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告密,雍正有時並不忌諱,而關於這方麵的傳說又很多,不妨在這裏一敘。
雍正自雲:“朕勵精圖治,耳目甚廣。”他所說的耳目,包括科道言官,奏折撰寫人,另外還有不同類型的人。被他引見的官員,必須上條奏,其中會有官方吏治的內容,這是一種人。另一類是發往督撫處試用後補的侍衛,如派侍衛王守國等六人到直隸總督李紱身邊,又如把侍衛派到年羹堯處,被年羹堯用作儀仗兵,引起他的惱火。這些侍衛負有了解該地官民情況的職責,如年羹堯調離陝西時,雍正要掌握他赴浙江的沿途情況,指示田文鏡調查,田文鏡即派分發豫省試用的侍衛白琦去跟蹤,用皇帝的耳目去察看,雍正當然相信,田文鏡確係老吏多謀,然亦表明赴各省的侍衛的特務性質。一種是臨時派員到指定地區密訪。雍正八年,雍正派禦史嚴瑞龍和旗人安某到江南、江西辦事,又命他們順路到浙江,“密訪吏治民風,沿海戰船營訊。”嚴瑞龍去過浙江後,又托其四川同鄉、原任河工通判張鵬飛代為留心暗察。李衛報告這件事,雍正避開嚴瑞龍、安某不談,說早知道張鵬飛愛招搖生事,已令江蘇巡撫尹繼善查拿了。又說即位以來,“並無一差人密訪之事”,今後若有人稱密訪者,“督撫即拿之,參之”。說得很凶,但並沒有從嚴瑞龍、安某、張鵬飛開始究處,可見這是欺人之談,由他派出是實。密訪人種類也多,有的情況因資料語焉不詳弄不清楚了,但他們幹密察勾當則是明確的,如乾隆時期撰著的《嘯亭雜錄》記有數事:一位官員進京引見,置辦了一頂新帽子,被熟人碰見,告訴他買帽子的緣故。次日引見時,免冠謝恩,雍正笑著說:“小心,不要弄髒你的新帽子。”就是說置帽當天已有人報告了。鼎甲出身的官僚王雲錦於新年休沐日在家與友好耍葉子戲,忽然丟掉一張,一天上朝,雍正問他元旦幹什麼了,王雲錦從實回奏,雍正對他的誠實很高興,說細事不欺君,不愧為狀元郎。隨著從袖中把葉子拿出來給他看。還有一件事:王士俊離京赴任,大學士張廷玉向他推薦一名長隨,此人供役也很勤謹,後來王士俊要入京陛見,他先告辭,王士俊問為什麼要走,他說:“我跟你數年,看你沒有大錯,先進京見皇帝,報告你的情況。其後知道這個人是侍衛,是雍正通過張廷玉安置到王士俊身邊監視他的。
還有記載說田文鏡的幕客鄔思道是雍正派的暗探。鄔思道是出師爺有名的浙江紹興人,作為田文鏡的幕客,鄔先生知道隆科多驕恣不法,雍正對他不高興,就代替田文鏡書寫參奏隆科多的本子,使雍正整治隆科多有了借口。而田文鏡因此受到寵信。
雍正用耳目是為獲得真實情況,又知道耳目有時蒙蔽人,反倒得不到實情,所以對他們也非絕對信任。四川巡撫憲德上任之初,苦於無耳目,不了解情況,並以此上奏折,雍正批道:
