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剛剛開始呢,怎麼就叫了?”說著抓了一把鹽巴和辣椒粉來,慢慢地灑在老者剛被沸水湯爛的胸口上。
老者叫喚得更加利害了。錦衣衛突然大喝一聲:“不準再叫!”
老者嚇得真咬緊了雙唇,不敢再啃一個字。
“告訴你。”錦衣衛湊近老者,放緩聲音說:“這才剛剛開始,你既然受不住,就快招了,也省得皮肉受苦。若你硬是不肯招,我們再用鐵刷子來刷,把你的肉一絲絲刷下來。再不招,我們就用鐵勾勾住你的穀道,把你象宰了的豬那樣倒掛起來,然後再挑斷你的腳筋、手筋……總之,直到你要麼是招了,要麼是死了為止。”
老者聽了,長歎一聲,說:“我招、我招。”
這老者名叫封績,本是元朝的舊臣,後來歸降了明朝。封績每日裏認認真真地忙著自己該做的事,殊不料突然禍從天降,有個叫伍許的人告他曾經往來於蒙漢之間,多次替胡惟庸給元朝傳送書信,勾結謀反。讓人不解的是,還說胡惟庸在給元朝的信中稱臣。按說這事一看便知有悖常理,胡惟庸在大明皇朝已經是一人之上,萬人之下,何以還要給被大明皇朝趕到北方苟延殘喘的元朝稱臣?更讓人不解的是,還將老宰相李善長也牽扯了進來。封績知道,這參與勾結謀反可是滅九族的事,何況又要汙告當朝老宰相李善長,於是便抱著打死也不招的想法。可是,在綿衣衛的酷刑下,他終於還是受不了啦!
作為一個從小受過很不公正待遇的人,特別是作為一個有著乞討經曆的而自身又不能積極向善的人,朱元璋身上有一種無賴的精神,這種無賴的精神可以使他為達目的而不惜一切殘忍的手段和根本不去顧及事實,心中且無一點愧意。這麼些年來,為了清除一切他認為對他的皇權有威脅或是他不滿意的人,朱元璋緊緊抓住胡惟庸的謀逆案不放,無論要懲罰誰,就說這個人是胡惟庸的黨人,犯了謀逆罪,拉出去便一刀砍了。此時,因胡惟庸一案被殺的,已有兩萬餘人。為了打擊李善長,朱元璋決定也用此計。他不顧胡惟庸的案子已經死了二萬多人,還要利用這個案子打擊無辜。權威之下,一些無能建功立業謀求升遷,或者是為了報複、泄恨的人,便會靠了汙陷他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朱元璋高度極權的統治下,不少人走到了汙告陷害他人的路上,使得朱元璋的願望總是能如願以償。這年初,有人報告明州衛的指揮官伍許與日倭勾結。經一番嚴刑考打,伍許坦白了自己是奉胡惟庸的命令與日倭勾結的,而且是直接受封績的領導。朱元璋又抓又捕又殺了上百人之後,還是無法找到第二個證明伍許話的人。封績被審了兩次,始終不能讓朱元璋得到滿意的答案,於是隻好將他交給錦衣衛來辦理。自然而然,案情很快有了發展。在錦衣衛進一步地誘逼下,封績終於供出了他們需要的答案:
胡惟庸勾結元人謀反,在給元朝的信中稱臣。這其中給元朝傳送書信的人,就是封績。早在2年前,大將軍藍玉北伐時,還抓到過封績,是李善長替他出麵求情,讓藍玉將封績放了……錦衣衛將封績親筆所寫的如此這般、白紙黑字、蓋上了殷紅手印的口供,送到朱元璋麵前。朱元璋瞥了一眼,哈哈地笑了。“李善長,你的辮子總算抓在我手上了!汝為魚肉,還能如何?”朱元璋冷笑著說,然後吩咐錦衣衛道:“先不要驚動他,隻給朕緊緊地盯著”
