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股被虛影帶上岸的陣風,其間夾雜著濃厚的魚腥氣,寒峭卻沒有絲毫陰森氣息可言,仿佛與漫漫江水融為一體。
陳長柏幾乎可以斷定,眼前這道虛影並非鬼怪邪崇。
盡管如此,陳長柏仍不敢有絲毫托大,一手握住止境的劍柄蓄勢待發,無論眼前那道虛影是鬼是神,他清楚在鎮子外的這座渾濁不清的大染缸,而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一如陳震所言,惡人行惡為善,善人行善亦為惡,神和鬼都不過是一念之間,況且他在這座大缸裏頭撐死了也就是一隻旱鴨子。
但接下來的情形卻讓陳長柏驚訝不已,那道來曆不明的虛影上岸後,縈繞周遭的江水竟失了靈氣一般,似珠簾散落嘩嘩落地,使得原本幹爽的地麵瞬間被浸濕了大片,就像剛經曆過一場疾風勁雨。
在一旁啃食草料的老夥計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死死地盯住水麵繃直四蹄。
爾後虛影逐漸現出輪廓,居然是一位白發蒼蒼遲暮之氣極其厚重的老者,比起滿頭霜雪,臉色更顯煞白,簡直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若非相由心生於目間的慈懷神態,很容易讓人錯覺成一道枉死於江河之中的水鬼冤魂。
老者雙手攏袖,向陳長柏彎腰行了一禮。
陳長柏的手心不曾從止境重劍上移開半寸,他注意到老者的衣襟飄逸,仿佛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動,身後的衣袍甚至沒及江麵,又或者說與江麵相連一體。
陳長柏愈發好奇,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隻是萍水相逢路經此地,別無其他的意思,請問前輩有何貴幹?”
老者撫須嗬嗬笑了起來:“少俠莫要緊張,老朽是這江川的河伯,多謝少俠出手救下了老朽的孫女。”
陳長柏愣了一下,啊了一聲道:“我救了你的孫女?”
老者微笑著點頭,目光充滿讚許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陳長柏稍稍移開目光看向河麵,發現那條不久前從大青魚口中逃出生天的小錦鯉去而複返,這回在岸邊的水麵上暢意嬉戲,還不時地用尾巴拍打水波,往陳長柏身上濺去水花。
陳長柏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目光回到老者的身上:“你是說那條錦鯉?”
老者也隨之側目看向水麵,瞧見歡快戲水的錦鯉,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回答道:“正是。”
陳長柏再次看了看鯉魚,又看了看老者似乎在求證,一臉地不可思議。
白發老者笑了笑,捏著一簇胡子解釋道:“不瞞少俠說,我真身本是這江中的錦鯉,在江中風吹雨打修煉數百年方成法相,後來又機緣巧合地成了此處河伯。”
陳長柏聞得老者的真正身份後,才緩緩鬆開搭在重劍上的手,答應道:“原來如此,實在是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來者是這河中的陰晦邪崇,不明就裏的情況下才動了殺意,你知道的,孤身在外頭飄,很多東西都不得不防。”
河伯乃一方神祇,與小鎮城隍類似,後者負責執管人間城池的陰間事宜,而前者則坐鎮河川,相對清閑一些。
河伯對陳長柏的動作並未上心,輕輕擺手又微微轉過身,看似指責鯉魚的模樣,眉宇間的慈睦之色卻自然流露:“我這孫女正處於脫胎期的關鍵時刻,熬過了便能修得法相,但在此期間亦暫時失去了修為發力,我千般叮囑讓她在脫胎期之間莫要橫生枝節,可她從小就是不安本分的性子,趁著我不注意偷偷跑了出來,這不差些成了川流中小有所成的惡魚腹中餐,好在少俠及時出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河伯說罷再次拱手彎腰深深作揖,以謝陳長柏出手搭救鯉魚之恩。
陳長柏連忙擺手解釋道:“無心之舉罷了,實在是算不上什麼救命之恩。”
陳長柏又拍了拍肚皮,指著在岸邊暢遊的錦鯉打趣道:“我還得多謝你家孫女,引來了那條大青魚,這回可算不用餓著肚子趕路了。”
河伯哈哈一笑,但不知何故笑得有些蒼白無力,就像病入膏肓疲憊至極:“此地河網密布川流縱橫,方向難辨,少俠這是要趕著去哪?”
陳長柏正愁著有關那片岸灘的線索,這突然亮起一盞指路明燈,自然是欣喜不已,便問道:“河伯可認識一片礁石密布的險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