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菜餅,便是婦人家的全部存糧,是她強忍了一日餓,留下來準備給隨時可能回家兒子用的,可她還是在哀歎聲中慨然給了那位從不相識與她毫不相甘的朱重八。
朱重八是個聰明透頂的家夥,他不知道這些詳情,但從婦人那悲天憐人的臉和淒然的歎息聲裏,他早已懂了、明了這張菜餅對婦人來說是多麼的重要。於是,他不想將這張從那可憐之至的婦人那裏得來的這張餅,很快地塞進轆轆作勵的腸胃裏去。
“這婦人,可能比我更可憐,然而,我顯示得比她更可憐,這餅、便到我的齋碗裏來了。”朱重八正想著,臉上露出一種得意,也露出一種同情。人就是這麼個複雜的動物,為了自己的利益,在傷害別人時,心裏也會產生同情。
突然,朱重八感到有人已來到他麵強正在瞅著他的齋碗,不由一驚,猛地抬起頭來,雙手自然地將齋碗攏罩在胸前。
6、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有一張厚實的臉,此刻卻滿是憔悴,可憐兮兮,卻可笑地強打起精神,望著齋碗裏的菜餅,就象當初自己剛出來化緣時一般,目光與人相對時,還有幾分不好意思。小和尚認真地打量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從他癡疑的雙眼看出他對餅的渴望,從他那不好意思的臉上看出他心裏的厚道。
身子高大的男子滿臉的尷尬,目光拚命地想離那誘人的有些殘破的齋碗。
“湯和!”朱重八看清了眼前這位大漢,並想起他的名子。
“你是?”
“我是朱重八。”
湯和想起來了。他比朱重八大二歲,小時常與他的哥哥朱重五玩。他想起重五遭瘟疫慘死的情景,也想起了自家父母的慘死……一場瘟疫,一個村子競埋了一大半人。湯和的眼睛突然朦朧起來,他太餓了,已經有三天找不到東西吃。他到處想找份工作做,就是沒人給他工作;他行乞,也沒人肯施舍。湯和的眼睛仍然朝著齋碗,那裏有個朦朧的希望。
朱重八看看湯和,看看碗裏的菜餅,他知道他麵臨著什麼,他必須馬上做出決策。他分明地又看到了那位婦人的臉,聽到那聲淒然的歎息聲。這年月,菜餅對於活人來說根本就是命!
湯和不愧是個男子漢,是個注定要成就一番事業的男子漢,他的眼睛已毅然離開那張菜餅,移向遠方。這個漢子盡管已經餓得快到了頭,也不可能因為自己,去傷害別人,特別是自己的家鄉人。湯和很想讓自己的身子隨目光而去,卻一時又動不了。
朱重八知道,湯和是渴求這張餅的,一絲擔憂掠過他那張消瘦卻是淩角分明的臉。但隨著湯和移去的目光,朱重八心裏立即懂得了:湯和是不會主動來掙食這塊餅的。世上再沒有比乞食更能煉就人察言觀色的能力了。三年的乞食生涯,朱重八早已煉就洞察些許細微變化背後因由的特殊能力。他從湯和那遠去的目光看到:這是位有骨氣的同鄉,是位重義氣的同鄉。這種人是不會為了自保去掠奪不義之財的。朱重八這麼想著,突然撕下一半菜餅塞進湯和的手裏。
湯和無力地推謝,他在推謝裏感到朱重八的誠意,便接下這半塊菜餅,似乎沒有通過咀嚼,菜餅便進了肚皮。湯和感到生命在體內複蘇,他打心裏佩服這位比自己小三歲的老鄉。
“感謝重八救我一命。”
“哪裏,湯和大哥快別說得這麼嚴重,我隻是與你分食了一塊菜餅。”
“要是換成我是你,恐怕不會給你。”湯和說的非常坦率,言語間流露對朱重八的敬服。
“要是換成我是你,怕是一定不會自行離開。”朱重八也說得很坦率。
能如此仗義與人分食的人,難道還會去奪弱者之食?湯和連連搖頭。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便是一個皇帝與他這個臣子的區別所在。他堅信朱重八是個大仁大義的人,關心地問道:
“重八,你準備往哪裏去?”