李善長及及可危,卻全然不知,反而在心裏埋怨朱元璋,怪他不該將自己的親弟弟和親兒子流放到荒涼的崇明島上去。這人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這樣,“理”始終隻是一個人自我以為是的心中想法。然而卻不知,這個‘理’,左邊一個‘王’,右邊上邊一個‘田’,下邊一個‘土’。王者的田土,王者的疆土,指的就是統治者勢力所達到的地方,隻應是統治者的聲音,統治者的話,統治者的‘心聲’,就是‘理’!李善長聰明透頂,如果他冷靜下來,是能夠想到這些的,可是他現在心裏憋著一肚子氣,便不想那麼多了,非但不去感謝朱元璋,還自己找了些事來幹。李善長辛苦一輩子,攢下不少錢,看到朱元璋的皇宮修得越來越漂亮,忍不住把自己的府地也好好地擴修一下。
李善長是長於經濟計劃的人,為了節省些開支,他來到信國公府,湯和見他來了,趕忙迎至大廳中,吩咐擺酒招待。李善長見了,擺擺手說:
“信國公不要客氣,我這次來,是有事相求。”李善長望著湯和說。
湯和不知他今日為何這般客氣,不解地望著他,非常客氣地說道:“左相國有何事,隻管開口吩咐就是。”
李善長這才笑著說:“吩咐不敢,我要修整一下府地,想問信國公借三百名衛卒。”
在當時,讓當兵的來替大官們做些事,本屬平常事情。湯和當時雖辭去了兵權,但府上仍有上千的士卒,聽了李善長的請求,也不多作考慮,就點頭答應說:“這樣的小事,隻需宰相吩咐一聲,何須親自前來。”
誰知道,這三百士卒還剛到左相國府,那邊便有廠衛的王銀報告給了朱元璋。
“真有三百士卒在李相國府上?”朱元璋聽了報告之後問道。
“實實在在,小的不敢隱瞞。”王銀回答。
“李相國要幹什麼?”朱元璋極不耐煩地自語。
“他們……”
“私下裏集結兵力,準備謀反?”朱元璋打斷王銀的話,冷冷地問道。
“小人以為……”
“朕說他們是想謀反,對不對?”朱元璋再次打斷王銀的話,威嚴地問道。
“對,對,他們是想謀反。”
“李善長想謀反,你說的可是事實?”朱元璋逼問著。
王銀連忙跪下,說:“小人們說的句句是實,不敢有半句謊言。”朱元璋聽了,再也按捺不住,頒嚴赦說:
“李善長以元勳國賊,知逆謀不舉,孤疑觀望懷兩端,又私下集兵,大逆不道,當殊滿門。”
206、
1390年的秋天,西風嘯起,草木零落,肅殺之聲,遠近可聞。就在這一片愁人的苦秋之中,金陵的街頭,卻擁滿了好奇的看客。他們一大早就走出自己溫暖的家,來到這皇上殺人的午門外等候。百姓們之所以如此熱心,因為今天被殺的人非同尋常,是那權傾一時,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李善長。
秋風怒號著,卷起街道兩旁飄下來的樹葉與平日裏百姓隨手扔下的果皮,狠狠地砸在人們的臉上。這些好奇的市民,卻並不因此有半點退意,反而是更加地伸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這些年來他們雖然不斷地看見殺人,但殺這樣大的人物,卻還是第一次。
“來了,你們看,來了。”不知是誰,興奮地告訴身邊的夥伴。於是人們循了他的聲音,把目光都投向午門。果然,宮門打開,一簇鳴鑼開道的人後麵,五花大捆了長長的一串人,這些人的背後都插了一塊寫了個“斬”字的長牌子。那走在最前麵的,便是一個古稀之年的老翁。隻見他,銀白的頭發,銀白的長須,襯著一張煞白的長臉。他的雙眼似乎小了一些,卻還是非常的有神。此時,他並不看這些好奇的市民,也不看凶神般的劊子手,隻是昂頭朝天望著。那神態讓市民也看得很明白,他在問天:
“為什麼會這樣?!”
