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你不知道蓮子的心
等到不愛再放手
她沒有想到,自己辛苦築起的婚姻城堡,僅僅維持了兩年,便被另一個女人暗度陳倉。那女子如一名驍勇善戰的將士,在她的疆域上打馬揚鞭攻城略地,且飛揚跋扈嘲笑於她:他已經不愛你了,還不下馬自降?而她,因為身邊男人的背叛,城池失陷丟盔卸甲不戰自敗。
她是個優秀的女子,獨自經營著兩個品牌專賣店,成熟幹練優雅漂亮;他是個幹淨溫和的男人,在一家建築公司做工程師,不嗜煙酒,細致體貼。他們從前,也曾有過卿卿我我你儂我儂的熱戀。一天不見就心裏發慌,約好去吃飯,卻是相看兩不厭,一任菜自涼。他把她送回去,她舍不得上樓,再返身把他送回去,一條路,兩個人來來回回怎麼也走不完。晚上分手後,還要在電話裏一直聊到手機斷電。那時她的專賣店剛剛起步,他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全部投了進去。而她,每天中午生意再忙,也要抽身回家小火慢燉了噴香的雞汁排骨,裝進保溫飯盒裏,一路坐公交車給他送過去。
後來就結婚了。平淡瑣碎的生活,她覺得也很好。每天早上醒來,看著晨光打在他孩子般明淨的麵孔上,她覺得幸福;晚上下班,他去店裏接她,兩個人一起去菜市場,爭論買青菜還是小白菜,要排骨還是鯉魚,她也覺得幸福。甚至在廚房裏打鬧,在書房爭電腦,偶爾吵架,吃醋,使小性兒,冷戰,又重新和好,都是那麼有滋有味。
日子像流水一樣淌過去,衝淡了最初的新鮮和激情之後,暗礁便悄悄湧了出來。他越來越挑剔,嫌她風風火火不夠溫柔體貼,走路拖拖遝遝、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沒一點淑女樣,用完馬桶後不把墊圈掀起來,洗完澡後沒有順手把自己的襪子內褲洗幹淨……後來,戰爭逐漸升級,他下班後不再去接她,她忙完店裏的事情回去,家裏還是冰鍋冷灶,而他正在電腦上和人聊得熱火朝天。再後來,她便在他的手機裏發現了曖昧的短信。
流火的八月,她的心卻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跌入冰冷的深淵。
他坦然承認自己的外遇,主動從家裏搬了出來,並且提出離婚。所有的朋友也都勸她放手,說為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甚至那個女子親自找上門來,翹著手指上的鑽戒給她看,諷刺她:你守著一個空殼婚姻有什麼用?
她就是不同意離婚,原因很簡單:她還愛他。
這是個發生在我身邊的故事,故事裏的女主人公是我的朋友。她對我說:“‘殺人一千,自傷八百’的道理我懂,但我就是不願意放手。我還愛他,愛是自私的,我不能為了成全他們就違心放棄自己的愛……我並不期望他能再回頭,更不是想要他賠償,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回頭了,我也未必能接受他。我隻是要給自己一個時間,一個不再愛他的時間。等到不愛的時候,自然會放手……”
是的,人是為愛活著的。愛也許會同時出現,但不會同時消失。他要放手,是因為他不愛了。她不肯放手,是因為她還愛著。但是,再深的愛,也總有千山暮雪時。戲總會散場,何況一個主角已退場多時。那麼,就給自己一個時間,等愛漸漸冷卻,心慢慢平靜,傷口自然愈合。總會有那麼一天,他愛上誰或者沒愛上誰和你都沒有關係。他打來電話,說離婚吧。她輕快地答應,化一個美麗的妝,換上最漂亮的衣服,華麗轉身,瀟灑退場。
你不知道蓮子的心
