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確實在想著晉王被殺的事,他為父皇的做法感到痛心,他有些慌亂地請父皇坐下。朱元璋接過朱標的書看著。這時的朱標雖然還剛滿十五歲,可朱元璋已明白,在書本的“功夫”上,自己遠遠不及兒子,因此也就不願與兒子作書本知識的探討。簡單詢問幾句,朱元璋提起他的茹蘭妃子,傷感地告訴朱標說:
“茹蘭妃死了,葬禮就在明天,你一定要去一下。”
朱標點頭,說:“兒臣遵命。”
“明天你去時,一定要穿齊衰之孝。”朱元璋又說。
此刻,朱標的心已漸漸平靜下來,他受宋濂教育這麼些年,對“禮”知道得頗多,想了想開口說:
“父皇,齊衰之孝是重孝,我是你的太子,給她穿這樣重的孝恐怕不太合適。”
朱元璋沒想到朱標竟然會在這事上反對他,一下子氣得脖子漲筋,抽出屁股下的坐墊就朝朱標扔去。朱標嚇壞了,驚恐地拾起地上的坐墊,遞給父皇。朱元璋接過坐墊,望著兒子害怕的樣子,氣消了許多,斬釘截鐵地說:
“禮法你要堅持,父命你更不可違,禮法是人訂的,你父皇就是訂禮法的人,兩者有了不同,該遵循什麼?你懂了嗎?”
朱標想了想,低聲回答:“孩兒懂了。”
“說,該遵循什麼?”
“父命!”朱標怯怯地說。
“大聲一點。”
“父命!”朱標盡管盡了力,聲音還是不太大。
朱元璋看一眼可憐兮兮的兒子,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當了皇帝以後,自己分明地感到很多人怕他,開始還有些不樂意,久而久之,就慢慢地習慣了,對不怕他的人,反而很是惱怒,可對於自己的兒子,卻不希望也怕他。朱元璋決定帶兒子到自己那裏去,走一走,再聊一聊,培養一下父子感情。他也不喚宋濂來見個麵,帶了朱標,離開大本堂。
朱元璋帶著朱標在皇宮的後花園走了一遭,感覺有些累了,就讓兒子隨自己來到書房。他一方麵對太子的厚道有些反感,另方麵又欣賞太子的這種厚道。茹藍死了,朱元璋一時還想不起那位妃子更滿意,決定把時間再給朱標一點,與他談談,誰知話還沒開口,李善長就來求見。
164、
連日來的驕陽高照,許多人都為此煩心,獨有李善長,心裏喜癲癲的。一大早起來,在院子裏耍猴般地鍛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吩咐下人,往皇宮裏去。他今日不去大殿,而是直接到後宮去見朱元璋。
自從朱元璋去了開封,李善長一直是每天早早地就起來,準時地到朝堂去,認認真真的處理好每天該處理的朝政大小事情。朱元璋從北平回到南京,他即刻去見朱元璋,要向他彙報朝廷的事情。不料朱元璋卻朝他揮揮手,說:“朝中大事還勞煩你再主持幾日。”
李善長隻好點頭稱是,他一回去就弄清了是什麼原因,朱元璋想處理一下陸茹蘭的事情。看來我還得再等幾日,李善長對自己說。誰知道第二天就傳來了陸茹蘭的死訊,接著是常遇春犧牲的消息,然後又是朱梓謀反的事情。弄得朱元璋身心疲憊,無心打理朝政。李善長也就這麼等了下來。現如今,常遇春的喪事辦妥了,謀反的晉王也殺了,至於茹蘭妃子的喪事,李善長認為這對朱元璋算不上什麼,影響不了他的心情。於是,感到自己應該去找朱元璋了。
李善長來到後宮之後,張公公客氣地對他點點頭,進去通報不久,回來帶他去見朱元璋。君臣之禮之後,李善長對一旁的太子誇讚了幾句,然後就開始反映情況,說:
“如今天旱太久,南京周圍,田土開裂,莊稼幹枯,不少地方,恐怕是要顆粒無收了。”
朱元璋對農民有著很樸實的感情,對農時的好壞也非常關心。李善長的話,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他認為李善長一定是有個什麼好建議要說出來,看了朱標一眼,示意他也要認真地聽一聽,誰知李善長的話頭一轉說:
“有一件事,不知皇上是否聽說。”
“是什麼事?”