這古稀之年的老人便是李善長,他已經滿臉皺紋,剛滿七十七歲。作為大明皇朝開國功臣第一人,李善長自1354年被朱元璋親自登門請到軍中,從幕下、掌書記,一直做到左相國。他曾勸朱元璋效法漢高祖劉邦,要胸懷廣闊,立下大誌,以成帝業。朱元璋不愧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李善長對他講的這些,他都一一做到了。李善長沒有給他講的,關於劉邦殺功臣的事情,他也學會了。真是無師自通,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回,連他李善長這樣的文臣之首,也要拖出來殺了!
跟在李善長身後的,有他的妻子、兒女、弟弟、侄兒、侄女,老老少少。大的已過古稀之年,小的還在嗷嗷待哺,一共七十多人。同時連坐被殺的,還有吉安侯陸仲亨、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等三十餘人。隨著劊子手們舉起的大刀劈下,一顆顆人頭滾落在地上,然後是無頭的屍身湧出殷紅的鮮血。
為什麼會這樣呢?李善長問天問不出什麼,已經屍、首兩分了。老百姓望著滿地的人頭,繼續問著,隻是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李善長的親人當中,也有不被殺害的,這就是李善長的長子、朱元璋長女臨安公主的附馬。朱元璋畢竟還是講親情的,經不住臨安公主的苦苦求情,這才開恩放了李善長一碼,饒了他這個長子一命,算是給李善長保留了一絲血脈,罰他往江浦流徙。
李善長與看著他被斬的百姓,都不明白為什麼要斬李善長。但在李善長死後的第二年,虞部郎中王國用卻上書來李善長叫屈,說:
“李善長一直是與皇帝陛下同心同德,南征北戰、冒著千難萬險取得了天下。他不愧是大明王朝的第一勳臣,生時被封公,死了被封王。李善長的兒子作了皇帝的駙馬,他的親戚都做了大官。作為臣子,李善長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到了頂級。他這樣的情況,要說他圖謀不軌,恐怕難以讓人相信。現在說他是要幫助胡惟庸謀反,實在是非常荒謬。一個人愛他兒子一定會超過愛他的兄弟,希望與他的子女安享天倫之樂。李善長與胡惟庸,就象是兄與弟的感情,李善長於皇帝陛下,卻有著子與女的感情。假使李善長要幫助胡惟庸篡奪帝位,隻不過勳臣第一而已,哪裏又比得上他今天所得的地位?而且,李善長難道會不知天下是不可以憑了僥幸就可以奪取的……如今李善長已死,再說也沒有用,隻請陛下能作為一個教訓來防止將來再出現這樣的事情。”
或許是殺了李善長之後,朱元璋自己也有些後悔;或許是殺了李善長之後,朱元璋已經達到了目的。因此,他看了虞部郎中王的上書,並沒有去怪罪他。朱元璋心裏比誰都清楚:李善長死得是太冤枉!可是,為了大體,作為皇上的他,又隻能這樣去做。
後來有人為此評議說:明初設中書省,置左右丞相,管領樞要,率以勳臣領其事。然徐達、李文忠等數受命征討,未嚐專理省事。其從容丞弼之任者,李善長、汪廣洋、胡惟庸三人而已。惟庸敗後,丞相之官遂廢不設。故終明之世,惟善長、廣洋得稱丞相。獨惜善長以布衣徒步,能擇主於草昧之初,委身戮力,讚成鴻業,遂得剖符開國,列爵上公,乃至富極貴溢,於衰暮之年自取覆滅。
三節、立儲之事
因皇權不受任何製約,王朝的命運便隻有靠了皇帝的個人素質來決定。君主嘴裏說要儒家道德的楷模,心裏卻知道皇權的維持須用法家的手段,這結果使太子惶然不知所措。
207、
朱標聽了吉安侯的長子吉浩被抓起來的消息後,昨晚一夜都睡不著,今日裏天不亮就起來,在前廊裏走來走去。他今年雖然已經37歲了,有一張俊秀的臉,長得比父皇還高。可是平時見到父皇時,他還常常會窘得發紅。他越來越明顯地感到,父親讓自己追隨大儒,學做仁德之君,但父親具體希望自己做的,卻又正好是相反。父皇的言行不一,兩樣的要求,使生性善良的朱標常常不知所措,惶惶不安,幾十年來都過得很是壓抑。以至每每見了父親,就象老鼠見了貓,隻求自己能快快離開。
