,所以拉我去聽她的辯解罷。”
鄭瀅一哂:“她還真重視你。”
蕙羅欠身道:“皆因我是娘子派去的人。”
鄭瀅審視著蕙羅道:“那你是相信那傳言,還是相信元符皇後的辯解?”
蕙羅道:“如此大事,我身為奴婢,豈敢妄自置喙?但昨日官家曾表態說,太後早有明斷,並非真疑心。官家聖明,判斷必不會有誤,所以我不會輕信傳言。”
鄭瀅麵上風平浪靜,看不出什麼情緒:“你倒是一直都聽命於君王。”
“這不是身為內人的職責麼?”蕙羅頓了頓,又道,“宮中所有人,不都該聽命於君王麼?娘子將一生侍奉官家,必定比奴家更明白這個道理。”
鄭瀅沉默須臾,取出一卷文書拋到蕙羅麵前:“這是元符皇後昨日擬的?”
蕙羅展開看,見是元符皇後上皇太後表,所寫內容大致與她昨日所述相同,是辯解傳言之事,但文從字順,頗見文采,有理有據,又比元符言語更有條理。
蕙羅想想,道:“我昨日在元符宮待到黃昏時,未見元符皇後自製表章。”
鄭瀅道:“這種詞章,估計她自己也寫不出來,不知是何人代擬。”
蕙羅擺首道:“此事我自然無法得知。不過能於一夕之間擬出這詞章,恐非元符宮人所為。”
鄭瀅凝眉沉思,蓄得纖長美麗的指甲無意識地輕叩案幾,良久才又問蕙羅道:“香爐之事後,官家與元符皇後還有什物往來麼?”
蕙羅道:“官家曾贈過元符皇後一幅畫,請她點評,但她並無回應。此後再無其他往來。”
見鄭瀅不語,蕙羅又道:“官家承先帝遺製即皇帝位,自然會感念先帝恩澤,而善待元符皇後,幾番維護,也是人之常情。娘子侍奉官家,自是與官家齊心,以誠相待元符皇後。但若宮人妄傳謠言,娘子未稍加訓誡,異日元符被禍,官家在太後卷簾後追查,豈不累及娘子?再則,元符皇後如今待官家有禮,卻無刻意奉迎。設若因流言所迫,急須官家庇護,往來增多,恐難免惹人非議。娘子若勸導太後、元祐兩宮,遏止流言,既可順官家之意,又可防將來流言損及官家聖德,豈非兩宜?”
鄭瀅未加駁斥,可見也覺蕙羅所言有理。少頃淺笑道:“你盡是幫元符皇後說話,卻不知她有何好處,短短時間就令你這樣幫她。”
蕙羅道:“其實她是個愛憎分明的人,對她壞,她會加倍對你壞,對她好,她也會加倍對你好。對我如此,對娘子想必也如此。”
蕙羅與鄭瀅對話後兩日,太後命六尚傳下旨意:若再傳故越王非元符皇後所生的流言,必嚴加懲戒。因此流言漸漸平息,從太後到尋常宮人都無人再提。而鄭瀅對劉清菁態度大為改觀,常主動至元符宮請安,與劉清菁閑話家常。
一日蕙羅幫劉清菁梳妝時,她忽然問蕙羅:“你是不是跟鄭瀅說過什麼?她如今不找茬了,對我倒是恭謹得很。”
蕙羅道:“我未曾說過什麼。娘娘行端影正,他人自然無可指摘。”
“我的行為倒也不是一向端正,有人歪了心眼來害我,我也會走斜路去害她。”劉清菁懶洋洋地磨著指甲,笑道,“就像流言說的那位卓氏,原是我的侍婢,卻在我懷著越王時悄悄勾引先帝,受過寵幸幾次,就妄圖請官家給她名分,與我抗衡。我便持了匕首對先帝說,我與她不能並存,若不立即將她配嫁外人,我就自盡,一屍兩命。官家自然一切依我,我就親自給卓氏挑了一位又老又醜,還有殘疾的老兵做夫君。她一氣之下,就在我生越王那天懸梁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