“就是在殺李彬時,劉伯溫說過,殺李彬,天必雨!可是現在,李彬的骨頭都讓蛆蟲吃光了,老天爺卻還是沒有下雨。”
李善長之所以一直要找朱元璋,主要還是要向他說李彬的事情。因為李彬被殺,李善長已經怒不可竭。從前他曾那麼敬重劉伯溫,是真心佩服劉伯溫的能力,這能力可以幫助朱元璋取得勝利,他李善長跟隨朱元璋這麼些年,實在是太希望他能早一點取得天下。可如今,天下已經取得了,自己又比他官大,以前的那點佩服沒了,劉伯溫倒顯得有些多餘。李善長不能容忍劉伯溫這麼不給他麵子,從劉伯溫拒絕他救李彬的第一天起,李善長發誓要報複劉伯溫。從這以後,李善長就一直在找報複劉伯溫的機會。不久,他自認為已經抓住了劉伯溫的辯子,所以才一直想見到朱元璋。今日他十分得意地來了,一心想借朱元璋之手,將劉伯溫幹掉,以泄心頭之恨。
卻不料,朱元璋聽了關於李彬的事,心裏非常地煩,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依丞相之見,該當如何處置?”
李善長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說:“李彬犯貪,應當斬,我也看了皇上的聖批,正是這麼定的。可是,當時南京就已經處在大旱中,我曾建議劉禦史待大旱過後再行刑,他卻一點都聽不進去,當了大家的麵說了那樣的話,如今百姓議論紛紛,說朝庭的話不算數,這大大地影響了朝庭的威信,不加懲罰,不好與百姓交待。”
“你看這事該怎麼懲罰?”朱元璋聽李善長講完,眼瞪著他問道。
李善長一時語塞,稍一停說:“劉伯溫是朝中大臣,一生建功頗多,怎麼懲罰,還憑皇上作主,臣下照辦就是了。”
“待我想一想吧。”朱元璋說,示意李善長離去。
跟了朱元璋十多年,李善長對朱元璋的每個眼神意思都了解得很透,於是連忙告辭。李善長走後,朱元璋問朱標:
“你說,這事讓你來辦,該如何處之?”
“我認為劉禦史這回預言雖說不準,但最好是不要處罰。”
“為什麼?”
“老天爺想做什麼,人是很難清楚的,更何況,如今的天旱,絕不是劉禦史造成的。”
朱元璋聽後,哈哈大笑起來,說:“皇兒這樣的回答,思路上有問題。作為皇上,如果隻是以事論事,或是以常理來處理問題,這皇上是斷斷做不下去的。”
朱標聽了,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望著朱元璋,那意思分明在問:要處理問題,怎麼不以事論事?又怎麼不按常理?
朱元璋見了,清楚朱標心裏的話,微笑著望了他說:“這種事情,你需要動動腦筋,自己先好好想一想,印象才會深刻。實在想不出來,父皇再講給你聽。”
朱標聽了,果然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
165、
本來長長的太陽已經縮到窗外去了,朱標還是想不明白父皇的訓示。在他看來,處理大臣間的糾紛,就該就是論事,就該按照常理,如不其然,怎麼能講得清,又怎麼能讓人服氣。朱元璋看著朱標一臉困惑的神情,知道給他再多的時間也難得想明白,於是歎息一聲說:
“皇兒,讓父皇來告訴你,但凡遇到臣子們相互狀告時,你首先要去分析他們告狀的原因,弄清楚他們為什麼會告狀。至於其間的是非曲直,當皇上的根本不用去弄清,因為皇上一但把告狀的原因弄清楚了,皇上就能夠決定用什麼方法來處理了,問題也就已經解決了。”
朱標聽了,更加吃驚。望著不解的兒子,朱元璋笑著開導他說:“你說說,李善長為什麼要告劉伯溫?”
“因為……劉伯溫預示天氣不準,會影響朝庭在百姓們心中的威信。”
“那麼,劉伯溫為什麼要來預示天氣呢?”
“因為,他要殺李彬。”
“他要殺李彬,父皇也批準了,殺了不就行了,為什麼要去預示天氣?”