可如今,朱標有事要去求父皇,這使得他非常的難受。然而吉安侯的長子吉浩曾是朱標的伴讀,倆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非常的好。現在吉浩已被父皇關起來,很快就要殺頭。朱標聽說吉浩是犯謀逆罪要被殺頭的,這打死他也不可能相信。朱標想了一通宵,又想了一早晨,再也忍不住,終於跨了大步,去見他的父皇。
株連是一種野蠻的殺戮,顯示著殺人者的懦弱,他害怕被殺者親友的報複,於是便實行株連。朱元璋殺了李善長一家大大小小,還殺了三十餘封侯的大臣,他了卻了一樁心病,認為已徹底根除了可以在將來影響他皇權的人,當他靜下心來以後,突然想起,那受牽連的大臣,並沒有殺盡,有些人的後代甚至還在重要的部門為官。
“這怎麼行?”他對自己說:“這些人,隻要一有機會,一定會來報複。不行,我必須斬草除根!”這麼想清楚了,朱元璋決定再殺幾百個人,把吉安侯陸仲亨、滎陽侯鄭遇春、宜春侯黃彬、河南侯陸聚等三十餘人的子女一一斬殺。他頒下聖旨,立刻將這些人拿入牢中。又因為這事影響較大,他決定先放出殺人的口風,看看朝中人的反映。
天下是他朱元璋一手打下來的,軍隊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朱元璋比任何時候都更強大。他極有耐心地等待著,就象老鷹等待著被抓到巢穴裏小雞的反應。
朝庭靜悄悄的,沒有人再敢站出來替那幾百號牢中即將要成為冤死鬼的人求情。朱元璋有幾分得意,也有幾分失望,正寂寞難耐時,朱標竟然來了。這使朱元璋大吃一驚,愣愣地望著他的皇兒。朱標一改過去對父皇的懼怕,從容不迫地給父皇行過大禮,然後苦著張臉呆在那兒。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一看朱標就知道他來是為了什麼。心裏不免有些生氣。可是,一生大膽、沒他不敢做的朱元璋,在兒子麵前,卻不願壞了自己的形象,於是隻好忍著,溫和地問道:
“皇兒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朱標雖然想得很清楚,而且自覺得十分有理,父皇溫和的問話,對他卻不啻是顆炸雷,渾身一慄,嚅嚅地說:
“兒臣請求父皇,放了吉安侯的長子吉浩。”
朱元璋這次估計得很準確,因為他知道吉浩曾是朱標的伴讀,倆人關係很好。雖然有些生氣,但看到朱標這麼講情誼,倒也有點兒動心。於是,隻把一雙細長的眼眯得更加細長,靜靜地望著自己心痛的皇兒。
朱標是朱元璋的長子,朱元璋對他的感情非常深厚,所以早早地便將他立為太子,精心地加以培養,希望他成為一代明君。朱標自幼跟著朱元璋,見識過腥風血雨,與大臣們有著良好的關係,學會了許多處理政務的經驗,特別是他從老師宋濂那裏學得謙恭為人,善良寬容,深得許多老臣的喜愛。這些,是朱元璋看重朱標,信任朱標的原因。朱元璋曾與人說,他身旁最信任的人有兩個:一個是患難妻子馬秀英,一個是她的兒子朱標。早在1377年,朱標22歲時,朱元璋就將許多政事交朱標處理,並告訴了他處理國家大事的四字訣:“仁、明、勤、斷”。可是,朱標似乎非常使他失望。
有一次他讓朱標去斷一個案子,臨行時他特別交代朱標說:
“如今天下剛剛太平,應該嚴刑。隻有這樣,才可以讓那些賊人懼怕。”
朱標認真地點點頭說:“兒臣記下了,一定嚴刑,讓那些賊人害怕。”
朱標告辭父皇,便去提審犯人,問過之後他才知道:原來這些案犯,都是窮極餓極的人,為了能活下去,這才去割了他們自己辛辛苦苦種植的麥子。之所以說他們有罪,因為這些麥子快要成熟時,被官府圈了去作為公地。朱標了解了這些情況,又看到那些餓得麵黃肌瘦的百姓,他心中再不忍將他們治罪,於是將所有的犯人都減罪一等,從輕發落。朱元璋聞聽之後,心裏相當不滿,又不好當了兒子的麵發作,因為他曾經一再告誡兒子,要做一位“仁德之君”,兒子這麼做,本是按他的要求辦的。為這事,朱元璋費盡惱子,他真想大聲地告訴兒子:一個君王,仁德隻能掛在嘴上,該怎麼做時,還得怎麼做!