“我想去那裏看看。”朱重八一指鎮上左側的一道山簗說:“我想爬上去,看看前麵的山川,想想我將往何處。湯和,你到哪裏去?”
“我到鎮子裏去,看能否找到工做。”湯和說。
“你不到山上去看看?”
“不,我還是進鎮子裏去,看看有沒有工作做。”湯和回答。有些兒不明白地望著朱重八。心想:連飯也吃不上,還有心情去爬山觀景?
湛藍的天空,高遠闊達。憑山遠眺,隻見近山綠樹青青,枝葉茂盛,臨署的夏風,輕搖高樹;遠處,性急的秋雁,八字成行,白雲藍天中,悠悠飛翔。朱重八與湯和分手後,便一鼓作氣爬上山頂。他翹首眺望遠方的大雁,由不得想起了自己的家。雖說親人一個都沒了,可那畢竟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曾經有過歡樂,有過親情的地方。小和尚的眼睛雖還盯著成行的大雁,卻是有些模糊了。
化緣三年來,他的腳步已踏遍安徽、河南、河北的山山水水,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愛爬上山頂,獨坐遠眺,靜靜地思考曾經耳聞目睹的東西,分析所經曆的人情事故。久而久之,這山頂凝思,便成了朱重八的一個積習。
歸雁已入山峰後麵,朱重八將目光轉向遠山,隻見遠處山峰形狀怪異,似乎虛無縹緲於雲霧之中,時濃時淡,如仙境一般。朱重八久久地凝望著,想著父母、哥兄,天人異路,不由淒然淚下;想到今後要走的路,隻覺的淒涼、寒冷、無依無靠,不由暗然神傷。漸漸的,冷漠的日頭終是西沉,消逝在形狀怪異的峰後,那彌留在山峰上的雲彩卻異常絢麗,終縮成一團圓圓的淡白,朱重八突然心裏一亮,覺著那團圓圓的淡泊多麼象一張大煎餅,裏麵藏著許許多多生命的希望。
煎餅的念頭在朱重八的腦海裏閃過後,他便眼也不眨地望著西邊的天際,不久眼前隻冒金星,他終於是饑餓難熬了。他剛滿十七歲,身材也算高大,一天下來,就這麼半塊菜餅。朱重八晃晃腦袋,定定神,操起殘破了些的齋碗,義無反顧、大踏步地走下山去。
7、
皖北的小鎮,原本曾是那樣的繁華過,隻因近幾年天災人禍不斷,才一年比一年蕭條下來。可不知為何,今晚卻突然熱鬧非凡,象趕集一般,到處都是擠滿的人群。隻是,到這裏來的人,臉上都沒有節日的歡喜,卻正好是相反。隻見他們一個個臉都拉得挺長,非常痛苦的樣子;一雙眼都睜得挺大,充滿了驚懼和絕望。朱重八還剛到鎮口,便被擁擠的人流推柔著,似乎雙腳都難以落地。他有些著急,拉著一位老婦人作揖問道:
“大娘,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又要到哪裏去?”
“銅瓦廂決口了,我們的村莊都給淹了,所有的人都跑出來了,我們現在……”老婦人拉長著臉,她呆滯的目光瀏覽著朱元璋的全身,很快地說著。突然,她看見了朱重八的那個殘破了些的齋碗,似乎是看出了生的希望,目光頓然一亮,由不得抓緊朱重八,猶如大海中掙紮時抓住了一根稻草,聲音嘶啞地說道:
“都死了,淹死了;都淹了,都死了!小和尚,你們那裏要我這樣的婦人出家麼?”