“因為李丞相說天旱太久……”
“行了,你再想一想,李善長為什麼要告劉伯溫?”
“因為李彬……”朱標雖然說出來,心裏卻沒有底,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著父皇。
朱元璋聽了大笑起來:“皇兒,這回你說對了。李善長之所以要告劉伯溫,就是因為李彬……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知道李彬是什麼地方的人嗎?”
“濠州。”
“對,他是濠州人,我們也是濠州人,李善長也是濠州人。皇兒現在明白了嗎?”
“有些明白了,李丞相是在維護濠州人,讓父皇也來幫他維護濠州人。”
“你說,父皇能成全李善長嗎?”
“不能!”
“為什麼?”
“因為皇上要主持公道。”
“對,說得很好,皇上要主持公道。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朱標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父皇現在說給你聽,你一定要記牢這句話,今後,一輩子都要記牢這句話。”
朱標認真地點點頭。
“皇上要主持公道,更要權衡朝中各方的力量。無論是在什麼時候,都不能讓某一方力量在朝中座大。現在的濠州人,在朝庭裏勢力太大了,這就是李善長他們做得好事!皇兒你一定要明白,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當皇帝的要做全天下的主人,就不該再讓別人在朝庭裏拉幫結派,分裂自己的天下……”
談到如何當皇帝,朱元璋雖然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現在還剛做了二年,就好象從來就是個皇帝一樣,說起來頭頭是道,精心點駁自己的兒子。
朱標感覺到父皇的話,許多與宋濂教的有矛盾,但他卻不便開口發問,隻是掛記著劉伯溫的命運,不知父皇會怎麼處罰他,忍不住替劉伯溫求情說:
“父皇,兒臣認為,劉伯溫此事雖有錯,但並沒有罪,還請父皇不要懲罰他。”
朱元璋搖了搖頭說:“這事不能從有罪還是有錯來考慮,皇帝考慮問題,隻能從怎樣有利於江山社稷的穩固來進行。現在打得了天下,朝中的一些人卻在結黨營私,劉伯溫雖然有許多地方不能讓我滿意,但他從不跟這些人搞在一起,單憑這一點,我是不會虧待他的。”朱元璋說到這裏,停下來望著他的兒子朱標。
朱元璋記得,在他剛剛得到天下時,曾招劉伯溫來征詢有關天下治理的事,劉伯溫告誡他說:“元朝以寬縱失去天下,因此隻有嚴肅法紀,立紀陳綱,才能救濟斯民。”在這一點上,說是劉伯溫的告誡,不如說是劉伯溫的符合,因為朱元璋雖曾教朱標要善待罪犯,但本人卻非常喜歡嚴刑苛法的。他曾私下裏對馬秀英說:“朕收平中國,對於元末法紀縱弛導致的各種弊端,非猛不可。”既然在這個問題上君臣的看法如此統一,給他一些懲罰他是可以接受的。更何況,這一邊還必須安撫李善長的心。朝中的許多大事現在還需要他打理,我不可以讓他有太多的不滿意。想到這裏,朱元璋迎著兒子滿懷希望的目光,說:
“作為皇帝,在對待臣子的問題上,要懲罰分明。這一次,劉伯溫預示不準,李丞相說的也有道理,不懲罰劉伯溫是不行的。”
在朱元璋回想過去的短暫時刻,朱標一直滿懷希望地望著他的父親,如今聽了這句話,目光中的希望漸漸逝去,代之以一種深深的挽惜,說:“這一回,劉伯溫實際上是無辜的。”
“朕已經跟你說過,皇帝處理臣子之間的矛盾,需從大局從發,不應該隻看他們的是是非非,有辜無辜。這話你一定要記住!”朱元璋突然嚴肅地說。
“孩兒謹遵父命。”朱標的聲音不大,說完垂下了頭。
朱元璋見了,心裏知道兒子一下子還沒有完全接受。朕何尚又不知道劉伯溫是無辜,但為了安撫李善長,還是要給他較嚴的處罰。為了讓劉伯溫也能安心受罰,我得讓人去找來劉伯溫,親自給這個天下第一謀士講講,也好讓他心服口服。至於朱標,還得慢慢來。朱元璋心裏這麼想著,對兒子說:“這些事情,你不僅要遵父命,而且要認認真真的去想,要把他想通,要明白其中的道理。隻有這樣,今後才可以獨立地處理許多事情。”
“孩兒一定按父皇的話去做!”