朱標為父皇的目光罩著,比被火辣辣的太陽曬著更難受,他渾身不自在,簡直想哭出來。
朱元璋終是不忍心再折磨兒子,更加溫和地問道:“我關了這麼多人,你為何單要我放出吉浩?”
“父皇關他們,自有父皇的道理,隻是吉浩與皇兒伴讀十多年,朝夕相處感情甚篤,倘若被殺,孩兒心中實在痛苦。”
朱元璋望著兒子,靜靜地聽完他的話。許久,一動也沒有動。
208、
忠厚的人總是這樣,在他們表達自己的意見之前,總是疑慮重重,一旦將意見表達出來,也就無所顧忌了。朱標正是這樣,他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膽子反而也大了,見父皇盯著自己不回答,竟也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父皇。那意思分明是在問: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請求。
朱元璋很明白兒子目光中的意思,不由微微地笑了。此刻,朱元璋已經想到一個能讓兒子明白他一番苦心的辦法。他坦然地迎著兒子的目光,直把兒子的目光逼了回去,然後讓太監去砍來一根棘條,放在地上。朱標正有些大惑不解,聽得父皇對他輕輕地說:
“皇兒,你把它給拿起來。”
這是一根滿是利齒的赤棘,朱標看看赤棘又看看父親,麵帶難色。
“拿起來!”朱元璋聲音還是很低,卻非常的威嚴。
朱標心頭微微一振,稍遲疑了一會,有些不安地伸手去拿,手剛觸到赤棘,他便啊喲一聲,又縮回手來。
朱元璋見了,大聲吆喝:“快拿起來!”
隨著朱元璋的吆喝,朱標情不自禁迅速地伸手去抓住赤棘,然後是失聲大喊:“唉喲!!”
“為什麼要這麼喊?”
“痛!”朱標苦著臉,用另一隻手將這隻帶血的手托起。此時,他又痛又難受,不知為什麼父親要這麼折磨他。積習讓他失去了最起碼的反抗念頭,他隻好垂下頭,呆呆地望著自己那被紮得滿是血的手。
“你為什麼會流血?”朱元璋提高聲音問。
“紮手。”
“是什麼紮你的手?”
“棘,赤棘!”
朱元璋聽了,冷冷地笑了笑,朝一邊站著的太監嘟一下嘴,說:“去,快去!把上麵的棘都給削幹淨。”
太監應聲去了,不多一會,拿著削去了棘的那條赤棘回來。
“給他!”朱元璋吩咐太監,然後又回過頭來對朱標說:“拿著。”
朱標小心地拿著那根棘條,朱元璋見了,又大聲喝道:“給我握緊了!”
朱標隻好緊緊地握著棘條,朱元璋見了,滿意地笑了笑,又恢複了原來的溫和,問道:“現在還紮手嗎?”