朱重八心中一酸,慌亂地搖籃頭。他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不幸,他也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幫助眼前的這個差不多絕望了的婦人。他知道自己隻是一根稻草,一根已經浸漲,行將沉下去的稻草。他正在尋覓能幫助他的人,卻撞上了來找他幫助的人。他立刻知道,這不是他需要的環境。他下定決心,要拚死逃出去。他毅然地離開那位老婦人,很快地淹沒在這如流的逃難人群中。婦人那渴望死裏逃生的雙眼,卻深深地嵌入他的心裏,使他無法忘懷。
到處是淒然的呼喚,到處是饑餓與襤褸,當朱重八在逃難的人群中穿過兩條街後,他已經相當清楚:今晚要想尋覓到一點可以養肚的食物,實在是一件天大的難事。好在朱重八已經經過了幾年乞討生活的鍛煉,一兩天無食下肚已屬家常之事,因此也用不著怎麼去急。他現在餓一兩天,人還是餓不死。朱重八這麼想著,舉目四望,想找一處能倦身安睡一宵的處所。可是,人頭攢動,攢動的人頭。現在的這個小鎮,連雞窩牛棚,都已經滿裝了逃難的人。朱重八現在沒有知道:這次銅瓦廂決口,向西南傾瀉,足足六百公裏狹長地帶的村莊和人民,全數被淹。這一次,單單是逃難的饑民,就有幾十萬。盡管不了解這些,憑多年浪跡的經驗,朱重八也明白,大難又要臨頭了;朱重八還知道,每每遇上這樣的情況,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咬緊牙關闖過去。
年青的朱重八,已經是非常疲倦了,他又累又餓,雙腿乏力,已經走不動了。可是,他必須硬撐下去,一直朝前走。朝前走,前麵才有生路。朱重八跟著逃難的饑民,一直走到半夜。這時他再也走不動。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這樣的地方,就是掘地三千丈,也掘不出一個菜餅來。他的生路,還在前方,他必須更加努力地,朝前走,否則,他隻能埋藏在這個地方。為生的念頭支撐著,朱重八又邁開了腳步。
可是這一路逃難的人群,似乎就沒了盡頭。生的路,也不知在何方。朱重八開始看到,希希拉拉倒在路邊,餓死的人。他冷漠地看一眼路邊的屍體,又掙紮著向前邁開半步。他想起了清晨給他菜餅的那位婦人,又想起了剛才抓住他要出家的那位婦人……
她們,一定會死去。我,必須離開這些逃難的人群,要不然……朱重八這麼想著,恐懼起來,他再一次拚命地想向前邁開半步,卻怎麼也伸不出這一腳乏力地腿來……
第三節、廟堂聽經
一個能承擔起巨大的苦難,能聽到自己內心發出痛苦的哀號,而從來就不被苦難和自己內心的苦惱所擊倒的人,一定是偉大的人。
8、
朱重八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湯和那張厚實的臉,發覺自己躺在一個土丘上。
“我怎麼在這裏?”
“你可能是餓昏了,就躺在這裏。”湯和愛憐地望著朱重八,稍一停又說:“我本來走在前麵,已經進了泉城,聽人說有個小和尚死在路邊的土丘上,我想一定是你,就來了。”
“有人……說我死了?!”
“嗯。”
“我真得也要死了,我已經幾天沒東西吃。”
“我知道,你不會死。”湯和說著塞給朱重八一塊煎餅,一塊沒有野菜的煎餅:“你看,這是什麼?”
餅是堅硬的,卻有些兒溫熱。顯然這餅是湯和幾天前就得到的,藏在胸前已經有好幾天了。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朱重八說。
“你快莫這麼講。”湯和撕下一塊煎餅塞進朱重八嘴裏:“快吃!”
