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不可能的事!到場保衛處投案也行。隻是,這案子不是他們辦的,他們講話不能算數。”
“這時候,抱有希望和幻想是一回事。主要還是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不是壞人,起碼知道我們不是逃犯。”姑娘堅持這樣說。
“那就按你說的,我們去場部投案自首。”小夥子終於讚同姑娘的想法,“賣個人情給場裏這些好人。然後,讓他們再把我們送到阿克蘇交給追捕組不遲。”
兩人這就說好定一來。這才想到爬起床過後,還沒來得及洗臉。各自洗嗽完畢,姑娘忙著去收拾打理行裝,小夥子去做早飯。兩人吃飽喝足之後,扛上行李走出門來,和平常一樣鎖上門,朝場保衛處走來。
5
大清早一上班,保衛處長就坐在辦公室裏接待了兩位不速之客。他一聽這事非同小可,驚得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風風火火趕到場領導辦公室,向場長和書記作了彙報。
場領導幾個人聽罷處長的報告後不敢馬虎怠慢,一起趕來保衛處,是要集體接談這兩個自首投案的“逃犯”。
一幫子人用去了整個上午的時間,才聽完兩人的敘述。記錄員記寫下十多頁談話記錄,也說是投案自首的供詞。
最後,那位場黨委書記在搖頭皺眉間站起身來,衝兩人走攏來歎惜著,說:“聽了前後兩年間發生在你們家鄉的幾宗事,已經構成案件這一點不假。隻是,沒聽出來你倆就是罪犯,就是逃犯。你們這會兒趕來自首,我們不是辦案機關,也不是辦案人,實難分清是非界限。那就隻能按照你們的意願,把你們用車子送到阿克蘇去,交給關內來的公安民警。帶上這些材料,一並交給他們,算作是你們自己到我保衛處自首投案的法律證據。”
處長也說:“以後的事,完全就看你們自己了,好自為之吧!”
這裏說話的工夫,門外車輛已經安排好發動起來。一幫子人把他們送上車,由處長親自陪送兩人去往阿克蘇。在這裏,沒有按法定規矩給他們戴上手銬;場裏領導采用的是在送兩人,而並非是在押解逃犯。
6
這天早晨,三口之家早早地吃罷早點過後,父母打發兒子去上學,這是要有意避開他。完了,夫婦兩人騎在同一輛自行車上,忙碌裏往長途汽車站趕來,是要為父親一行送別。
昨天,也就是杜娥和小牛自首投案當天。他們中午時分被送到阿克蘇招待所交給追捕小組之後,放進在阿克蘇看守所監獄代為羈押。晚些時候,山彪和民警為了避開麻煩,兩人特意趕到兒子所在單位,和他在辦公室裏來辭行,計劃要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起程返回。當時,兒子打電話把媳婦喊來,順便把老子請進當地一座知名的豪華大酒店,設宴款待兩人。這已經談不上是在接風洗塵,叫臨別餞行酒則更為合適。而這一切都是背開朝暉在進行,特別怕他知道這些事過後又來胡鬧。反正這段時間他還在學校,根本不知道兩個朋友已向追捕組自首這事。
出發前,山彪和民警從監獄提出逃犯,乘坐公安吉普車來到車站外。然後,兩人馬不停蹄將小牛、杜娥轉押上正在站內發動的長途客車上,在後排座上坐下。
車子駛出站時,兒子媳婦趕到,站在大門口把帶來的幾包吃的用的從窗口遞交給父親,交代著祝他們旅途平安。
小牛、杜娥知道來送行的是申山彪的兒子小兩口。小牛特意站起來仔細地看了他們一眼,沒有看到朝暉。杜娥呢,不屑地扭過頭去看另一邊窗外。
聽那兒子在車下喊著,說:“爸爸,你和母親一定要注意保重身體嗬!過上個一年半載,我們就會回來看你們……”
山彪趴在窗口對兒子一再叮嚀,說:“其它事我就不說了,隻是放心不下那個小東西。他欠教育,太不懂事!一定要注意自小從嚴管教,千萬千萬不敢把他給寵愛慣壞了,更不能讓他和父母長輩講假話。對這回這麼關係重大的事情,他瞞著大人幹,你們卻糊糊塗塗全不知曉……要教育,要管教,不能信馬由鞭。再這樣下去,長大以後那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7
這天中午,申朝暉放學後騎著車子回到家,放下車子悶悶不樂走進門來,見爸爸媽媽正忙在廚房準備午飯,他也沒喊一聲,丟開書包在桌子上,鞋子衣服沒脫,就一頭朝床上躺倒下來,拉開半片被子捂住頭。等到爸媽在餐桌上擺好飯菜,朝他房裏喊叫讓他來吃飯時,連喊數遍也不見回答。
母親忙走進裏屋來看,見他蒙頭睡覺,慌忙伏下身來詢問:“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又再鬧病了!”