朱標這一次回答的很真誠,朱元璋聽了,滿意地一笑,說:“你去罷!”
四節、楊憲代政
在苦苦的鑽營後突然有了權利,便覺得眾人是那麼的微不足道,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並越來越大膽地享受著這種無上的自鳴得意,把從前別人給他帶來的不快全都要找回來。這,就是風光無限的小人得誌。
166、
朱元璋斜依在養心殿,閉了雙眼,靜靜地考慮著。有幾件事情急需要他定下來,他想了幾天,心裏已有了底,但考慮到這些事關係重大,還是想再聽聽別人的意見。他想起劉伯溫,這些事也隻能問問他,更何況,劉伯溫預示天雨不準需要處罰的事,也正好借此時給他講一講。
李善長抓住這事不放,在那裏大做文章,在他的運作下,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在狀告劉伯溫。公允地說,劉伯溫以自己的才智與忠誠幫助他朱元璋打下了大明江山,朱元璋心裏是有數的。他盛讚劉伯溫:“運籌決勝,助我成功”;誇他“凡所建明,悉有成效”;說他“發縱指示,三軍往無不克。”有如此才能,如此功勳的人,一次預示天雨不準,又有什麼關係?可是,這劉伯溫有時也讓朱元璋心煩,這個經常得到朱元璋誇讚的人,未免也太任性了一些,清高了一些,甚至狂妄了一些。對這樣的人,不敲一敲他,一定會做出更多讓人不高興的事來。朱元璋想清楚了這些,徒然地睜開又眼,吩咐徐太監去喚劉伯溫。
劉伯溫斬了李彬之後,心裏輕鬆了許多。李善長,這一回你可是在你的那些老鄉們麵前,丟盡了顏麵,但你又能奈我其何?劉伯溫這麼想著,差點笑出聲來。隻是沒高興兩日,心裏又沉重起來。所謂智者千慮,也有一失。這一次還真有些意外,老天爺竟然與劉伯溫想得不太一樣。殺了李彬已經三天了,還是沒有下雨!
“大事不妙!這老天爺要替李善長來出這口惡氣,看來我得自認倒黴了。”劉伯溫這麼想著,喚來楊憲,說道:
“就這一兩日,我可能要回鄉下去住一年半載。我走後,禦史中丞一職,你雖然暫時還不能得到,但因為斬李彬一事你告病在家,不受半點牽連,接替我主事的,一定是你。”
楊憲聽到這兒,大吃一驚,問道:“中丞做得好好的,為什麼你要離去?”
“你沒有看見?”劉伯溫伸出一個指頭,指了指天,說:“是天要幫他,非人力能及。隻是,待我走後,你需小心謹慎做事。對有關我的話題,無論是在皇上還是李善長麵前,你都需不加評價,保持中立。隻有這樣,才能夠讓他們相信你、敢於委你重任。待一年半載後我回朝中時,這中丞一職,定會是你的。”
楊憲聽了,跪下便拜,說:“中丞一職,卑職萬萬不敢有半點非份之想。”
“不是非份之想,你一定要替我受這遭罪。李善長一夥的誣告不斷,我自己又出了預示不準的醜事,除了暫時避一避,我已想不出有再好的出路。我相信,隻要你在朝中站住腳,到時候李善長一定會輸給我,你一定要替我爭這口氣。”
楊憲聽了,這才高興起來,口中稱謝。正在這時,有太監來宣:
“皇帝召見!”
