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七月

周作人與廢名

1921年左右,廢名特別喜歡胡適、周作人、魯迅的作品,其中周作人的《小河》,廢名稱它是“一首傑作”,於是很衝動地有了請求周作人指教的念頭。廢名與周作人至遲在1921年11月取得聯係,廢名將自己的詩文稿寄給周作人審閱。在廢名進入北大前,二人已通信多次。

1922—1924年,廢名在北大預科就讀,成為周作人的學生。廢名在《努力周刊》上的小說引起陳衡哲、胡適、周作人的注意,周作人甚至戲言鼓勵廢名出小說集,答應為他作序。1923年9月7日,廢名首次拜會周作人。二人由通信到見麵,關係有所發展。1925年,廢名第一本小說集《竹林的故事》出版,周作人破例為廢名作序,因為那套書的體例上沒序言。可見,周作人確實很看重廢名這個學生的。

《語絲》時期,是新文學陣營分裂與重新整合時期。《語絲》前期(1924—1927),周作人與廢名通信、見麵的機會更多,直接教導廢名的文學創作。廢名許多著名小說,都在《語絲》發表,並在《語絲》連載長篇詩化小說《橋》,成為“語絲派”的一個重要小說家。在魯迅、周作人與現代評論派的鬥爭中,廢名也勇敢地站到了二位老師的跟前,為之呐喊、呼號,顯出“勇士”的風姿。《語絲》後期(1927年以後),魯迅南下,廢名開始偏向周作人,常常出入苦雨齋,漸漸成為周作人的私淑弟子。三一八事變、張作霖之亂後,新文學陣營徹底瓦解,廢名也很苦悶,以至輟學卜居西山。這一時期,周作人與廢名基本確立了師徒關係,二人關係極其密切,廢名還一度住在周作人的家裏,“常往來如親眷”。

1930年5月,周作人指導廢名籌辦《駱駝草》周刊。北平的文壇,基本以《駱駝草》為根據地,周作人為盟主,廢名是其麾下最得意的弟子。此外,還有俞平伯、江紹原、沈啟無,時號周作人門下四大弟子,可謂“周門四學士”。截至1937年為止,周作人與廢名一直保持親密的關係,在文壇上相互唱和。周作人繼續在思想上影響廢名,廢名無論文學觀、審美觀以至政治觀、文學史觀都深深刻著“周作人”的烙印。

1937年7月7日,日本發動全麵侵華戰爭,攻占北平。這時左翼文人紛紛南下,騷亂之後的北平寂寞冷清,一個偶然的因素促使廢名提前南下了——1937年9月,廢名母親還春師太圓寂。根本不打算南下的周作人也挽留不住廢名,於是師徒二人揮淚離別。

1938年3月,周作人第二次回信給廢名,6月又寄信廢名。不久廢名收到卞之琳的信及其與何其芳主編的《工作》,得知周作人附逆。廢名起先固執地認為不可能,直到1944年廢名才知道恩師確已附逆,但他仍然說:即使附逆,知堂老人還是愛國的,是他特殊的愛國方式。這期間,周作人很少與廢名通信,因為線路已經不通了,在1941年廢名寄周作人《說種子》以後,不見二人通信的記載。這期間有兩個重要史料是學界所不知的,一是:1944年,周作人寄信廢名要他回北平,估計是安排他在偽北大任教,此時周作人已是偽北大校長兼文學院院長。後來又有日本士兵找到廢名,說已經和周作人聯係好了,找你去北大教書,麵臨著日寇的威逼利誘廢名堅決不回北大。此事在廢名的家鄉黃梅流傳很廣,被視為廢名先生有著崇高氣節的一麵。二是:1944年的“破門聲明”事件,也曾波及到遠在黃梅的廢名,周作人也給廢名寄去了“破門聲明”的明信片,被廢名的幾個學生收到,他們拿給廢名看。可見,廢名是知道沈啟無被恩師逐出師門的。此後,周作人還寫信問廢名《談新詩》出版的事。以上基本是周作人與廢名在這一期間的交往。

1946年9月,廢名取道南京返回北大。在葉公超的幫助下,周作人與廢名在獄中見了一麵,心中十分懷念廢名的周作人終於見到了愛徒。1949年1月,北平解放後周作人被保釋出獄。廢名開始與周作人取得聯係,考慮到周作人的艱難生活,他熱心地在老朋友中為周作人募捐,並親自解囊相助2萬元。直到1950年,還有廢名到周家賀年的記載。在那特殊的政治年代,周作人的許多老朋友都避之如鬼神,而廢名毫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保持與恩師的來往,並大力相助,在生活上有很多照顧,以至在一個寒冷的冬天,為周家拉來一車煤炭。