此時的朱標,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但還是隻能遵了父皇的旨諭搖了搖頭,回答說:“不紮手了!”。
“懂得我的意思了罷。”朱元璋歪著腦袋看著自己心愛的兒子,一字一句地說:
“我要交給你的江山,就如這赤棘,我殺的那些人,就是這赤棘上的棘頭,我若不趁早把他們都削幹淨了,你能輕鬆地拿穩他嗎?”朱元璋說完,得意地望著他的兒子,心想:這一回,你總該明白為父的一片苦心了罷。
朱標從小跟著宋濂,學習儒家文章,仁義之理,已然深於心間,聽父皇這麼說,想了想輕輕地回答道:
“我記得聖人曾說過,有什麼樣的皇帝,就有什麼樣的臣民,如果皇帝以仁慈治國,臣民也就爭相仿效,跟著仁慈起來。父皇怎麼能夠單單將臣民比作是棘頭呢?”
朱元璋剛剛還十分得意,自以為這麼一個現身說法的事例會讓朱標明白他的一番苦心,沒想到得到的是朱標這樣的回答!此時的朱元璋,已經將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朱標的身上,見朱標如此,直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隻用手指著朱標:“你……你……”
朱標第一次見父皇對自己發這麼大的火,嚇得渾身直出冷汗,愣愣地站在那兒。
朱元璋一時想不到適合的話來教訓皇兒,情急之下,大拍禦案,手指朱標,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忽然他脫下一隻鞋子,狠狠地朝朱標扔去。
朱標挨了一鞋子,又不敢跑,雙膝發軟,跪倒在地上。
朱元璋見了,更加氣憤,他此時再不願看著這忤逆自己的兒子,終於吼出一個字來:“滾!”
朱標聽了,這才連滾帶爬往後退去。太監們見了,趕忙前去摻扶。朱標出了殿外,已經走動不得,在隨從的摻扶下,回到太子殿,立時便病倒了。
由於少小沒讀過書的朱元璋隻注重兒子的學問,倒是從小便忽視了他的身體,以至於朱標的身體一直都很柔弱。加之近幾年朱元璋一路大開殺誡,太子眼巴巴地看著一個個與自己關係很好的人被殺戮而幫不了他們,活得十分壓抑,身體越來越差。
這次,朱標頂撞了父親,而又感到自己說的是對的,因此,心裏負擔很重,非常痛苦。生了重病之後,雖然有好的醫生和藥品,可他的心病終是沒人能除,從此一病不起。
終於,朱標活不過37歲,在被朱元璋扔了一鞋子後的一個月,1392年最炎熱的夏天,他抑鬱地離開了人世。
209、
大殿裏靜悄悄的,朱元璋高高在上,俯視他的群臣,但見他們一個個低眉順眼,若有所思,就是不啃聲的樣子,心裏很是窩火。
朱標在父皇的怒罵聲中悄悄死去,已經64歲的朱元璋,望著兒子的屍身,老淚橫流。我悲痛有什麼用?國不可一日無君,也不可一日無儲君,朕現在刻不容緩該做的一件事情,這就是選出新的太子!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朱元璋在心裏對自己說。
他有30多個兒子,一個個生龍活虎,野心勃勃的。他們原本都心安理得地當自己的王,現如今太子突然死了,大家都機會均等地可以爭做太子,繼承皇位。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弄不好會血流宮庭,甚至導致天下大亂。對此,朱元璋認識得非常清楚,他隻能強壓自己內心的悲痛,召集幾個大臣,商議立儲之事。
大臣們聽到朱元璋是谘詢立儲之事,一時都不忙著啃聲,隻想聽聽朱元璋本人的意見。因為這麼些年來,大家也看明白了,隻有順著朱元璋本人的意見去讚同,才會少許多麻煩。朱元璋畢竟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了,這麼一動不動地與大臣們耗著,有些腰酸背痛的感覺,他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朱棣,你們認為怎樣?”