朱重八用力地嚼著煎餅,湯和在一邊看著,咽一口口水,欣慰地一笑,又撕下一塊煎餅塞進朱重八嘴裏。
“湯和兄,你待我真是太好了。”
“你快莫這麼講。”湯和似乎隻會重複這句話。
太陽已經落山,放眼望去,山川、樹林、還有遠處的屋宇,都不象白日裏的那麼分明,象是披上了一條黑衣的沙巾。一切都顯得這麼蕭殺,這麼沒有一絲兒生氣。一具具的屍體,還在身後的路上躺著。隻有他們,再也不會有什麼擔心。不知從何時開始,知了在土丘不遠處的草叢中叫起來,湯和與朱重八都聽清了。那聲音一聲比一聲緊,象是催他們趕快離開這不祥之地。那塊餅給了朱重八新的生命,他分明地感覺自己又有了力氣,便站了起來。突然,他在湯和跟前跪下,深深地作了個楫:
“湯和,我感謝你救我一命。”
“快,快別這樣。”湯和慌忙去扶他。
“感謝你,我一輩子都會記住你給我的這塊餅,記住你救了我朱重八一命。”朱重八望著湯和,非常誠懇地說。
“快,起來。”湯和扶起朱重八。
“走,我們走!”朱重八說。
湯和點點頭。趁著黑夜還沒有降臨。倆人匆匆地往前麵的泉城趕去。還是一路的荒涼,一路的恐怖,一路的屍體。他們穿越其間,有些兒恐怖,有些兒著急,心裏一直是緊緊張張的。也多虧了這緊張,他們才能夠一口氣走了兩個多小時。他們總算到了,到了原本想著、充滿希望的泉城。在泉城的北門,他們看到了聚集於城門外的逃難人群。由於今天逃難的人太多,象潮水般不斷地向泉城湧來,泉城縣令,竟然讓衛兵緊閉了城門,不讓難民再湧進去。
湯和與朱重八,原本是抱著生的希望而來,緊閉的城門,擋住了他們進城的路,也隔斷了他們生的希望。他們與城外聚集的所有逃難人一樣,心裏充滿了悲苦和絕望。朱重八和湯和,正在受著絕望的煎熬,不知他們生的路在何方,突然看見,逃難的人群,象著魔一般,朝東南方湧去。
“他們去做什麼?”朱元璋拉著一位老者問道。
“去聽人講經。”
“我們也去?”朱重八問湯和。
湯和點點頭。
倆個無可奈何的逃難人,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東南湧去的人流,他們不再猶豫,立即彙了進去,也象著了魔一般,向東南方湧去。
9、
這是一座殘舊的寺廟,瓦漏窗破,可憐的菩薩,斷擘掉頭,慘不忍睹。今天,顯然有人給寺廟刻意地裝飾了一番:紅綠布遮蓋了殘舊,破敗的香案也讓幾張地氈補綴得有些華麗。一張不知從那兒搬來的紅木椅子,給紅綢子蒙上,一位雅士端坐於內。湯和與朱重八擠在人群中間,離他有十來丈遠,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卻很清楚地聽到了他那洪亮的聲音:
“自釋迦牟尼死後,整個世界都變壞了,氣候變壞,莊稼變壞,人心也變壞了,當官的隻顧自己,有錢人也變得更加自私。那些異族的統治者,高高在上,隻知道欺壓百姓。天發怒了,要懲罰惡人……”
“講得太好了!”有人在議論,“實實在在,就是這樣啊!”
朱重八和湯和,也是這麼認為的。他們非常用心地聽著,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釋迦牟尼死了!整個世界這才都變壞了?!
“大家不要驚慌,釋迦牟尼在臨死前已經留下遺言:隻要再過七年,彌勒佛出世,世界就會變樣子。到時候,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遍地金沙玉石,還有許多美麗的寶貝,而且,人心也會變好,大家一律平等、有衣有食,有田有牛,再無人欺人……”
唏噓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發展成了大的動作。這些絕望的逃難人,這些被天災人禍折磨的已在陰陽兩道間彌留的苦命人,被一種震憾心肺的希望吸引了,他們生出了新的希望,有了一絲求生的念頭。為這希望,為這念頭,他們的膝蓋軟了,全體跪下來。他們磕頭,他們流淚,他們竭斯底裏地呼喊著:
“釋迦牟尼,保佑我們,讓我們能活下去;釋迦牟尼,指點我們,出路在哪裏?”
