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桑園裏校長告狀 刑場上刀下留人(2 / 3)

徐森轉身就走,“趕快!趕快!通知公安局,通知中院和縣法院,立即停止執行死刑,先把人頭保住再說。”

縣委書記臉色蒼白難看,呼叫著在對隨從發號施令,那聲音開始變了腔調。

徐森喊了聲,“走!我們一起趕到郵電所去打電話。這兒手機能通嗎?用手機呼叫公安局長、法院院長,讓他們停下……”

縣委書記忙亂裏急呼,“還有BP機……政委,政委呢,公安局政委呢?”

政委答應著,跑到縣委書記麵前,也隻在嘴裏忙亂地喊聲,“現場指揮手裏,也就隻有對講機……”

縣委書記要他,“快跟我們一同去郵電所,通過電訊通知現場的劉局長……”

6

陝南四月底,矯陽當空,炙人的炎熱。山城街道繁華而擁擠,頭戴草帽的、搖著扇子的行人接踵擦肩;車輛聲、買賣吆喝聲、人群喧囂聲,連成一片令人渾噩的雜亂無章的吵鬧聲,使人更加燥熱難耐。

有三輪警用摩托車從大街小巷中駛過,警察提著漿糊桶在臨街熱鬧處的布告欄或牆壁上貼上死刑布告。不等貼好,行人停足搶過來看那布告的內容。布告上人頭黑白照片是一個姑娘,名字上劃上大大的紅叉,聽人念著,“杜娥,女,漢族,生於1974年3月8日……”

街道上空掛著過街橫聯,整幅的布條上貼著鬥大的方塊字,上麵寫著“嚴打”鬥爭的口號。每走一段都有一幅過街聯,商店鋪麵的櫥窗玻璃上、牆壁上處處可見紅紅綠綠的標語。

在喧鬧的山城上空,更有幾個超強音的高音大喇叭的吼叫聲壓過一切聲響,在空中回旋飄蕩。朝前走過去,原來這喇叭聲來自一所中學的操場上,這裏正在舉行大會。從廣播中判斷,會議已接近尾聲,法官在宣讀執行死刑命令。

7

遠處見,寬大廣闊的操場草坪上堆擠著黑壓壓的人群。靠前是按校分班排列整齊的學生隊伍。他們秩序井然,是主要與會參加者。他們周圍圍一圈亂糟糟無法組織的群眾。主席台以地形搭在一道土台階上,放一排條桌,桌後麵坐著公檢法司政法機關的首腦和縣委政府等機關的要員。此時,是法官在前台講話。頭頂上懸掛著紅布會標,白紙黑字寫著:“荊川縣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公捕公判大會。”

台下,麵對會場群眾擺放著一排長條椅,武警戰士押著個個五花大綁的罪犯一字兒排開站在條椅上,讓群眾看得清楚些。武警戰士全副武裝、大背起槍,分別一邊一個一手擰著罪犯的一隻胳膊,一手揪住頭發舉起頭來麵向會場給大家看得清楚仔細。看這些武警戰士,個個擺下的那是一副威懾惡人壞人威武著的架勢。

會場周圍和學校門口、附近街道,五步一崗,三步一哨,站滿了荷槍實彈的武警和公安民警。更有裝著警燈的摩托拉著戰士在不停地巡邏。

大會在最後一聲“立即綁赴刑場,執行槍決”的吼聲中結束。立時,會場上像炸開了鍋,一陣騷亂轟動人流四散,跑的叫的忙忙亂亂。台上的,也先後禮讓著退位鑽進各自的小車。

所有車輛轟轟隆隆發動起來。

從學校大門口魚貫駛出的先是三輛警用摩托車,接著是死刑指揮車,跟著的是一部敞篷大卡車上,裝一車武警戰士前麵押著一個死囚。因為她個子矮小,雖在最前麵迎風站立,卻隻能看到她綁著的瘦小身子背後,高高插著死囚標。