劉伯溫來到養心殿,君臣禮畢,朱元璋示意讓他坐下,開口道:
“這次請先生來,是有幾件事要問你。”朱元璋抬頭看看剛剛裝修一新的大殿頂子,一捋胡須接著說:
“如今元大都戰事已定,但元順帝還有十多萬人馬,常在近處幹擾。我想命徐達領軍出塞,將北元軍隊趕得更遠些,最好是趕到沙漠裏去,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自從徐達與常遇春北伐元末殘餘勢力大告成功後,蒙古大汗脫渾鐵木爾被趕往大漠以南。因為在他手裏失去了祖先奪來的中華江山,脫渾鐵木爾曾在漠南長聲痛哭。朱元璋雖然聽不到這位昔日皇帝的哭聲,但還是明顯地感受到了這些昔日統治者不甘心的呐喊。為了防止他們來騷擾,以維護國內的安定,朱元璋早就安排了自己最信任的、也是大明王朝第一的軍事統帥徐達,鎮守北平。然而,大明王朝與北麵的蒙古邊界線太長,元帝國北逃的殘餘部隊還有十多萬鐵騎,他們因為來去非常迅捷,一直象狼群一樣,不斷騷擾大明王朝的邊界城市,令人防不勝防。朱元璋征詢劉伯溫的,就是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劉伯溫雖說智謀過人,但一下子沒想到朱元璋會問這個問題,好在他對這個問題也曾考慮很深,想了想回答:
“如今北元雖然對我們常有幹擾,但都是發生在偏僻處,影響非常有限。更主要的是元朝的軍隊,雖然大多數被消滅,這剩下不多的,都比較精華,還有很強的戰鬥力,要驅之、滅之必費大力氣,而我大明,新國剛建,最需息戰養民,所以,微臣認為,待到民富國強時,再揮軍北進,驅滅大元為宜。”
朱元璋點點頭,眯細著眼睛,久久地瞧著劉伯溫,有好半天,才自言自語地說:“隻是苦了徐達,在元軍未到沙漠之前,隻能由他鎮守北平,總領北方軍事。”
“皇上考慮周全,徐達在北,猶如我大明之‘萬裏長城’,元軍根本無法逾越……”
朱元璋突然睜大雙眼,打斷劉伯溫的話說:“好,這事暫就這麼定了,先不忙北征。另外,我還有件大事,要征詢先生的意見。”
劉伯溫聽了,不覺感到有些滑稽。這個朱元璋,他要處罰我,還來征求我的什麼意見,真是讓人哭笑不得。這麼想著,劉伯溫睜大眼睛,一付極認真而又謙虛的樣子,準備來接受朱元璋給他的懲罰。
167、
這一次,劉伯溫又錯了。他在心裏認為朱元璋說的“一件大事”,一定是指得是自己說“殺李彬,三日內必雨”的事。結果,隻聽得朱元璋望著他極嚴肅地說:
“我講的這件大事,就是定都的事情。朕的大明王朝,能有這方麵知識見解的,唯先生為第一,所以朕想聽聽先生關於定都的意見。”
原來,早在1364年,朱元璋擊垮了陳友諒在南京登吳王位時,就開始在南京大興土木,建天地壇,造北鍾山新宮,作稱帝的準備。由於當時戰事未結,各項建築都力求節簡,直到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稱帝,經又一次討論後,這才決定南京為京師,以開封為陪都。京師雖然決定下來,朱元璋對南京卻不太滿意,感到南京太偏東南,與中原又有長江之隔,這樣一來,對於有效地控製全國,不太方便。基於這樣的原因,關於在何處建都的問題,一直困擾著朱元璋。經過反複思考,現在,朱元璋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隻因建都這事關係重大,而劉伯溫對此又很內行,因此朱元璋想征求一下他的意思。
劉伯溫聽了,坦然地迎著朱元璋的目光,反問道:“不知陛下有什麼樣的打算?”