耳目見聞之論,朕殊不以為然。若能用耳目,即道路之人皆可為我之耳目,否則左右前後無非蔽明塞聽之輩。偏用一二人,寄以心腹,非善策也。朕禦極之際,實一人不識,然彼時之耳目甚公且確;近數年來股肱心膂大臣多矣,而耳目較前反似不及。訪察二字,不被人所愚弄甚屬難事,至於用耳目,惟宜於新。勉之,慎之!古雲聽言當以理察於博采廣谘中,要須平情酌理,辨別真偽,方可以言用耳目也。
說不用耳目是瞎話,但他深知用耳目,有利有弊,要善於利用他們,要能夠識別真偽,獲得真知灼見。是用耳目,而不是為耳目所用,這是他區別於一般平庸君主的地方。
籠絡人心的方法
起初,雍正做出不接見的樣子,隻是叫人傳出令張、閔迷惑不解的諭旨,然後很快接見二人。這倒不是張耀祖的那段話完全管用了,而是雍正讓二人先驚後喜,與二人捉了一陣迷藏。
雍正剛即位,特別留意軍隊的情況,每有武官軍績突出,他都幾乎讓其人到內庭覲見,以不失時機地施加教訓,從而起到籠絡軍心之目的。參將張耀祖受到雍正三次接見,引以為榮。
張耀祖在江南淮安守城參將任上成績顯著,於雍正元年三月考選軍政列卓異優等。為此,漕運總督張大有行文兵部,張耀祖因此於五月初二日抵京,十二日便到乾清門請求皇上接見,當即得到允許。
雍正接受請安,聽完張氏的簡曆後,對張耀祖說道:“你是陝西人,如今在江南做官,想是在江南升的官了?”
“奴才在雲南做了六年遊擊,是奉兵部命令調到江南的。”
“你曾出兵打過仗嗎?”雍正問。
張耀祖回奏道:“奴才出過兵,曾隨原任雲南提督桑格進征雲南,蕩平吳三桂叛軍。”
“你既是那時節的人,也可以說是老人了。”雍正高興地說道。
僅憑這些對話,雍正便降旨準張耀祖列等“卓異”。三日後,張耀祖奉旨擢一級,升任副將。
五月十九日,張耀祖與新任參將閔繡奉旨來到乾清門。不想接待他們的是奏事官張文彬,等張、閔二人接過諭旨後,卻發現這樣一段話:“瓊州鎮總兵、碣石鎮總兵是水師,還是陸路?著兵部查奏。張耀祖、閔文繡還沒起身到任,告訴他們不可鑽營門路,以防被人愚弄誆騙。”
張耀祖、閔文繡連忙叩頭“謝恩”教訓,還是張耀祖機靈世故,趕忙對奏事官張文彬說:“奴才蒙主子天恩,已賞副將職,還有什麼不滿足,去求別人鑽營門路!”顯然,張耀祖既是表忠,又是在自我辯白。看來,雍正似乎抓住了張、閔在京的一些把柄,或者借此招以考驗一下張、閔。那麼,張耀祖的回話到底能起什麼作用呢?
張文彬立即回養心殿複命。不一會兒,張文彬再出乾清門,傳令張、閔二人入養心殿,說皇上要見二位。
二人入內跪請聖安後,隻見雍正臉色很和悅。
“總漕張大有做官極好,實心辦事,所以推薦你們二人,朕看他舉薦不差。”雍正先給他們一顆“定心丸”。隨後對著張耀祖說:“昨天授給你副將銜,尚不足朕任用之音一看你的才幹還可大用。今就授你為瓊州鎮總兵官。”然後,又轉向閔文繡:“徐州副將就賞給你補授吧!”