所有的警車都拉響刺耳的警笛警報。這聲音淹沒蓋過鬧市喧囂,漫過長街。

8

長街上,三輛摩托呈箭頭形在前開道,車鬥中的警察不停擺動著手中的小紅旗,指揮沿途車輛一律靠邊停下讓開道。指揮車壓陣,死囚車緊跟,再後麵是公檢法的車輛和新聞車。長長的車隊駛來,行人紛紛駐足,爭著搶著擠到街麵來看死囚。為了教育群眾、震懾犯罪,達到宣傳的極佳效果,高大強壯的兩名武警戰士隻好一人一隻手,從左右把死囚姑娘高高地挺舉在車廂上空。人們見到她,那就似割斷脖子的雞,頭搭拉到胸前,散亂的頭發蓋住了那副蒼白的臉盤。隻有那洗得雪白的短袖衣衫雖然在繩索捆綁下,卻依然在強烈陽光照射下顯得更潔白耀眼,配著那墨黑的裙子,讓人聯想她一定很美。

一隊迎麵駛來的全一色紅色小轎車,被迫停靠在道旁。這是一組迎親車隊,全部披紅掛彩,引擎蓋上貼著更奪目的紅雙喜。一位打扮十分漂亮,人很秀美的新娘牽著披紅戴花的新郎的手從車內鑽出來,扶著他的肩頭踮起腳來看了一眼死囚,連忙把臉深埋在愛郎懷中,情不自禁的抽泣出聲來……

街頭人叢裏一片驚呼,“槍斃的怎麼是這樣一個孩子啊……”

這時,耳畔突然傳來殷殷的雷鳴。天邊有響雷在滾動,在那兒有黑色雲團在湧動。呼呼聲響中,天空飄來一股股沁人可心的涼風。

9

掛有牌子的荊川縣公安局看守所。

所長辦公室內,桌上的電話鈴聲大作。所長抓起電話筒,傳來對方緊急呼聲:

“所長,我是獄內值班員。剛才,三十六號監號犯人撞牆自殺……”

四平八穩的老所長聽說犯人自殺,驚慌地從椅子似彈簧一樣跳起來,臉上肥肌在抽搐,抓聽筒的手在哆嗦著,另一隻手飛快的解開脖子下憋氣的上衣紐扣,擔憂萬分連忙追問後果,“人呢?是死是活……”

“高度昏迷,正在獄內搶救,有生命危險……”

“馬上通知醫院救護車緊急搶救,我這就過去,說什麼都不能讓人死了……”

10

醫院白色救護車拉響著它的緊急救護警報器,風馳電掣開進看守所院子。

脖子上掛著聽診器的看守所老大夫同幾個民警手扶擔架,指揮著數個犯人,一起簇擁著抬著一副擔架,由高牆洞開電動控製著慢慢張開來的厚重鐵門裏快速出來,朝救護車奔來。

正上車時,老所長趕到,變腔失色的聲音問民警:“他是準?”

“趙小牛。”

說著,擔架已在車上放好。車子啟動後,老所長抓著扶手湊過去掀開傷者臉上捂著的被單頭。隻見他滿臉血跡,臉色灰白如紙,雙眼緊閉,氣息奄奄,頭上傷口隻簡單胡亂地用白紗布包紮著。

他給他重新蓋好後,伏在他胸房上用一隻耳朵貼緊聽了許久。爾後,抬起頭來問車上跟來的值班的民警:“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嗎?”

“他是剛剛從大會上結束後押回號子裏來的,以包庇罪判刑三年……”

“他包庇誰了?”

“死刑犯杜娥。”民警這又補充,解釋說清楚,“原案認定他是杜娥的奸夫,奸夫淫婦合謀毒殺了本夫。後來又推翻了,定杜娥殺人罪,他就是包庇罪。”

“這,恐怕不致於導致他輕生吧!”所長抬起疑慮的眼神望著一閃而過的繁忙街道,嘟囔說著像是在征詢答案,“有知識、懂禮貌……沉默寡語而又從來不違犯監規,一個不胡來的青年麼……”

“我看他那是精神徹底地崩潰了,”民警說,“初步從同號子犯人了解的情況看,他是哭著被押回來的,情形與往日大大不同。他哭喊著痛不欲生,憤恨地咬牙切齒,說是要用鮮血和生命來喚醒苦難深重的山民,讓執法者霆醒;喚起良知和法律的尊嚴,讓事實求是真正能夠實事求是。他說,被槍斃了的杜娥是被冤枉的,年齡還不夠十八歲……”

11

大街上,醫院救護車與迎麵而來的死刑行刑隊的車龍不期而遇。看到開道摩托車上民警手中舉起的指令旗,司機征詢地問身邊的看守所長,“怎麼辦?”