他算是她的仰慕者吧,看了太多她的文章。每次到圖書館,隨手打開一本雜誌,都能看到她的名字在泛著墨香的書頁上熠熠閃光。後來,便買了她的書,放在枕旁,每天晚上讀幾頁她行雲流水的文字,疲憊枯萎的心,便在那些細碎柔軟的文字裏漸漸舒展。
相遇緣於一次意外的論壇聚會。他沒想到,網上那個安靜的ID,竟是她。更沒想到,寫了那麼多滄桑文字的她,竟是和他一樣的青春年華。隻是,她坐在輪椅上。瘦削的肩,臉色有些蒼白。很熱鬧的聚會,她卻隻安靜地笑,安靜地吃蛋糕,一口一口,小貓一樣。很多人向她敬酒,她淺淺地斟一口,臉便漸漸紅潤起來。近情更怯,他隻敢遠遠看著,覺得連注視她也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漸漸開始聯係,有時打個電話,有時送她一個坐墊一副露指的手套,有時也做幾樣她喜歡吃的菜。他推著她去廣場上喂鴿子,白鴿一群一群地,繞著她飛,她歡喜得像個孩子。累了他就躺在她身邊的草坪上,又不時睜開雙眼偷偷看她,她趁他閉眼的時刻,拿一根草葉,頑皮地伸進他的鼻子。陽光從高遠的天空傾灑下來,金色的光芒絲線一般,織著一個愛情的童話。
童話一旦跌入現實,便不可避免地有溝壑和坎坷。他的父母千裏迢迢從老家趕過來,對他說服,逼迫,封鎖,甚至,以斷絕關係相逼。如此百般阻攔,皆因為她有一雙不能走路的腿。而他,有顯赫的家庭,優越的工作。他們是現實版白馬王子和灰姑娘,卻沒有那雙神奇的水晶鞋。
他努力地和一切反對的力量抗爭,鬥智鬥勇,絞盡腦汁,心身俱疲。她看著,隻是沉默。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太多的話可說。多數的時間,她會泡一杯茶,透明的玻璃杯裏,一瓣瓣碧綠的芽,靜臥在杯底,茶色是淡淡的綠,入口是微微的苦。她就那樣安靜地啜茶,沒有熾烈,沒有狂熱,沒有癡迷,像一朵淡定的菊。他懷疑,難道這就是他千辛萬苦換來的愛情的模樣?
她離開的時候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隻有一瓶她常泡茶的那種綠芽。她的不辭而別,擊碎了他所有的憧憬和努力,那些堅不可摧的反對力量,也因為她的離去,土崩瓦解。他的生活又恢複了從前的安寧,隻是他的煙抽得越來越厲害,每次抽完後,口幹,咳嗽,人也越來越倦怠。
有一天,朋友來玩兒,他去櫃子裏找茶葉,沒找到,卻看到她留下的那個瓶子。他打開,取出一瓣放在掌心,很小的芽,從底部分出兩個小叉,既彼此獨立,又相互依偎,放進嘴裏,竟是澀澀的苦。正要放回去,朋友卻驚喜地喊,咦,你有蓮子心啊,用它泡茶最好不過了,清心敗火,補中養神,隻是心太苦了。
刹那間,他如同醍醐灌頂,他終於明白了她隱忍的愛情—她狠心決然的離開隻是不忍,不忍心讓他眾叛親離。如此良苦的用心,卻隱於恬淡的表情之下不露聲色。而他,竟始終不曾讀懂她那顆如蓮子一樣的苦心。
如何知道你愛我
她大齡,未婚,雖然事業一帆風順如日中天,卻還是被父母逼著,不得不和一個又一個男人見麵。
他是她相親時看上的第一個男人,俊朗儒雅,處事遊刃有餘從容有致。她心下歡喜,和他一起去喝茶泡吧,帶他去見最好的朋友。相識不久,他陪她去近縣遊玩。到了景點,她想打電話給父母報個平安時,卻發現手機沒信號。她指著不遠處的公用電話,讓他去幫她打電話。他去了,卻馬上又返回來,問她:“你家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一下子,她就對這個人沒了興趣。相識兩個月,他居然還不記得她家裏的電話。如果他把她放在心上,怎麼能連那幾個數字都不記得?
