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傳法門後陳震便要站起身子,陳長柏卻一把拉住陳震的手心。
陳震呆若木雞,忽有種固若金湯的城牆一潰千裏之感。
從小到大陳長柏從未主動拉過他的手,他還記得有一回爺倆到外頭去送貨,他讓七八歲的陳長柏幫忙扛著十來斤的豆腐,那小兔崽子一路回來黑著門神一樣的臉,回來的時候不留神崴了腳,陳震蹲下身子要背他回蘇生巷,誰知陳長柏眉頭都不曾皺上一下,一瘸一瘸地愣是撐回到蘇生巷。
素來百毒不侵的陳震,眼中居然落下一道淚痕,溫言道:“別怪我,我也是現在才懂該怎麼去做一個父親。”
陳長柏啜泣哽咽,胸口痛得出不了聲,他死死抓著陳震的掌心,用顫抖的聲線問道:“你老實告訴我,我娘根本就不是難產而死的,定是與那三座大山有脫不了的幹係,所以你才會如此地奮不顧身,對嗎?”
陳震沒有說話,眼光恍惚。
陳長柏心中有了答案,緩緩鬆開握住陳震的手。
陳震起身望向天空夜幕:“前塵往事恩恩怨怨都會在今夜水落石出,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你背著我肩膀上的大山,你明白了嗎?”
陳長柏沒有說話,雙拳繃緊青筋暴現。
陳震側過臉道:“對了,十年後若有空便上一趟髻霞山,但前提是你得腳踩洪荒境界,我欠了髻霞山人情,父債子還理所當然,還有,別忘了把我兒媳婦接回來。”
夜空之上的異霧驟成漩渦,頗有吞天滅地之勢。
陳震蕩了蕩袖子:“我走了,照顧好自己,若是想念我和你娘了,就抬頭看一看星空,我們會一直都在。”
“記住了,人這一世,最重要是找到自己的世界。”
在人間大地南陲,苦海地界中央,有道粗壯如百丈巨劍的光柱拔地而起,茫茫夜幕猶如仙人飛升入聖燦若白晝。
同一瞬間,在千裏之外的那座高山之上,袞服男人腳下的掌寸山河異象突起,除了那把光耀天空的巨劍飛速逼近,以那座南陲城鎮為中心,方圓數百裏之地無數若星辰一般的光點懸浮拔升,拖出密密麻麻的長線,似流星又似長虹,數不勝數遮天蔽月。
瞬息之後,袞服男人以及高坐當空的三方大道無不大驚失色,鋪天蓋地的劍嘯聲如洪流席卷千裏,響徹巍巍天穹。
劍氣。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陳長柏蹲在蘇生巷抱頭痛哭,突然聽聞如海潮千疊的劍嘯之音後,茫然抬頭顧望,眼前之景讓他深深震撼,他慢慢站起身,目光如癡。
一州之地劍氣盡起,勝若一尾又一尾的流星抹過夜穹,猶如漫天雨線逆流升天,追隨者那柄百丈巨劍衝天而起。
陳長柏不知,就連此時的苦海河水,亦化作一縷縷長劍加入劍陣之中。
苦海之水,逆空而起,倒流天上。
山巔之上,三方大道雖仍舊保持氣定神閑的態勢,但眼眸之中的凝重之色難以掩蓋。
袞服男子亦如出一轍,他握起拳頭轟然砸下。
葫蘆鎮的天穹頂電閃雷鳴,茫茫大霧之中,一隻由積雲凝塑不知幾千幾百丈的重拳從天而降,堪比泰山壓頂。
世間萬物,飛雲之下。
山嶽驀然填江海。
威勢之大,氣機之盛,大地之上狂風肆虐十萬裏,不知多少青翠被吹折了腰,不知多少河川湖泊浪高如山。
若是這記重拳全然落下,葫蘆鎮毫無疑問會在一瞬之間灰飛煙滅。
陳長柏傻了眼,這是真正的神仙打架,陳震是真正的神仙。
當當那記重拳落下雲垂之時,尚未觸碰到那把巨劍的劍鋒,便如玉瓷落地分崩離析。
劍鋒所指,天上洞天。
目睹飛雲下醞釀的一記殺招蕩然無存,袞服男子的臉色愈發深沉,緊接著又抬腳重重一踏,天空的雲霧如波浪晃動,搖曳不止。
天穹再次落下一記由雲霧凝塑的腳印,這次沒有奔著那把巨劍而去,而是直壓葫蘆鎮的頭頂。
拔地而起的巨劍依然沒有偏離軌跡,似乎任由那隻腳印落下。
見此一幕,袞服男人的眉頭幾乎相連成線,他猜不透那個已經掉出了洪荒十三境的男人到底在想什麼,看樣子那把巨劍是非要將天穹捅出個窟窿不成,可難道他就這麼看著葫蘆鎮灰飛煙滅,莫非他想拚個魚死網破?
袞服男人心生猶豫,若是這座飛雲下毀於一旦,那麼他踏破葫蘆鎮以及那座苦海洞天又有何用,他甚至無力再去管束那些縱橫國土的山上神仙,以及通過人間城門而至的各方妖魔。
袞服男人緊緊握拳,心中已有了定奪,卻是依舊沒有改變那隻腳印的落勢,他了解這個對手,所以他賭他不會置葫蘆鎮安危於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