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演習,最大的錯誤在於行軍駐軍,事先都沒有精確的計劃。這都應該由參謀人員負責。充分地暴露了他們紙上談兵的缺陷。演習的時候,一切方略命令,都不向下級官佐傳達,目兵固然什麼也不知道,隻一味跟著亂跑,就是連排長也一樣是莫名其妙地瞎跑。他如“駐軍注意”、“行軍注意”等,也都沒有。下級官長和目兵等都無所遵循。隔了月餘,才聽說這次參加計劃的人中,有一位日人賀忠良在內。我想至少這位倭兒在參與計劃時也沒有安著好心。
演習過後,要舉行一次閱兵式,事先官長目兵奉令一律須穿皮鞋。皮鞋是軍需官在天津定做的,樣式粗笨。官長穿的每雙十二元,雖然不合腳,但皮子較好。士兵穿的,皮子就特別硬劣,尺碼一律窄小,怎麼也穿不進去。可是命令限製著,非穿不可—不穿也得背負著。有的士兵,隻好削去襪子,光著腳,死命地擠進去。可是運動起來,腳趾就如刀割,個個人痛得流淚。當連長的在這時地位最感困難。因為每連中不過十六七個人勉強穿了下去,其餘的都無法遵循命令,弄得無所措手足。這件辦皮鞋的事情,是段統製的軍需勞佩蘭先生經手辦的。真想不到這位先生,糊塗得如此!皮鞋是這樣,衣服的尺碼亦是大了小了都不管。我這個大個兒,領下來的卻是一套短小的製服,上衣隻齊腰,褲筒吊在小腿上麵。我是如此,別人也是一樣。要換,不許掉換。人人切齒痛罵,滿清真是到了倒黴的時候,上層和下層毫不通氣。中層負責的人,能力既不夠,辦事又不盡心,隻想著如何省事,一點不往細心周密上設想,結果是蒙上欺下,一味地胡鬧。從這些很小的事上,都可以反映出當時政治之糟!
閱兵的這天,刮著極大的黃風。大家牽著手走,誰也看不見誰,隻得臨時發個命令:不閱兵了,官長們舉行宴會。地點在河間府宴會場,連長以上的官長都出了席。這天吃的西餐,桌子上刀子、叉子、勺子擺了一大片。大家進來一看,不是吃的事,倒成了愁的事了。這一套家夥,大家不消說都不曾用過,恐怕就連見也未見過。特別是從鄉下來的窮弟兄們,此時呆頭呆腦地站著發愣,動也不敢動。等了半天,看見人家動手吃,才斜著眼角偷看,人家怎麼辦,自己也就怎麼辦。吃完了,每人贈送一隻磁質紀念杯。那杯子約有二寸高,一麵鐫著“光緒卅一年初河間秋操”字樣,一麵鐫著一條精巧悅目的小紅龍。不曉得哪位先生不開眼,一下拿去了三隻,大家也就跟著效尤。到得後來,杯子就不夠分配,拿不到杯子的人,心裏自然不舒服,於是將桌子上擺著的刀子、叉子、勺子也向腰裏掖了去。起初廚房還不敢幹涉,後來拿的人越來越多,飯館老板可急了,站到會場裏大聲嚷著:“這是包的席呀!這些家夥全是我們的呀!”大家哪個肯聽?依然繼續向腰裏掖著,當時我卻不曾拿西餐館的家夥,隻看見桌子上放有幾筒罐頭沙丁魚,覺得不錯,就順手拿了兩筒,放進褲子口袋裏。這天我穿的是一套新禮服。這要算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浪費,是我花了六十四兩銀子定製的一種質料名叫“哈拉呢”的大禮服。我走出會場,騎上馬,就飛奔回營,心想兩筒沙丁魚,拿回去同排長們一塊吃,夠多有味!哪知天曉得,那兩筒罐頭都是已經開了口的,當時沒有細瞧,隻顧順手往褲袋裏一塞,恰巧正是倒放著。等到下馬來一瞧,嚇!褲子上滿處都是油汙,把一套簇新的製服,弄得肮髒不堪,氣得我又是好笑,又是懊惱,多天還把它當做說笑的資料。
回南苑的時候,從保定搭乘火車。兵們有坐敞車的,有坐三等車的,情形非常擁擠慌亂。有的一伸頭,把帽子丟了,有的把刺刀丟了。我無意間遇見了梁喜奎,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在第三營左隊當事務長,管的是菜賬。兩個人坐下來,正談著,不知怎麼一來,他把一本賬簿也丟到車外去了,一時來不及撿,他就暴跳起來,紅著臉,也不做聲,隻是兩腳亂跳。不消說一切出入賬目,都寫在上頭的,回去怎麼向營長報賬呢?他辦事向來負責認真,不肯馬虎,於是隻是不住地搖頭歎氣,我也無法安慰他。不料我偶然不留神,他竟跳下車去了。幸虧當時車還走得慢,算沒有喪命,並且拾著了那本賬簿,上了另外一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