朱棣生於1360年4月17日,是朱元璋的第四子。他呱呱墜地的時,正好陳友諒前來進攻太平。軍情萬分緊急,朱元璋沒來得及看兒子一眼,便前往太平指揮打仗。直到七年後,朱元璋已經先後消滅了幾路強敵,準備登上大寶時,這才給已經7周歲的四子取名為棣。朱棣11歲時封為燕王,21歲時率領護衛就藩北平,表現得非常突出,深受朱元璋誇讚,也深得當時戌守北平統帥徐達的賞識。這時,朱棣已長成一位雄姿英發的青年,便娶了徐達的長女為妻,成為諸王當中勢力最強。
不過,當時朱元璋已經分封了諸王,二皇子封為秦王,三皇子封為晉王,四皇子封為燕王,這三兄弟此刻都手握重兵,駐守在邊境重鎮,一旦因為爭儲而引起不滿,發生內訌,後果肯定不堪,這事誰都看得很明白。因此朱元璋點出了朱棣的名來之後,大家更加不敢開口。朱元璋見大家還是不說話,知道肯定是不同意,他怒氣衝衝地望著大臣,在心裏反複琢磨著他想了許久的兩個人選。
在眾位兒子中,除了朱標,朱元璋最喜歡的是四皇子朱棣。這不僅是因為朱棣有許多地方非常象他,辦事特別大膽、行為非常果斷等,都很讓朱元璋滿意。為此,朱元璋曾經不止一次地暗自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朱標能這樣就好了!更主要的是,朱棣在平時的一言一行中都很合乎朱元璋要求規範行為。朱元璋從當了皇帝之後,曾很明確地要求他的兒子們必須做到:一、舉動要戒其輕;二、言笑要厭其妄;三、飲食要倡其節;四、服用要求其儉。這對一個個養尊處優的王子來說,自然是一件很難做到的事情,而朱棣卻做得很好……
想到這裏,朱元璋忍不住又問道:“你們認為朱棣怎樣?大家都可以說說自己的看法,朕在洗耳恭聽著。”
下麵仍然是沉默,沉默得可以聽到呼吸的聲音,朱元璋有些急了,點著一個老臣的名說:
“劉三吾,你是不是啞嗓啦?”
劉三吾此時已80歲了,是7年前被衡山茹推薦給朱元璋的,朱元璋問了他幾句話,感到很滿意,就讓他做翰林學士。7年來,劉三吾常常能給朱元璋一些好的建議,此刻見皇上親點他的名字問,感到自己不說不行了,看看幾位同僚,開口說:
“四皇子仁慈睿智,定會是個好皇帝,隻是,若立四皇子為儲,二皇子、三皇子怎麼辦?”
朱元璋初聽,心裏氣憤,由不得雙目怒睜,盯住劉三吾,直嚇得他渾身顫抖起來。朱元璋在氣憤之餘,突然感到:這劉三吾講的話有道理,自己險些走了一步錯棋!
朱棣是不錯的太子人選,可是若真立了他,他的兩位哥哥,晉王與秦王肯定不服氣,一定會生亂。想到這裏,朱元璋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麼淺的道理,朕想了這麼久,怎麼就沒有想到呢?朱元璋在心裏對自己說。好在我對儲君有充分地考慮,心中早有兩個人選。朱棣既然不能立,就隻能立朱允炆了。他是朱標的兒子,是朕與馬秀英的孫子,立他為儲,對兒子朱標和曾與自己共患難的馬皇後都有個交待。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是他的叔叔,今後雖然可能對皇帝構成威脅,可他們三兄弟之間會有一個相互牽製,這樣或許能讓朱允炆安於皇位。朱元璋這麼想著,突然看見劉三吾在發抖,感到有些可笑,存心嚇一嚇他,便非常嚴肅地問:
“朱允炆,你認為可以立朱允炆為儲君嗎?”