“我想將濠州建為中都,不知禦史中丞有何看法?”朱元璋衝口而說。
劉伯溫聽了,稍作考慮,侃侃而談說:“從地理位置上來說,濠州山險水急,交通不便。從經濟上來講,濠州周邊農業條件很差,在此建都,糧食等生活必須品一定非常缺乏。所以我認為,濠州雖然是出皇帝的好地方,卻不是皇帝常住的好京師……”
朱元璋聽著,心裏很不以為然。出於積習,朱元璋還是麵帶微笑,似乎很耐心地聽著。劉伯溫何等精明,對朱元璋的心思,早已看出來了。除此之外,劉伯溫還從朱元璋那不帶表情的微笑中看出:關於建都的事,不管他劉伯溫怎麼勸說,朱元璋還是要建都濠州。如果這事給李善長遇上,一定會順了朱元璋的意思去說話。可劉伯溫就是劉伯溫,他還是要堅持說出自己的意見。
“建都濠州,實在不妥!”他最後說。
朱元璋聽著,心中更加反感,暗自想到:我原隻想罰你去籌建中都,看來還需再重罰一些了。朱元璋心裏這麼想,表麵上卻一點也沒有顯露出來。他如今太強大了,強大得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獨斷專行卻無需負任何責任。正因為如此,他一直微笑著聽劉伯溫把話說完,才將話鋒一轉說:
“此事今後再議,你先看看這些東西。”說完,朱元璋使了個眼色,身邊的宦官將一疊狀子遞給劉伯溫。劉伯溫接了這些狀子,急急地翻看著,大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說劉伯溫飲酒時出言不清,把“聖上”說成“升上”;說劉伯溫與歌妓把盞吟詩……
劉伯溫看著,漸漸地,寬大的額頭上冒出一排排的汗珠。因為他清楚,這些看似不足為道的小事情,既然成了狀子,讓皇帝來處理,要大也可以是很大,甚至是大到定你個殺頭的罪。在朱元璋剛建立起來的高度集權統治皇朝中,朱元璋已經決定了“猛”的治國方略。以朱元璋外寬實際上內窄的性格,現在已經容不下一絲半滴的反對意見,他甚至大興文字獄,為一字之嫌,便要被判處他人的死罪,哪裏還容得臣子去與歌妓把盞吟詩?還把“聖上”說成“升上”?劉伯溫這麼想著,越發是汗流不止了。
朱元璋讓人將狀子交給劉伯溫之後,就一直滿臉帶笑,斜著眼睛看著他的這位剛才還侃侃而談的禦史中丞。劉伯溫認認真真地看完狀子,再不把頭抬起來,眼睛盯著狀子說:
“臣有罪,一切還請皇上發落。”
看著劉伯溫狼狽不堪的樣子,朱元璋的心裏這才感到有點兒快意,清了清嗓子,說:
“狀子雖然這麼多,有些恐怕也不屬實,不過,李善長告你預示有誤……”朱元璋突然停住話頭,等劉伯溫回話。
“李丞相所言極是,臣願意受罰。”劉伯溫抬起頭來說道。
“你看,該怎麼處罰好一些?”朱元璋溫和地問道。
“能不能讓臣回老家去?”劉伯溫說得很誠懇。
“避一避,也好。”朱元璋說:“隻是不知你走之後,誰來接下你手裏的事情。”
“皇上閱人無數,我想皇上的安排一定會非常正確。”
“好吧!我考慮考慮再說。”
“沒事,臣告退。”
朱元璋點點頭。
168、
“爽快啊!”劉伯溫走後,朱元璋小孩般的大聲喊道。這些儒生啊,學問倒是有一些,可總是酸溜溜的讓人難受。又一個個的還要那麼強,什麼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張,真讓人不舒服!不管怎麼說,你讀書再多,還是做臣,朕讀書有限卻是你的主人。朱元璋心裏這麼想著,頗為得意地笑了。
“來人!立刻傳李善長來!”朱元璋大聲地喊道。
不一會,李善長來了。朱元璋招呼他坐下,然後笑容可掬告訴李善長說:“劉伯溫走了。”
“走了?”李善長大吃一驚,不知劉伯溫走到哪裏去了。
“他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
“是他自己主動要求回老家去的。”
李善長聽了,心中一喜,劉伯溫能有這一天,他盼了很久。心裏雖然高興,臉上卻並不露出來,反而說:“這麼一個能幹的人,走了真可惜”
朱元璋知道李善長的心思,懶得去點明他,歎息一聲說:“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也是沒有辦法,隻有隨他去罷。”朱元璋說到這兒停了一下,把目光盯著李善長,問道:“你看看,劉伯溫走了之後,誰來接他的位置合適?”
李善長忍住笑,故作姿態地想了想,說:“禦史中丞一職,非常重要,依臣之見,必須皇上親自挑選,這才能夠非常適合。”
“朕現在是想聽聽你的意見,要你說說,誰最適合?”朱元璋毫不客氣地追問。
“皇上一定要臣說,臣倒是想起一個人來。胡惟庸,不知能否勝任禦史中丞一職?”