張、閔二人喜出望外,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美事!所以,他們趕忙叩謝皇恩。
起初,雍正做出不接見的樣子,隻是叫人傳出令張、閔迷惑不解的諭旨,然後很快接見二人,這倒不是張耀祖的那段話完全管用了,而是雍正讓二人先驚後喜,與二人提了一陣迷藏。
“你們二人,是朕破格推用的。到任後,務要謹慎供職,恤兵愛民,文開和衷,不可稍分彼此。總是要做好官,為國家出力。倘若辜負朕的擢用之恩,則國法俱在,斷不寬容。你們做武官的,倒沒有其他短處,隻是小器些。如果小器去了,自然前程遠大。”雍正連連訓誡道。
張、閔二人齊奏道:“奴才一介庸愚武夫,曆任以來,從無半點功勞報效皇恩。幸蒙聖上天恩,訓誨諄篤,隻有益勵冰兢,撫寧地方,整飭營伍,以報皇上厚恩於萬一。”
雍正聽後自然高興。隨後,命賞賜二人各貂皮兩張、龍緞二匹。張、閔一一跪領後謝恩退出。這是張耀祖受雍正第二次不尋常的接見。
張耀祖第三次覲見是在五月二十九日。
“看你是個老練之人,所以,無煩再多降旨。你到任後,要時時以做好官為念。你是朕特用之人,如果居官不好,豈不負朕擢用之恩?更何況國法森嚴,就是你犯了罪,法律也在所不容。世上多有年老的人,貪得無厭,你當以此為戒!”雍正恩威並用地說道。
張耀祖知道皇帝讓自己說什麼話,遂道:“奴才受主子深恩,還敢要錢?”
張耀祖回答得極為得體。雍正聽到了他要聽的話,便將話題岔開,說:“你路經江南時,就向總漕張大有傳我的旨:朕本想將你放在他的標下,隻因他標下隻有副將之缺,而他既然奏請一人辦理糧務,朕自應允其所請;不過,你效力多年,總不能滯留在副將任上。就讓他再另推舉一人,無論此人合例與否,朕自然會酌量準行。”
張耀祖回答道:“總漕張大有因今年漕糧水師似覺來遲,心甚焦急。他除辦漕運外,還看兵丁射箭操練。”張耀祖顯然替“伯樂”張大有多說幾句好話,這也正對雍正的心意,因雍正對張大有既熟悉又寵信。
“他還操兵麼?”雍正很感興趣地說。
“他還操兵。清晨操練兵卒,早飯後就盤查錢糧,晚間則辦明日之事。張大有急欲押船過淮河,以便趕到通州交卸後,赴京給聖主請安。這兩日到山東八閘,因河水淺而船受阻,心甚著急。”張耀祖道。
雍正聽後囑咐張耀祖:“你向他傳旨,不必著急。上年有水閘縫不清,遭船尚且難行,今年連漕山東幹旱,運河水淺,他雖著急,也於事無補。就等有水之時,再緊些趕摧上行。朕另有密旨,但隻可就你和張大有知道,此外絕不要泄露。將來漕船抵通州誤了期限,總漕和催漕文武都會有處罰;待參罰到日,朕自然寬恕不糾。這個意思也不可向催漕文武官員漏泄,那是因為他們事先若預知此事,將來必至解馳廢事。”雍正的心計從此可見一斑。
“奴才知道,隻傳旨意讓張大有欽遵。”張耀祖叩首回答。
雍正又拉開話題:“廣東總督楊琳按才智尚可大用;巡撫年希堯,也是朕委用之人。你又蒙朕特拔,自然會用心。廣東有些小的竊賊,已經拿獲歸案。如果盡行正法,恐傷上天好生之仁;若曲加寬宥,又為百姓之害。所以加以抽其腳筋之刑,以全其性命。你到後,要傳朕的旨意給楊琳等,就說:這一樁事甚合朕的心。”
張耀祖順勢向皇上表示忠心道:“奴才到廣東一定傳旨意給楊琳、年希堯。但奴才此去瓊州,離主子膝前萬裏之遙,不知哪一年才能回來給主子請安,犬馬下情,實在依戀啊!”