朱允炆生於1377年12月5日,這年剛過完20歲生日。在朱元璋眾多的兒孫中,表現的也比較一般,若是平時朱元璋問起,劉三吾一定會談談自己的看法。可是,皇上已經生氣了,又這麼嚴肅地提出來,劉三吾隻好順台下階,連聲說: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朱元璋聽罷,轉怒為笑,犀利的目光,環掃眾臣。
“皇上英明!”宋國公馮勝帶頭,眾臣跟著一起喊起來。
朱元璋滿意地點點頭,長長地舒了口氣,他終於順利地將大明皇朝儲君定了下來。
此刻的朱元璋,雖然已經看到了朱允炆的叔輩們對皇權的威脅,隻是自欺欺人的不願意去多想,而把目光去審視來自外麵對他朱姓江山的威脅。當儲君立下以後,朱元璋開始一個個審視朝庭內的文武大臣,看有誰還有能力在他歸天以後來掀翻他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終於,他把目光盯住了了一個人。
四節、日照龍鱗
太子作為權力的繼承者,使得他成了眾人虎視眈眈的對象。“樹欲靜而風不止”,身處險境的太子要設法自保,除了千方百計討皇上的歡心,還要利用儲君的身份壯大自己的私人勢力,以壓倒所有的竟爭者。
210、
黃昏來臨,日頭還不願離去,卻再也沒有白日裏耀眼的光輝,反倒如做了錯事的小孩,一張臉紅樸樸的。朱元璋靠在後宮涼亭內的禦椅子上,閉目沉思著。年逾花甲的朱元璋,已經明顯地感到身體的衰老,如何將自己打下的江山一代代傳下去,成了他最關心的事情。儲君已立,他認為自己有責任保證他能安全執政。於是睜大了雙眼,尋找著有可能掀翻他朱家皇朝天下的人。就在這時候,楊公公輕輕地來到他麵前,向他報告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四川建昌,發生叛亂,僅僅半月,叛軍已迅速發展到數萬人!”
朱元璋是靠“叛亂”當上皇帝的,他知道數萬的叛軍意味著什麼。“必須迅速徹底地消滅他們!”這是朱元璋聽到這不好消息的第一反應。“可是,派誰去更為合適呢?”朱元璋苦苦地思考起來。他的三十幾個兒子,其中年滿十六歲的,都在各方鎮守著。而且,在朱元璋看來,這些兒子,除了朱棣,也沒有誰有能力去平息這場叛亂。可是因為立儲的事,朱棣非常不高興,更何況,在所有的兒子中現在就數他實力最強,軍功最大,這次若再讓他領兵前去平亂,恐怕不太合適。至於那些能征善戰的將軍,被自己殺的殺了,不殺的又老的老了。朱元璋想到這裏,禁不住有些傷感地搖搖頭。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他望著西麵那快要落山的殘陽,仿佛是問它,又仿佛是問自己。“藍玉,朕還有藍玉!”朱元璋不由得喊出了聲,他為自己突然能想到這員大將而高興:“藍玉可是一位在掃蕩元末殘餘勢力中立下奇功的將軍,是朕一喜之下封他為涼國公的。這個人的文韜武略,僅遜於徐達,讓他率軍去平息叛亂,自然最適合不過。”朱元璋這麼想著,長長地舒了口氣。
第二天,朱元璋召藍玉進宮。隨藍玉而來的,還有他的三個親信將領。禮畢,朱元璋喝退了左右,僅留下藍玉和他的三個親信,交代了任務。藍玉跪拜謝恩。朱元璋見藍玉儀表堂堂,對自己恭敬而不卑瑣,心中更是歡喜,有些討伐叛亂的計劃,想單獨說給藍玉聽,於是目光掃向隨藍玉而來的三個將領,輕聲地說:
“你們先下去吧!”
三個將領見皇上的目光掃來,都微微地垂了頭,聽到皇上的聲音,卻一動也不動。朱元璋心情很好,認為他們沒有聽見,便稍稍地提高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說:
“你們先下去吧!”
誰知他們還是一動不動,垂了頭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對朱元璋來說,這麼些年來,敢這麼對他的人,從來還沒有遇上。他真正地惱怒了,大聲地吼道:
“你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