“現在,我們已經苦到了邊緣。”那看不清長相的人大聲喊起來:“我們不能再苦下去!否則,我們隻有一條路,這就是死!”
人群又一次沸騰起來:“我們要生,我們要生!我們不要死!!”
“你們不要死,上天也不讓你們死。今年,彌勒佛便要出世,世界就會變樣子,光明就會降臨人間……”
白蓮教主韓山童,在上麵講得慷慨激昂,他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最終擊敗群雄,摧毀元朝統治取而代之的人,竟是下麵聽他講經人中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和尚。
韓山童慷慨激昂地演講著,如同所有舉義的領袖人物一樣,他們都有充夠的理由和演講能力,使那些弱勢無援的民眾聽從他們的招喚,然後跟著他去行動。講經會開得非常成功,其間多次全體下跪與竭斯底裏地呼喊,將講經會一次次推向高潮。可惡的皇帝,讓人痛恨的官僚,為什麼要讓這些萬物之靈的子民,連生存下去的希望也要削奪呢?若不其然,誰會信韓山童的講演?
由於眾人喜歡,講經會一直延長到午夜過後。同所有逃難者一般,朱重八與湯和的心,都深深的被震憾了。這許多在死亡邊上掙紮的可憐人,為生的希望所鼓勵,紛紛擠到破廟前的案桌邊,勇敢地拿起刀矛,他們要為自己生的希望而戰。僅僅是一番話,便使原本隻想平平安安生活的普通百姓,變成了以殺人為生的起義士兵。他們並不清楚首領是誰,卻明白隻有拿起刀矛去戰鬥,才能迎來彌勒王的誕生,才可以爭取到有衣有食有田有牛天堂般幸福的生活。
人們在絕望的時候,是多麼容易為希望而鋌而走險啊!
10、
做事一向謹慎的湯和,也躍躍欲試,但卻不忙著行動,他想聽一聽身邊這位一見便讓人尊重的小老鄉的意見。
“我想還是再看一看。”朱重八說。
三年的化緣生涯,使朱重八深諳了許多人生世相,也更明了些當世的形勢狀況。元朝政治黑暗腐敗,加上天災,各族人民,特別是漢人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今天在這裏聽韓山童講經宣傳,去年在湖北化緣時,朱重八也聽到彭瑩玉、徐壽輝等同樣的宣傳。他雖說也是滿腔的熱情,全身心的渴望,但畢竟聽得,見得多了些,也就多生出了些想法。
“我看天下會亂起來的,可是,我要好好想一想。”朱重八說,眼瞅著湯和:“不知……”
湯和明白那雙眼睛的意思,不由得搖了搖頭。他雖然比朱重八大好幾歲,可對於這種事,確實知之甚少。
“可是,你準備往哪裏去?”朱重八從湯和的搖頭裏已經了解了他對此事的無主見,但他還是搶了先問湯和。
湯和還是搖搖頭:
“我不知道,你準備往哪裏去?”