廢名當時因長期與恩師周作人來往,在政治聲名上已造成“不良影響”了。周作人也不無擔憂地說:“廢名人太真率,隻怕因我而受連累,甚至會吃虧的。”北大中文係開批判會批評廢名,說他立場不堅定。最嚴重的後果是,1952年,廢名被排擠出北大。此後周作人很難與廢名聯係了,所謂“劃清界限”,但他們在心底,會思念對方嗎?據《周作人年譜》記載,1957年12月14日周作人外出購買一冊新出版的《廢名小說選》,可見周作人在心裏還是想念廢名的,這比抗戰期間“懷廢名”更難熬、更蒼涼吧!十年後,也即1967年,周作人遭受紅衛兵毆打,於5月6日死去。這時廢名也已不醒人世,在家被抄以後,喃喃地問道:中國的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9月4日下午1點多,廢名離開人世。中國現代文學史上開創京派的師徒二人就此永遠地離開了。

周作人與梁實秋

周作人與梁實秋是在一次文藝論爭中開始交往的。

五四運動爆發時,梁實秋正在清華學校讀書。在五四運動的洗禮下,梁實秋和一些激進的同學一樣,思想上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表現出對社會的參與意識。正是在這種心理衝動的驅使下,梁實秋選擇了文學批評。他以青年人特有的激情,“喜歡和人辯駁問難”。從1922年到1923年,他先後三次開展論爭。論爭的對手,有同齡的青年才俊,也有年長的權威人士。在1922年5月27日到29日這段時間裏,梁實秋在《晨報?副刊》上連續發表多篇文章,針對周作人的詩歌“須以真為主,美即在其中”的文藝觀點而發難。

周作人怒而反擊。他針對梁實秋提出了“美即是真,真即是善”的文藝觀點,在6月2日《晨報?副刊》上發表了《“醜的字句”》一文,對梁實秋的觀點進行了反駁。梁實秋旋即在1922年6月22日出版的《晨報?副刊》上發表《讀仲密先生的〈醜的字句〉》一文,對周作人(號仲密)予以反擊。接著他們互不讓步,又相繼發表了幾篇文章進行互相答辯。

可是,四個月後,冷靜下來的梁實秋作為清華文學社的學生代表,到八道灣來請周作人給他們講課。周作人並沒有計較剛剛發生過的那場爭論,就一口答應下來。1923年3月3日周作人來到清華園,給文學社的同學們講了《日本的小詩》這個專題。周作人講課聲音不大,幾乎是照本宣科,但是梁實秋和他的同學們並沒有慢待周作人,他們仍然懷著敬佩的心情認真聽課,仔細地做筆記。

後來,梁實秋撰文對五四浪漫主義大張撻伐,周作人則很折服,引起了思想上的共鳴,從此也冰釋了前嫌。

梁實秋從美國留學歸來後,文藝觀點有了較大的轉變,對於周作人的文藝觀不僅能夠接受,而且幾乎是殊途同歸了。梁實秋主編《自由評論》時,周作人被邀請為重要撰稿人,先後發表了《談策論》、《文學的未來》、《談日本文化書(致梁實秋)》等文章。1934年梁實秋到北京大學任教,成為周作人的同事時,彼此的關係異乎尋常地密切起來。他經常到周作人家造訪,相互間也常有書信往來。有一次周作人給他寫信,要他幫助給賣數十冊英文原版書。梁實秋找到有關部門給周作人辦成了這件事,解決了周作人的燃眉之急。其實當時周作人作為一位“研究教授”,收入不菲,主要是他的日本婦人花錢大手大腳。以前與大先生魯迅住在一起時,魯迅負擔家庭的開支,後來與大先生反目後,魯迅搬出八道灣,隻憑周作人的個人收入就必然陷於經濟窘境了。抗戰爆發後,梁實秋到《中央日報》主編副刊,離開北京,從此他們就失去了聯係。

到六十年代,周作人給香港朋友寫信時提到梁實秋和林語堂,說“語堂與梁實秋皆係美材,亦同犯才子之毛病。蓋才子到老輒有倚老賣老之病,亦即是才盡也。”而梁實秋得知周作人逝世的消息後,寫了篇《憶豈明老人》。在文中對周作人的評價也是一分為二的:“他一生淡泊,晚節不終,實在是至堪痛惜而無可原諒之事。但是除此一點之外,他的學養的風度仍令人懷思而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