雍正聽後,不禁笑道:“你到任之後,若想來京陛見,不拘一年二年,到時寫來折子奏請就是了。”
“奴才還有下情。聖祖、皇太後一連兩件大事,主子悲哀太過,天下文武百官和兵民百姓都仰望著聖主一人,懇祈聖主節哀。”張耀祖說。
雍正點頭稱是,不免客套一番。又說:“你們若能仰體朕心,做一個好官,保全地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使兵民受福,這較之勸朕不更好嗎?”說完,將孔雀翎子、香餅賜一些給張耀祖。並補加一句:“香餅是內庭所造之物,廣東地方濕熱,可將此餅時時攜帶,就能避瘴氣,朕想多加賞賜你一些,因皇太後大事,朕心甚是悲戚,故不暇及此,等他日再說吧。”
張耀祖感恩戴德,第二天就趕赴北方人向來畏懼的廣東赴任了。
讓官員互相監視
傳統政治,尊卑統屬,督察參劾,均有規定,雍正則出間道,混亂上下次序,使互相監視,讓臣下隻對他一個人負責。
用人須不時體訪,防其改節,這是雍正的基本信念。因此官員們都在互相監視中。
廣州提督王紹緒乃寵臣鄂爾泰所薦,雍正也予以“明敏穩妥”的考語,但又覺得王“偏於善柔”,恐怕他有“行小惠沽名”的毛病,因此命廣州將軍石禮哈“留心探聽,便中據實奏聞”。石覆奏“王紹緒居官行事稍涉瑣細,然念念不忘聖恩,誌潔行清,勤於辦事”。皇帝仍不放心,一方麵查詢兩廣總督孔毓珣:“王紹緒何如?克勝此任否?”另一方麵又命署理廣東巡撫傅泰調查。傅覆奏:“王紹緒操守極好,惟為人稍覺柔懦。”
一名提督的任用,竟須勞動眾人。傅泰不但監視王紹緒,也訪察其他官員,譬如評廣東布政使王士俊:
才具練達,辦事勤敏,於藩司之職,頗稱勝任。但觀其舉動言論間,似有自得自矜之意。
評廣東按察使樓儼:
於刑名非所諳,……年已六旬以外,疾病纏綿,精力漸衰,諸事不能周到。
眾人均在傅監視中,他豐不是成了皇帝心腹?其實不然,傅也何嚐不受他人監視;王士俊為傅訪察對象,卻又反過來監視傅,朱批諭他:
傅泰識見甚不妥協,汝意以為何如?其操守若何?居心立誌若何?辦事之才若何?統率屬員公私明暗若何?秉公抒誠據實奏聞。
王士俊覆奏:
傅泰胸無定見,毫無可否。偶有議論,亦屬平平。……訪聞粵海關新充書辦陳炳文、範九錫、潘棟、高維新、柳大本五名,傅泰每名各得銀三百兩,方準入冊。……傅泰之操守臣未敢信其廉潔也。
雍正以為所評“甚屬公道”,嚴諭切責傅泰。稍後,廣東總督郝玉麟也攻擊傅,雍正終於作出決斷諭郝:“傅泰中平才具,非宜撫粵之人,已降旨調伊回京矣。”
郝玉麟身為廣東省最高長官,自然經常密報下屬舉止,王士俊便曾受其讚揚:“察其言論,推其居心,委屬明達有本之人。”
然而這最高長官反過來又為王士俊體訪對象,朱批諭王:
觀郝玉麟自到任以來,惟以清楚錢量為要務,朕已批諭訓誡矣。如有太過處,汝可盡力規諫之,不妨將朕此諭作汝意,微露令伊知之。……
於收到密批稍前,王士俊已主動報告郝作為:
廣東督臣郝玉麟語言便捷,人似精明。到任後未能深悉土俗民情,將按察使臣樓儼起出私藏軍器積惡窩盜之黃元捷提至肇慶,竟行保釋。……其近日施為,似非因地製宜、除暴恤商之善政。
郝並未因此受責,可能雍正又自他途偵得郝無辜,幸免於難。從上述諸人的事跡看來,廣東大小文武官員都在相互監視中,可以作成下列表式:
這種情形並非廣東省獨有,其它地方也有類似情形。監視方式則不盡相同,譬如按察使未嚐不可以監視督撫,布政使與提督問的相互監視也不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