所長豪不含糊,且不容商量地命令:“不用管他,照街心路麵長驅而行。”隨口說,“該死的暫留片刻,為該活的讓出一條生路來!”

他的話剛出口,開道摩托迎著救護車直駛而來。所長不加思索推門跳下車去,迎住開道車大聲吼道,“讓開!救死扶傷泰山難當……”說著,指揮救護車強行通過,看迎麵來的車隊紛紛靠一邊讓開道來。

對方見是看守所長,感到十分驚訝。且見他氣勢洶洶,隻好慌忙讓開道。救護車並未刹車,拉響搶險急救警報從一旁駛去,揚起一路灰塵。

所長在道中間朝駛去的救護車上揮揮手,喊道:“不要耽誤救人!我和局長當麵彙報後就到……”忙湊過到指揮車旁,拽開車門擠了上去。

這時,颶風陣起,天空陰暗,有雷聲在頭頂半空間炸響。

12

前頭說,一輛公安巡邏吉普車帶著史月愛母子,由民警押著開進江北派出所院內。民警將月愛母子押下車交給值班民警,交代說:“他們倆個在橋上攔截省委領導人的車輛,衝擊車隊。局領導讓我們把他們交給你們審查清楚,看他們是幹啥的?審查清楚以後,及時彙報,考慮要拘留處罰他們。”

民警交代罷,和司機開著巡邏車一忽兒風風火火離去。

這裏值班民警將月愛母子領進值班室讓他們坐下,進行簡單詢問。

月愛悲痛欲絕,邊哭邊在訴說著。

杜鵬喊:“叔叔,我求求你了!我和母親是找省委徐書記告狀的。我姐姐在今天就要被槍斃了,她冤枉啊……”

民警震驚,手忙腳亂裏問道:“你說什麼?上午要殺頭的是你姐姐?她有冤屈……哪,哪,你們早幹啥去了?到了這火燒房頂時才著急呀!來不及了!實在是來不及了!”

少年喔喔啼哭,“叔叔,可憐可憐我們吧……姐姐就要死了,救不活了,讓我和媽媽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月愛也在哭聲中,央告,“救不了啊!不得活了!放了我們去給女兒收屍吧……可憐可憐我那兒女啊!”

民警突然間同情起這母子來,拿起電話向所長彙報,說:“剛才縣局治安巡邏隊,在橋上抓來母子兩人送在咱這兒審查,沒發現有什麼問題,我的意見是把他們放了。山裏麵來的娘兒倆,說今天槍斃的死刑姑娘就是這女人的女兒……她母子倆是要去刑場上看親骨肉最後一眼,見最後一麵。我打算用車把他們送到刑場去……都是人麼!是該有點同情心,講點天理良心!”

13

刑場臨時選用在山坡上一片荒草叢生的墳地,周圍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墳塋和高高矮矮的墓碑。看那些墳頭修得千姿百態,雖呈現著藝術裝飾風格美,卻也無法掩飾住“死人”對人心頭所形成的陰霾恐怖,及其那種不吉利的壓力。坡下是一條寬闊的水泥公路,人們上墳形成一條簡易路從公路上斜向墳地,又經過新近拓寬。顯然,那是能通行大汽車的。

一隊全副武裝並配有兩挺機槍的武警,坐著大卡車開進刑場。在指揮員的指揮下,一個個跳下車端著打開槍刺的步槍,沿刑場四周迅速散開、警戒。

兩挺機槍分別架在兩邊不遠的山頭,槍手匍匐在地作準備射擊狀。

戰士個個殺氣騰騰,刺刀閃著寒光。

刑場上空彤雲密布,傳來一聲聲悶雷。狂風一陣緊似一陣,從地麵上卷起沙塵、枯枝敗葉和垃圾在空中任性狂舞飄蕩著。那當中有無數白色塑料紙的殘片隨風飄落,像是出殯喪葬禮儀隊伍為亡靈拋灑的白色紙錢;這大概是,附近莊稼地裏農民用過的地膜塑料薄膜的殘敗廢棄物。