“胡惟庸?”朱元璋閉上眼睛,他要好好地想一想。他很快想起了與陳友諒決戰前胡惟庸寫的那份很附合自己胃口的“戰略策論”。對,胡惟庸是個對朕忠心耿耿的人,也算是個有能力的人。隻是,這個李善長一直在拉幫結派,他提胡惟庸,說明他們的關係不錯,更何況,胡惟庸也是定遠人。如果一個丞相與一個禦史中丞攪到一起,這恐怕不是好事情。這麼想清楚了,朱元璋睜開眼來,問道:
“還有沒有其他人選。”
“臣一時想不起來。”
“楊憲如何?”朱元璋問。
楊憲是山西太原人。朱元璋打下南京後前來投奔到幕府的,他開始掌管文書,因辦事幹練,朱元璋常派他出去辦差,也算得上是朱元璋的親信,所以朱元璋想派他到劉伯溫手下任中書參議政事。李善長沒想到朱元璋會提楊憲,心裏有些急,嘴上又不好說。
“我看了你們參劉伯溫的材料,上麵沒有提到楊憲,這說明他並不主張當時就殺了李彬。”朱元璋見李善長不語,又開口說。
李善長聽了,這才趕緊表態,連聲說:“是這樣,皇上英明,楊憲與殺李彬之事無關,讓他代理中書參議政事,比胡惟庸更適合。”
“這事就這麼辦,劉伯溫走後,你去跟楊憲好好談談,暫時不要任命,因為這次還沒有免劉伯溫的職,讓楊憲代行禦史政事。”
李善長連連點頭,一個勁稱是。朱元璋看了看他,考慮了一會,又問道:
“我想在濠州建中都一事,我已經想了很久不知道你認為如何?”
“濠州是皇上的故鄉,那裏人傑地靈,皇上就是從那裏走出來的,在濠州建都,應該是很好的事情。”李善長很真誠地說。
朱元璋認真地看著他,這回倒有些拿不準,李善長說的是不是心裏話。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想建都濠州,這將是一件多麼爽快的事情啊!想到這裏,朱元璋說:“那麼,你認為在濠州建都好?可以建都濠州?”
“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家。京都隻不過是皇上住的最多的一個家,皇上最喜歡住在哪裏,就可以在哪裏建都。建都的事,實際上完全應該由皇上來定。皇上如果喜歡常住濠州,就可以把京都建在濠州。”
聽了李善長這一番話,朱元璋大為高興,說:“那麼,建都一事就這麼定了。這是一件大事,得有一個非常能幹又非常負責的人來做,你看誰最為合適?”
李善長聽了,半晌也不吭聲,朱元璋對他點了點頭說:“找不出合適的人選吧!我看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了。我想,這事隻有由你全麵來負責,才能做好,我也才能放心。你看怎樣?”
“臣謹遵皇命!”李善長說。
“既然這樣,濠州建都一事,就由你來全權辦理。為了你做起來方便,朕讓湯和也來協助你,督領部分軍隊和工匠民夫,加緊把宮殿、城池、街道、寺廟等基礎建築先建造起來……”
李善長聽了,大喜過望,滿心歡喜地離去。這濠州建中都的事,經曆數萬軍民五年多的辛苦勞作,到1376年,已粗具規模。然而,當朱元璋應李善長的請求親來中都“驗功勞賞”時,呆了二十多天以後,卻突然宣布停止中都的所有建設,向外公開的理由是:“耗資甚巨,民苦不堪。”為此,朱元璋在世時,他的家鄉中都一直作陪都,供太子,諸王習武練兵,宗室犯罪人囚禁等用。這是後話。
待李善長走後,朱元璋又重新閉上雙眼,想著剛剛提到的楊憲。“這人應該可以,他不是李善長老鄉派的,更不是劉伯溫的人,而是我派去的,是我的人。”這麼想著,朱元璋禁不住開眉一笑,可惜他做夢也沒有想到:
楊憲是個性情中人,他在劉伯溫手下工作了一年後,已深為劉伯溫的德智所折服,對劉伯溫心悅誠服,言聽計從。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楊憲很快遭到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