她見的第二個男人,是家IT公司的精英,青年才俊,沉穩內斂,談吐風趣,人也細致,記得她的手機號碼,家裏的電話,她的生日,她父母的生日,常常約她一起去看電影喝咖啡,她發脾氣時他會唱歌逗她笑……
可就在她覺得和這個人有了點味道時,她母親卻出來阻攔了。母親說:“你有沒有發現,他每次來接你時,總是把車停在馬路對麵,等你出去。你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去學校接你時,都是站在臨著學校門口的這一側等你。為什麼呢?就因為我怕你看見我後,會不顧一切衝到馬路對麵來,那樣太危險……這個男人,不是最愛你的人。”
她恍然,是的,隻有最愛你的人,才會從這些最細微的小節裏珍愛你,杜絕一切可能發生的危險。
她最後嫁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沒多少文化,人也木訥少語。可是他會把核桃一顆顆敲開裝進玻璃瓶裏,因為她喜歡吃;炒菜時,他會先夾一口,放在嘴邊吹涼了,讓她嚐嚐味道鹹淡;他做得一手好菜,可每做一道菜,總是先征求她的意見:要不要辣椒?放多少鹽?黃瓜切成丁還是片?每次從她家離開,他會細心地把地拖幹淨,把垃圾歸整好,順手提到樓下扔掉;他把她肥皂盒裏剩餘的小肥皂塊裝進絲襪裏;吃葡萄時把酸的挑出來自己吃,甜的留給她;她的朋友帶孩子來,他會主動把孩子帶出去玩,讓她們聊天……
總會有那樣的時候,在愛情的路口,麵對眼前優秀的男人,我們無法選擇。如何讓我知道,他究竟愛不愛我?是的,細節,唯有細節,才能流露最本真的愛意。
愛一個人,不在你對她說了多少甜言蜜語,不在你送她多少鑽戒玫瑰,不在你用什麼樣的方式表達出來。愛是情到深處的自然流露,一個愛撫的動作,一個憐愛的眼神,一句脫口而出的話,一個不經意的細節,若是融了愛在裏麵,自然會散發出特別的芳香。愛處無聲,但那馥鬱的芬芳,是愛和被愛的人都能感受到的。
以上答案都不對
她第一次戀愛,是20歲的青蔥年華。那個俊逸灑脫的男生,愛笑,愛打籃球,愛唱迪克牛仔的歌,也愛冬夜裏踩著厚厚的雪和她一路走下去。激情浪漫的青春,就像一朵飽滿鮮嫩的花蕾,幸福呼之欲出。
她是那麼喜歡他淌著晶瑩汗珠的臉,喜歡他在草場上騰躍而起的身姿,喜歡他渾厚不羈的歌聲。她給他寫信,很纏綿的句子,如一朵朵嬌羞的花,綻放在淡粉的有著檸檬香味的信箋上。周末不回家的時候,她到他的宿舍裏,把床單衣服都一起卷了去,像個勤勞的田螺姑娘,悄悄地洗淨晾幹後再放在他的床頭。他偶爾帶她去街邊的小吃店打牙祭,點一盤青椒肉絲,她挑來挑去,把肉絲都挑到了他的碗裏。
這樣地愛著,以為便是一輩子的長長久久。卻不料,愛情的花易開也易謝,畢業的同時分手的結局,亦無可幸免落到他們的頭上。
工作後她一直勤勉努力,性格沉穩內斂,同事相處周到得體。那樣美麗幹練的女子,很難不被上司注意。那個儒雅優秀的男人,他能看得出被她細心修改過的紕漏,能從她送上的一杯咖啡裏揣摩出她的喜與悲。她加班到很晚,他便坐在車裏,默默地看著她辦公室裏的燈光,直到她下樓,安全地坐上出租車。公司裏有酒會,他總是事先關照,不許別人灌她酒。
她那樣冰雪聰明的女子,自然將一切盡收眼底。不是不鍾情,隻是,使君有婦,再熱烈的感情,也隻能沉沉壓下。彼此心照不宣,她依然每日巧笑嫣然,隻有他看得出她笑容背後的悲愴;他亦沉穩如昨,也隻有她才看得出他內心的無奈和對她的憐愛。
這樣的愛,終究是累。兩年後,事業如日中天的她,突然遞上辭呈。他沒有挽留,辭呈在案頭放了三天,終還是批了。隻是送別時最後的擁抱,傾聽著對方溫暖的心跳,兩個人都潸然淚下。
就這樣在愛情的路上跌跌撞撞,她最後遇上他的時候,已經28歲。他大她兩歲,不帥,很溫柔。第一次約會,在優雅的西餐廳,他穿筆挺的西服,打整整齊齊的領帶,人卻顯得拘謹緊張。他老老實實地說,我從來不穿西服,不習慣。他沒有再說,她卻明白,他穿西服,是在表示他的認真和尊重。
那天,在第一個男友的結婚宴上,她小醉微熏。他送她回去,一路上她嘮嘮叨叨地對他講起以往的愛情,最後她哭了,說,命運就像一個怪脾氣的老頭,你想要玫瑰,他偏給你百合,等你想要百合了,他又給你玉蘭花—他從來不給你選擇的機會。