一條較為完好、長在丈餘,寬約一米的長長白色塑料紙,竟然高高地飄蕩在這條寬闊通直的公路上空,酷似一幅偌大的招魂幡在搖晃擺動。

群眾自四麵八方向刑場湧來,是來趕熱鬧看槍斃人的。

通往刑場的公路上更是車水馬龍,汽車、摩托、自行車和匆匆忙忙邁動雙足的奔行人流絡繹不絕。笛聲、喇叭、車鈴聲,和著說說笑笑人們的嘈雜的高呼小叫,使公路上混亂成一片。

看著是暴風雨將至,卻無法阻擋住人們的好奇心,人們熱衷於觀賞同類是如何血流滿地的死去。

墳地上下圍著黑壓壓的人群。這裏,刀光劍影,咄咄逼人,陰森可怖到使人不寒而栗。

颶風更緊更狂,把一株株幼嫩,且是枝葉蔥茂的馬尾鬆小樹按彎爬下又放開,再按彎。看它們像人一樣前仰後合著高長的身軀,不能自己!

“咯,叭、叭”頭上一聲炸雷滾響,豆大的雨點斜飛向大地,那是一條條白色的雨箭……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而來。

14

天空傳來陣陣雷鳴,有烏雲風起潮湧。

隨著陣陣雷鳴,張淑芸緊跟著徐副書記一行人,直奔往鎮上郵電所。

郵電所工作人員不明就裏,慌亂中迎接住這一幫奔來的領導。縣委書記臉色煞白地告訴迎出門來的所長,快讓值勤機員接通縣郵電局,把縣公安局、中級法院、縣法院要出來,我跟他們講話……”

值機員先要出公安局值班室電話,縣委書記迫不及待拿起送話筒,喊:“我是縣委書記劉明輝,要你們在家的帶班領導講話……秘書股長也行!你是王股長嗎?我,劉明輝,省委徐森副書記就在我身旁站著,他命令你,立即通知劉局長,馬上停止執行杜娥的死刑。這是徐書記的命令,你馬上派人去通訊室,通過對講機聯係到現場指揮劉局長。再就是派人駕上車趕赴刑場,攔住刑車,立即就去!耽誤了大事,砍掉人頭,組織首先處分你!

縣委書記的聲音在顫動發抖。

跟進來的張淑芸,搬過一張椅子請徐副書記坐下。

人們不講話,也不走動,站在機房裏眼盯著縣委書記,扯長耳朵注意他在電話裏調兵遺將。

這時,雷聲在頭頂滾動炸響,天空亂雲翻騰,太陽隱沒,天昏地暗。山林嘯吼聲由遠而近,狂風一陣緊過一陣,攪鬧的小鎮上塵土樹葉飛揚。

縣長從門外鑽進來,身後緊跟著鎮上關華書記。

縣長忙著湊近徐森麵前,輕聲道:“徐書記,這兒的事你就放心吧!交給劉書記去辦,請你到鎮政府去放鬆休息一下!”

徐森眉頭不展,“坐在這兒一樣,不影響抽煙喝茶。我就坐在這兒等消息。”

說話間,嘩嘩啦啦傾盆大雨鋪天蓋地落下,頭上屋瓦被砸得一片山響。透過門口朝街上望去,徐書記看到,大雨裏郵電所門外堆滿了黑壓壓的人頭,不哄不鬧不躲雨,全一動不動默默在風雨中站立,隻把那一雙雙眼睛瞪著屋內、盯在自己身上。坐在椅子上的他,臉色難看,見到群眾圍觀自己這一瞬間,他的心頭抖了一下。胸口像讓什麼東西給堵塞住,隻感到咽喉哽噎,忙重重地耷拉下眼皮。

他這又憤憤然激動不已,呼地從椅子上站起,大步跨站在大門口,朝大雨潑澆中的群眾,喊:“鄉親們放下心吧!雨太大,要淋壞身子的,找地方避避雨吧!我徐森一定不辜負父老鄉親們的厚望重托,這時間還來得及,一定救下這孩子!”

人們呼喊起來,“青天哪!青天哪!你是人民祈盼的包青天哪!”

有人帶頭振臂高呼:“共產黨萬歲!”群眾一起跟著高喊。

於是,這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把正呼呼啦啦搖天撼地的風雨聲湮沒蓋過。

拄著木拐杖的高律師,和那位出租車師傅就擠站在人群中。

看這些機關小車,統統擺成一條線停在這小街道上,地方官員和徐森的隨行,還有那些負責治安的民警,全都擠進車內,搖關住車窗玻璃。而當地的鄉鎮幹部和派出所民警,遠遠地分散站立在兩邊群眾的屋簷下,觀望著郵電所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