孩子不僅沒有回答,連身子也沒有動一下。
母親掀開他頭上的被子,伸手來摸他的頭,被他生氣的推開。
母親忙喊來父親,說:“你快來看看。朝暉今天咋這麼大的脾氣……這孩子,和我從來還沒有生過這麼大的氣!這是咋得啦?”
“該不會是在鬧病吧!”父親擔心地這樣說。
“沒有嗬!我摸他的頭上好好的麼!不像是有病的樣子……”
父親朝兒子彎下身子,喊:“朝暉,怎麼生氣連飯也不吃呢!是不是在學校出了啥事?快點說給我們聽聽……”
母親掀起被子坐在他的頭邊將其摟抱起來,哄著問他,“受誰欺負了?快說給爸爸媽媽知道,我們去找學校……”
這時,朝暉忍不住哇一聲把臉埋在母親的胸前大哭起來。這哭聲是這樣的悲傷,使父親慌了手腳在地上亂轉、跺著腳,再問,兒子仍然是隻管號啕痛哭,傷心流淚,不來回答。
最後,惹得父親性起,惱火煩躁發開脾氣。
這時,隻見朝暉推開母親雙腳跳下床來,朝爸爸喊:“我知道你們早晨到車站去送我爺爺他們去了,瞞著我……”
“你是聽誰講的?咋知道這事……”父親深感奇怪地忙著問。
“我同學在上學的路上,經過車站時碰上了你們在送我爺爺和一個警察,把兩個戴銬子的人押上了長途汽車。他們真的就這麼快,抓走了他倆嗎?”
“對的,你的同學沒騙你。我們早上真地到車站去送你爺爺他們,押著犯人回老家去了。”母親隻好這樣告訴兒子早點知道這事。
父親拿手心疼,且小心地幫兒子揮去臉麵上滾流的淚水,也隻歎口氣說:“你應該知道,那是他們兩人主動來阿克蘇向追捕小組投案自首的。”
“那也隻能說,爺爺逼得他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上,走投無路,才被迫無奈……”兒子照樣在流淚痛恨著惋惜。
母親同情地咋嘴,勸說:“兒子呀!這已是無法挽回的事實。你就把這事一下子從自己的記憶裏丟開,把他們兩人從腦子裏忘掉吧!”
“媽媽,我咋能丟得開忘得掉!我,”兒子終於鼓起了勇氣,不得不承認,“我就是當天晚上從牛圈裏,從洞房裏救走了他們的那個孩子……”
父親聽罷,他沒有生氣,更不覺得奇怪,反倒開心地說:“你就是不說,我也早判斷出這見義勇為的少年是你。隻有我兒子,才有這樣的英雄壯舉!”
母親可是睜大眼睛盯望著麵前的兒子,十分不解地在嘴裏倒吸著涼氣。
父親皺眉間,無奈地在嘴裏喃喃道:“不說了,啥都不說了!你大爺爺的家,我的老家,你的老家,生養我的故土。那條河,那些山,和那些淳樸老實善良的父老鄉親……你那大爺爺就是你講的那個仗勢欺人的‘土皇上’!你爺爺就是那個憑借手中權力玩權弄法的‘鄉領導人’!”
朝暉痛心萬狀地回答:“就是他們騎在老百姓頭上拉屎拉尿!”
8
夜色朦朧。遠處,祁連山上冷月如霜。一列夜行客車在荒涼的河西走廊的戈壁灘上喘著粗氣在爬行。
這廂臥鋪車內,黑暗中傳來長長的鼾聲和人們在睡夢中的囈語。走進車內見相對的下鋪靠走廊頭上各倚坐一個人,他們是杜娥和趙小牛。見他倆雙手被銬鎖在支頂中鋪的斜撐起的鐵杠上,隻能歪扭著身子或倚或坐在鋪頭上。夜已經很深,盡管周圍和上中下鋪的旅人都沉沉入睡,他倆卻毫無睡意,聽他們在小聲交談著。
小牛聲音在說:“看這情形,咱們此去凶多吉少!”