他認真聽著,燈影裏,她的臉上淚痕狼藉。他用手輕輕抹去她的淚,溫柔地說,還記得我們上學時做過的選擇題嗎?最後一個答案經常是“以上答案都不對。”命運並不是不給你選擇的機會,而是把正確的答案留在最後了。你看,我就是那最後的一個—以上答案都不對。
她聽著他奇怪的理論,忍不住笑了。三個月後,她和這個男人結了婚。
後來她仔細地想,愛情真的像一道選擇題,有些答案你以為是對的,結果卻是錯的;有些答案你清楚地知道是錯的,所以遠遠地避開;你最終要選擇的,其實是最後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清清楚楚地告訴你:以上答案都不對。
謝謝你曾愛過我
分手一年後,他們在商場的電梯間相遇。彼時,他另有佳人在懷,眉目含情,溫言軟語,幸福像瓶子裏溢滿的肥皂泡,迫不及待地要冒出來。電梯門打開,她一腳踏進來,抬頭看到他,再想退回去,門已在身後徐徐合攏。
他亦看到她,攬在佳人肩頭的手,尷尬地抽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年不見,她人憔悴了很多,卻很精神。妝容淡雅,從容幹練。看得出來,這個曾經被自己深深傷害的女人,仍然活得匆忙而充實。她還恨著自己吧?當初他為了身邊的女人,不顧正準備嫁衣的她決然離開。她像個祥林嫂似的,滿世界地跟人控訴負心人,恨不能拿把刀割他的肉剜他的心。如今相遇,自是凶多吉少。
他正忐忑,她已伸手過來,盈盈笑道:“你好。”她濕潤的手指輕觸他的掌心,又迅速放開。細細的溫暖,讓他的心頭倏然一熱。他很想問問她,過得好嗎?卻一句也說不出來。電梯門打開,她微笑著轉身離去。
剛到辦公室坐定,便收到他的短信:謝謝你的原諒。她展顏一笑,回:沒有原諒,隻是感謝。謝謝你曾給過我那些美好時光,並給了我尋找下一個幸福的機會。
是的,不愛了,分手了,曾經的海誓山盟轉頭成空,恨過,怨過,到最後,卻有了一顆慈悲寬容的心―這才是愛的最高境界。
你曾無數次在寒夜裏接我回家,你曾帶我看過香山紅葉,你曾逗我笑,我流淚時你曾借給過我堅實的肩膀,你曾用保溫飯盒坐兩個小時的車為我送紅燒魚,你給過我最甜蜜的吻,你曾用微薄的薪水為我買喜歡的冰淇淋,你曾被我半夜擾醒陪失眠的我聊天……謝謝你曾給過我那些美好時光,謝謝你讓我在最美麗的時光嚐到愛情的滋味,你讓我知道什麼是心動、顫抖、歡喜、期待、憧憬,你讓我相信愛情的存在。
你離開了。也好。因為你的離開,我又有了尋找下一個幸福的機會。後來,我遇上了他,他溫柔,風趣,體貼入微,願意把一切好的東西給我。他比你更適合我的性格。而我,因為你,更懂得了怎樣去愛他。感謝你,讓我找到了自己幸福的歸宿。
謝謝你曾愛過我。
錯過了最好的愛
她的廚藝,是他教的。那時她還有著如花瓣一樣嬌媚的容顏,清亮的笑聲,叮叮咚咚,灑落一地的芬芳。她是護士,他是醫生,同樣青蔥而寂寞的年華,在那個偏僻寒冷的北方小城的醫院裏,他們彼此溫暖。逢著一起加班時,就在她的單身宿舍裏,簡單的灶具,簡單的食材,在他靈巧的手下,都成了絕妙的美食。煎魚片,西瓜滑蛋,菠蘿炒飯,每一道菜,都是一個溫暖的種子,暖了胃,也暖了心。寂寞無聊的漫漫長夜,兩雙手握在一起,年輕的心,就在濃鬱的菜香中明亮喜悅起來。
她喜歡看他做飯,尤其喜歡他做的肉末豆角。鋁鍋加水,豆角入滾水稍淖,油鍋置旺火上,薑絲熗鍋,爆香後擱蔥絲、肉末、豆角、尖椒,頓時香味滿室湧動,鍋裏肉絲由紅而白,薑絲嫩黃,豆角碧綠,香菇如花,蔥段瑩白,一鍋燦爛的顏色,再冷的夜,也有濃烈的暖意忍不住地要溢出來。
她總是纏著要跟他學做菜,他便捏她的鼻子,笑:有我在,還怕吃不到好菜嗎?卻也經不住她磨,手把手地教她,油需熱到幾分,菜要如何配,魚怎麼煎才不掉皮……總共也不過是些家常的小菜,她悟性又好,很快便把菜做得活色生香。
卻隻有那一道肉末豆角,她總做不好。他教她,要先把豆角放進滾水裏淖一下,炒出的豆角才能既易熟又清脆。可不要小看這個過程,四季豆裏含有皂素,需用沸水煮一下才能去毒。
她卻記不住,總是等油鍋熱了,才想起來豆角還沒煮。每到這時,他便從她手中接過鍋鏟,愛憐地拍拍她的頭發,說:“你歇著,我來炒。”她便坐在沙發上,看著他在小小的房間裏輾轉騰挪,升騰的油煙,漸漸遮掩了他明淨的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