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船平穩駛出那片狹隘的水域,前方的江麵再次如畫卷鋪開。
陳長柏的思緒卻仍然停留在那些栩栩如生的木雕上,久久未能緩過神來。
從前他以為吳老頭的雕工手藝已是巔峰造極存在,卻不曾想過這世上還能有比吳老頭更加爐火純青的大成者,想必那位氈帽男子定是一位很厲害的雕工大師。
隻不過陳長柏的這個想法很快就被紅衣女子打碎。
紅衣一如往常地坐在船頭,頭也不回地說道:“你是不是在驚歎那些活靈活現的木雕?以為那個氈帽男子的手工造詣很是厲害?”
陳長柏微微一愣,照紅衣如此說法,看來那些木雕的確大有乾坤。
紅衣少女也沒有理會陳長柏的反應,還沒得到答複便自問自答道:“那些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自然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任你尋常雕工大師的手工造詣再如何獨占鼇頭,亦不可能雕刻出如此鮮活的木雕來。”
陳長柏愕然,終於開口道:“此話何解?”
紅衣少女的眉頭間似有烏雲彌漫,解釋道:“適才那個氈帽男子乃是一名修習靈傀之術的煉氣士,而且道行很不一般。”
陳長柏曾在吳飛俠那裏對傀儡術法有過耳聞,想來靈傀之術應該是其中一種,亦是煉氣士修行法門的一種,好比劍修槍修之類別,至於其中深淺缺乏閱曆的陳長柏就不得而知了。
紅衣女子輕輕吸了一口氣,合起書籍道:“而束於腰間的一眾木雕便是他所煉製的靈傀。”
陳長柏並沒有插科打諢,而是靜靜聽著紅衣少女講解細末,這都是對他往後修行一途或多或少有益處的學問,總而言之多多益善。
紅衣少女繼續說道:“那些木雕在被煉製成靈傀前,皆是好不容易修得道行的山精鬼魅,一旦被煉製成靈傀,隻能成為主人的牽線玩偶,除非有人願意以精血替其解除封印,否則將永生永世再無自由,但耗費精血解除封印本來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買賣,須知精血對修行之人意味太深,白白耗費無異於自折修為,再嚴重一些甚至有損根骨,而且那些被煉製成靈傀的生靈,即便有人幫他們破去封印,他們恢複自由後也會失去從前的一切修為,又得重新花上數十甚至數百載修煉,這對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而言根本無利可圖,所以根本沒有人願意成為冤大頭。”
陳長柏聽後目光微變,傀儡術一途果真將弱肉強食四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紅衣少女微微回過頭,在月色下現出半張芙蓉不及的側臉,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不巧的是,那名修習靈傀術的煉氣士看上了我,隻不過暫時礙於你那把重劍的劍鋒,以及尚未摸清你的底細,所以才沒有貿貿然出手罷了,但若是待他反應過來,一切都不好說了。”
陳長柏揉了揉下巴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先前的確注意到了這一絲端倪,那名氈帽男子淡淡地看了紅衣少女一眼,卻不曾想這一瞬目光居然蘊藏著如此深重的意味。
紅衣少女又回過頭去,背對著陳長柏說道:“我怕是不能隨你去葉落河了,對了,要是我一個不走運成了那名煉氣士的靈傀,你可以不可以幫我將那枚金丹送去給我爺爺?”
陳長柏扯了扯嘴角,嗬嗬笑道:“你九曲十八彎地說了這麼多,言外之意是想讓我打消那名煉氣士的念頭?”
陳長柏隨後豎起一隻拇指:“這招激將法屬實高明。”
紅衣少女沒有回答,亦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變幻。
陳長柏抿了抿嘴道:“看來讓你背書實在是太對了,你的花花腸子都快打成死結了,看來在到達葉落河之前你是背不出來了,還是乖乖地跟著我順流而下,起碼在你的心境圓滿之前,你不可能一字不漏地背誦出其中的內容。”
不料紅衣少女緩緩回過身,很認真地看著陳長柏,眼中充滿無助與無奈:“我不想被煉製成靈傀,我好不容易才熬過了脫胎期,還沒看過這天下的波瀾壯闊。”
陳長柏有些驚訝,一些到了嘴邊的刻薄話語也咕咚地吞回了肚子裏頭。
一道淚痕滑落至紅衣少女的下巴:“我爹娘便是在金丹期之前成了靈傀,隻留下我獨孤伶仃,若非爺爺好心收留,隻怕我連脫胎期都熬不過去。”
陳長柏沉默無言,移開目光看向波瀾不平的江麵。
紅衣伸手抹去下巴的淚珠:“我覺得這個天下很不公平,憑什麼你們人生來就能有一副根骨齊全的體魄,生來就能夠自由自在,而我們這些山精鬼魅卻不知要多少個年頭,才能煉得人形法相,想要習玲瓏心肝更是難若登天,對山精鬼魅而言根本就沒有什麼苦盡甘來一說,苦苦修煉數百載,最終都無一難逃成為你們的證道踏腳石的下場,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