“是啊!這是意料中的事。一命頂一命,大不了起也是一死了之。我想開了,也算是視死如歸吧,就拿我的命給啞巴抵上!”
“我早說過,掐死啞巴的是我,與你沒有絲毫關係。你是個受害人,為啥要你去替我承擔罪責呢!”
“我說是我毒死了啞巴,你偏要說是你捏死了他。你再想想看,這敵敵喂喝進肚子裏,毒死人是最根本的,最直接原因。為啥咱兩個人都要爭著去送死哩?這又不是啥光彩的好事,要你這樣來逞英雄稱好漢!”
小牛隻好耐心地和她解剖,說:“你當時手是在被人用繩子捆著的,咋可能毒死了啞巴?你就是承認殺了人,人家公安上也是不會相信的。”
姑娘一時間語塞,無言以對。
小牛緊接著,又說:“不是麼!留下你是對的。我家就剩下我一個,奶奶也死了,不用我來負擔照顧她。你的責任那就十分重大了,爸爸是個瞎子,母親身體也不好,弟弟人還小啊!再說,你聰明,活在世上比我要有用的多!我趙小牛無憂無慮無負擔,死了倒覺得痛快些。反正,殺人的是我,我應該承擔法律責任。”
姑娘抽泣聲裏,說:“你的心意我知道,心裏愛著我,行動上護著我,我享受著你火熱般的愛情,這就讓我很知足了,也感到很幸福。但是,你不能製造謊言來騙我,明明啞巴是服毒死的,你偏要說是你掐死的。你和我既然深深的相愛著,就沒有必要對心上人說假話來哄弄她!”
“不不不!我真個沒有騙你。事情本來就是這樣,是我拿雙手卡住啞巴的脖子,把他給捏死的。咱們就這樣說好,定下來,這事就別再爭了!”
姑娘也不得不說:“就按你說的這樣,你想要代替我去送死,也是根本不可能的,公安機關不會寬恕我,不會不追究我的責任。這樣的話,我們兩個都得要被判處死刑,何必呢!留下你一個,總比送死兩個好。用我們兩條命去抵啞巴那一條命,那就太不值得了!”
說罷,聽她又在哭泣流淚,說:“牛哥,你就別犯傻了,你代替不了我的死!”
小牛勸她,說:“但是,你也別過份傷心,傷感對身體不好。你要好好保重身體,不要盡去想到死啊死呀的!你知道吧,一個人被人深深地愛著,那感覺是多麼地良好啊!”
姑娘邊抽泣,邊說:“我來到這個世上,還沒來的及看一眼這個世界到底是個啥樣子。正在長身體長知識,做著人生的美夢的時候,厄運就接連而來,降臨在我的頭上。隨著無情的傷害,神聖美好的人間情愛也便跟蹤而至。這世界,除了帶給我的是不盡悲傷之外,在我還來不及了解,還不懂得什麼是愛情的時候,我體會享受了這種幸福,這種快樂,不知不覺沉醉在愛情的長河中。這便是你帶給我的,我從內心裏感激著你!”
“同樣,我長這麼大,真正是你讓我玩味和體會了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我知道,你也在深情地愛著我,離不開我。”小夥子心下喜悅地這麼說。
“是的,我們彼此深深相愛著。要不是這事,我們會相愛一輩子。我會嫁給你,跟你生活在一起。要知道,你在我生活中占有多麼重要的位置。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你伸出了無私援助的雙手;在我最痛苦絕望時,是你安慰了我,鼓起了我生活的勇氣;在我九死一生的時候,你冒險救走了我,陪我逃亡到天涯!這一切的一切,我都從內心裏感激著你。現在麼,你又心甘情願陪伴我走向死亡,走近人生終點。這世上,除了你之外,還有誰能像你這樣舍生忘死跟我一起走呢?”
“要不是這些事,你現在該是寶雞衛校就要畢業的學生了,人這命運啊!”
姑娘傷感萬分地說:“緣分,緣分啊!今生今世我們不能做夫妻,那就隻好等到來生吧!”