“回皇覺寺。”朱重八說:“我已經出來三年了,我遍走了臨近幾省的州縣,我聽了不少,看了不少,可我卻有許多事情弄不明白,我想我該回寺裏好好地想一想,再多認幾個字。”
“你真想做一輩子和尚?”湯和有些吃驚地問道。
“不!”朱重八堅定地搖搖頭:“可是,現在我不想跟他們去,我還要好好想一想。”
“可是,你剛才說,再多認幾個字?”在湯和看來。朱重八要回寺廟,要多識幾個字,就是想一輩子做和尚,能看得經書,或者還能做一個大和尚。
朱重八笑了,笑得有些得意。化緣乞討,本是件相當自毀自尊的事情。在開始的一段時間裏,朱重八也曾自暴自棄過,認為象自己這般低賤的人,再也不會有什麼用處。但是,在不斷的求人施舍中,他終於取得了成功。在比他富有的人那裏,他可以輕輕鬆鬆地將他們的飯菜甚至錢幣,要到自己的碗裏來。他為這成功而漸漸地自信起來。他開始堅定地認為:那些比他富的人也不過如此。他暗下決定,到時候,他朱重八要超過這些比他富有的人。他是人,難道我不是人嗎?在這個小和尚心中,曾經如此般地不斷問過自己。既然大家都是人,為什麼他這麼富有,我卻這麼的窮困?一個人,當他開始思考這上問題時,就預示著他開始在邁向新的生活;當他開始來改變自己時,就預示著他已經在邁向新的生活;而當他一直堅持不斷地改變自己,就注定他一定會走進新的生活。達到自己渴望的境地。
湯和聽說朱重八要回寺裏去,有些傷感。朱重八無路可走時,還有座寺廟在等著,而自己卻是什麼也沒有了。他想起家鄉的那幢茅屋:
“不知我那茅屋倒了沒有?”
“倒了,可以再建。”
是啊,建一幢茅屋,他湯和是能辦到的,於是湯和也決定下來。
“我也回去看看。”
“好,我們一路回去。”
此時的朱重八在外流浪了三年,生逢亂世,已無家可歸,但還得回去呀,那裏畢竟是自己的家。隻是回去以後,等待湯和的是可能倒塌了的茅屋;等待朱重八的則可能是不能容他坐下來而要再趕他出走的寺廟。
他們,還有生路嗎?難道這一切真是因為釋迦牟尼死啦?!
四節、智殺元兵
長期的苦痛生活,使他萬分地珍惜可能獲得更新自己生活的一切機遇,隨時都睜大雙眼在尋找一個有可能改變現狀的契機,這樣的機遇一旦出現,他便會毅然地去抓住並做出驕人的成績。
11、
“堂堂大元,奸佞當權,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軍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賢愚,哀哉可憐!”
這是元朝未年民間流傳的一闋《醉太平小令》,十分深刻地將當時社會的黑暗,政治的腐敗暴露無遺。元朝當局的黑暗與腐敗若怒了上天,1343年黃河在白茅口決口不到兩年,1345年,黃河又在銅瓦廂決口,黃水漂流,人成魚鼇。天災未肅,人禍又至,1351年,元政府又強征15萬民夫修河築道。監修築吏職習更脹,鞭撻民工,克扣工糧,於是民夫憤怒,紅巾軍領袖韓山童與劉福通趁此略施小計,杜撰出一首“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童謠,在穎州登高振臂一呼,整個黃河工地便沸騰起來。民工紛紛參加韓山童與劉福通的義軍,不到兩月,竟發展到三十餘萬人,一舉占領河南、安徽的十七個州縣。就在這時,彭瑩玉、徐壽輝等在湖北起義,占領浠水。這些起義者,都用紅巾裹頭,故稱紅巾軍。
郭子興原是定遠街頭算命先生,一條繞舌,一張利嘴,也頗讓些人信服,加之為人還算慷慨,算命得來的錢財,總愛約幾位江湖好漢喝上幾杯,因此在定遠一帶口碑很是不錯。又因為自己是算命先生,他並不相信劉福通他們挖出的那個刻著“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石人是真的,但他卻從迅猛發展的義軍看到自己的出路,暗暗地與紅巾軍聯絡。
韓山童與劉福通起義的第二年,1352年,郭子興聞得紅巾軍要起兵攻打濠州的消息,即與濠州富商孫德崖商議,決定在濠州起事響應。果真是亂世出英雄!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商機!!這位有些人緣的算命先生,加上一個富商,在若大個濠州城裏振臂一呼,竟是應者三千餘眾。就帶了這三千人,郭子興被義軍首領小明王封為元帥,與義軍裏應外合,一路順風,闖進衙門,殺了州官,郭子興帥旗高掛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