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天,縣學開始放假沐修, 方弛遠就去了方宅, 正巧在門口遇到了楚正則。楚正則還是原先那副樣子,沒有黑也沒有瘦, 隻是少了以前的清貴,被時間打磨的有了些棱角。方弛遠感歎一聲就上前笑著說:“楚師兄,好久不見了!”
“嗯”楚正則笑著點點頭,一如當年的灑脫:“是啊,一年多了, 你都長高了不少。”
方弛遠笑笑, 往前走了一些,旁邊的李勒然就說:“兩位小師叔,爺爺還在等呢,我們去裏屋說吧。”
“好。”楚正則轉頭拉著方弛遠說:“我們先進去吧。”
方弛遠答應一聲, 三人就一起進了後宅,看見李雲長的時候, 他正在寫字, 一筆一劃不見絲毫的顫動, 一點也沒有李勒然說的急迫。
“你倒是有福氣, 碰巧今天就來了。”李雲長抬起頭的時候對方弛遠說。
“弟子是沾了楚師兄的光?”
“也算吧。”李雲長放下毛筆:“今天本來是要和你正則師兄說一些事情的, 你來了就正好在一邊聽聽吧。”
“嗯。”方弛遠看李雲長說的認真,就退到一邊坐好, 李勒然坐在了他的旁邊。
“正則你考慮的如何了?”眾人坐好, 李雲長就直奔主題的說道, 方弛遠聽的一頭霧水。
“弟子愚鈍。”
楚正則頭低垂著像是犯了什麼錯。
“這沒什麼,今天正巧你師弟也在,說了大家聽聽,笑一笑也沒人會當真。”李雲長引導道。
屋內有些暗,雖然是上午,但是窗戶和門都被李雲長關上了,陽光隻有稀疏的幾縷透了進來,落在方弛遠的腳邊。
“留坤,你可知道老師問的什麼?”
方弛遠看著李勒然偷偷的說。
李勒然搖頭:“這兩天小師叔和爺爺談話都是避著我的,也就今天沒趕我出去。”
“哦。”方弛遠點點頭不再多說。
“這……徒兒應當守著律法條文?”
“那你就眼看著你管轄內的百姓流離失所?被逼的吃兒賣女,遠走他鄉?”李雲長語氣淡淡,但說出來吧話卻讓方弛遠都心裏一驚,更惶恐直麵著李雲長的楚正則了。
“弟子,弟子不敢。”
“你自己選的,怎是不敢?”
楚正則低頭,聲音更恍惚了:“那弟子就以轄區百姓為重,古人說得民心者得天下,弟子守住民心,相信朝廷處罰也不會太多了。”
“罔顧朝廷律法,不管你有何原因,少不了要丟掉烏紗帽。”李雲長像是有些滿意,捋著胡須笑著說。
方弛遠隻聽了兩點,大概也懂的李雲長在教楚正則什麼了――為官之道,這麼看來,明年的會試楚正則考上貢生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二十四歲的進士,在瓊朝算得上是驚豔了。
“弟子愚鈍。”
楚正則再次低下了頭。李雲長聽了卻笑著點了點頭。
他又看向李勒然問:“若是你為一地父母官,轄區之內發了旱災,恰巧此時又邊境戰亂,朝廷要求你把今年的糧稅收齊交上去,你該怎麼做?”
李勒然思考的時候,方弛遠也陷入了沉思,這不是一個輕與重的問題,按照常理來說當以邊境安危為重,可是一個小縣城的稅收又能有多少,兩邊都是人命,方弛遠覺得破題的方法應該不在兩邊的取舍上麵。
“發生旱災,朝廷不是應該頒銀賑災嗎?這也是國家的律法,哪裏還能收稅?”
李勒然說完,方弛遠就輕輕的笑了一聲。李雲長就道:“弛遠你笑什麼?”
“老師問這題,可是已經知道,朝廷不會知道這個地方發生旱災了?”
“嗯?”李雲長深深的看了方弛遠一眼說:“朝廷確實不知。”
“發生旱災為什麼會不知道?”李勒然問。
“因為。”方弛遠咬咬嘴唇說:“邊境戰亂肯定不是一時而起,外夷若是作亂,朝廷就算不知也會有所察覺,這個時候皇帝正憂心,下麵官員若是上報轄區之內發生旱災,轄區之內的官員怕是都要遭殃了。”
“怎麼會!”李勒然氣憤的說:“那麼多官員難道都把人命當兒戲?”
“不用那麼多人,隻要有一個人壓著,消息就不會傳到皇上耳朵裏了。”
“對。”李雲長長長的呼了一口氣苦笑道:“豐瑞三十八年,我入翰林的第四年,當時和我同期的一位好友因為旱災未報,年紀輕輕就被判滿門抄斬,九族流放,全家五十四口人,死後卻卻連個葬身之所都沒有。”
“怎麼會……”李勒然坐倒在了座位上,呆呆的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