就在這時候,靠窗那旁鋪上,申山彪抬起頭來惡哼哼的訓斥,“死到臨頭,還在搞攻守同盟啊!好好想想,咋樣徹底向政府低頭認罪吧!”
民警也被驚醒,警告說:“不許交談!”
車廂裏又恢複到死一樣的沉默,隻聽身下鐵輪碾軋著鐵軌發出的隆隆聲響,驚天動地那樣子震人。
9
專案組人員來到收審站第一次來提審杜娥、趙小牛。看守員將他倆從監號裏提出來,分別押進審訊室。
杜娥被押來坐在兩個民警坐的桌子對麵方凳上,女看守陪她在這兒接受問話。她給她摘下手銬站在一邊。杜娥坐下後耷拉著腦袋,雙眼緊緊盯住腳前地麵。
整一個上午過去,兩邊的審問全沒有結束。午飯過後,誰也不得休息,緊接著坐下來繼續進行上午的審訊。
審問小牛的門外站立著崗哨。室裏問話正在進行,隻聽小牛在回答民警,說:“我是頭天晚上大約十一點鍾左右,被申山豹領的人五花大綁帶回他家的……”
他的眼前,瞬間出現了當天晚上的情景。那是在可怕的黑夜裏,手舉火把、電筒的申山豹等人押著雙臂被繩索纏捆著的他,一路上推推搡搡把他從公路上拉扯進了大門。一路上,他大聲的質問叫罵聲不斷,“你們還要不要王法?憑什麼抓我捆我?申山豹,你個老狗日的在犯法呀!你隨便就能抓人綁人嗎?你居然就是國民黨,是土匪,綁架人質,拉人肉票子!逼婚不成,就下此毒手啊……”
他這就被人強行拽入大門來。申山豹也在狂喊亂叫,“用臭腳布把他的嘴給我堵起來,看他還罵不罵!喊不喊!”
審訊人問:“這之後,他們把你怎能麼辦?”
“山豹指揮他的手下,把我關在進在黨員活動室。說是,天黑路遠道上不好走,沒人來伺候我,準備放在第二天,把我押送到派出所去處理……”
“繼續講。”
“我被強行關進在黨員活動室之後。不久,聽到外麵杜心連等鬧事的一幫子都從杜家回來了。申山豹喊叫讓人炒菜燙酒,招待這幫子他請來幫忙逼債逼婚鬧事的人。這酒席就擺放在黨員活動室外麵的大院壩裏,那是第二天娶媳婦過大事要用的大棚早已搭好。眾人喝酒猜拳直鬧騰到半夜,不少人醉了。申山豹最後給眾人布置說,‘明天去杜家迎親,這是定好的日子。五更開席吃飯,天亮出發,我和你們一塊去!抬轎子的、挑禮擔的、打火把的,還有敲鑼鼓吹鎖呐的全都準備好。’大家答應著,陸續走散。這之後,申山豹帶著他的啞巴兒子打開黨員活動室,朝我說,‘小夥子,我不像你那當年的爺爺,抓了百姓來又是吊又是打。我不打你也不罵你,隻想圖個安寧,把你委屈一下,關在我的牛圈去,等明天我接回兒媳婦之後,就來放你出去。’說著,就讓啞巴過來拖拽著我往牛圈裏拉來,把我拉靠站在一根柱子前,再用繩子連人帶柱子一起捆起來。在院壩裏的時候,他們拿布子又一次把我的嘴巴再次堵塞住……”
民警問:“他們在什麼時候,把你放走的?”
“第二天,他們忙著搶親,擺下幾十桌宴席招待客人,一直沒人來管我。我想,申山豹大概是把我給忘了,或者是怕新婚這天客人多,放出我來要趁人多鬧他們。當時我又渴又餓是一回事,那外麵的熱鬧情景我全聽得明白,心裏那一股子氣呀,就不用提說了。我不能就這樣把自由戀愛的對象讓人給違法地搶走,咬牙切齒下定決心要施行抱複,想好了要殺死啞巴,救走杜娥。這就試著挪動身子,用力在柱頭上擦磨捆我的繩子。蒼天不負苦心人,到底讓我把繩子給磨斷了。這時間也就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從牛圈出來趕到新房來救人。我先用手掐死了醉酒沉睡狀態下的啞巴,然後背走了被捆縛住雙手昏迷在床上的杜娥。我認罪服法,知道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