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那隻手,湊近唇邊,隻碰了碰,而不是吻了它,向我一鞠躬,然後,十
分斯文小心,悄悄地走出了屋子。
他走後,她一動也不動,一句話不說——冷漠,靜寂,她坐在我身旁,
注視著地上。我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無濟於事,於是我用一條胳膊勾住她,
默默地把她緊摟向自己。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待了一段漫長沉悶的時間——那
樣漫長,那樣沉悶,到後來我感到難受了,於是向她輕輕地說話,希望不要
一直僵在那裏。
“我必須盡力服從命運,瑪麗安,”她說,“新生活中有我應當做的艱
苦的事,有一件事今天就要開始。”
她說完這句話,走到窗口靠牆那張她放繪畫材料的小桌子跟前,很當心
地把那些材料收在一起,放在她一個櫃子抽屜裏。她鎖好抽屜,把鑰匙遞給
我。
“我必須把凡是會使我想起他的東西都搬開了,”她說,“隨你把這鑰
匙收在哪裏吧——我永遠不需要它了。”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她已經轉身走向書櫥,從櫥內拿出了那本裏麵有沃
爾特·哈特賴特的畫的畫冊。她戀戀不舍地捧著那本小冊子,遲疑了一會兒,
接著就把它舉向唇邊吻了吻。
“哦,勞娜!勞娜!”我說時並不是生她的氣,也不是責怪她,隻是聲
音裏透出悲哀,心中充滿悲哀。
“這是最後的一次了,瑪麗安,”她為自己辯護。“我這是和它永別了。”
她把畫冊放在桌上,摘下了攏著她頭發的梳子。頭發美麗無比地披散在
她肩背上,低垂到她腰底下。她理出其中長長的、細細的一綹,剪斷了它,
很當心地把它繞成一個圈兒,別在畫冊第一頁的空頁上。她剛把它別好,就
趕緊合上畫冊,把它遞到我手裏。
“你和他通信,他也和你通信,”她說。“我在世的時候,如果他問到
我,你永遠對他說我很好,絕不要說我不幸福。不要使他難過,瑪麗安——
為了我的原故,不要使他難過。如果我先死了,答應我把他這本小畫冊,連
同它裏麵我的頭發,一起交給他。反正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即使你告訴他那
是我親手放在裏麵的,也不會有什麼害處了,那時候你對他說——哦,瑪麗
安,你代我對他說我永遠不能親口對他說的那句話——說我愛他!”
她雙臂摟住我的脖子,湊著我耳邊悄悄說出了最後那一句話,說時流露
出狂喜,我聽了幾乎心都碎了。她長時期以來強加給自己的克製,都在那最
初也是最後一次情感奔放中被突破了。突然,她發狂般猛地掙脫了我,一頭
撲倒在沙發上,突然抽抽噎噎地哭得渾身直哆嗦。
我竭力安慰和勸解她,但是無論你怎樣安慰勸解也沒有用。我們就這樣
突然悲哀地結束了這難忘的一天。她這一陣哭泣平息下來以後,累得連話也
說不出來了。中午前她蒙朧睡去;我擺開了那本畫冊,以免她醒來再看到它。
後來,等她張開了眼睛再朝我看時,我不管心中多麼亂騰,但仍讓臉上保持
鎮定。我們誰也不再提到今天早晨的痛苦談話。我們不再提到珀西瓦爾爵士
的名字。在那天剩下來的時間裏,我們誰也不再提到沃爾特·哈特賴特。
十日——今天早晨,我見她很鎮定,已恢複正常狀態,就向她重新提起
昨天那個痛苦的問題,要她讓我去跟珀西瓦爾爵士和費爾利先生談一談這件
不幸的婚事,因為她跟他們談話時,不能像我那樣直率和強硬。我剛說到一
半,她就委婉但是堅決地打斷了我的話。
“我要讓昨天的談話決定這件事,”她說,“昨天的談話已經決定了一
切。這會兒再去談它,已經為時過晚了。”
今天下午,珀西瓦爾爵士向我提到我們在勞娜屋子裏所談的事。他向我
保證,說她那樣絕對信任他,他聽後深信她的清白和誠實,不論在當著她麵
的片刻裏,或者是後來離開了她,他都絕對不曾存有那種卑微下賤的妒忌心。
他雖然為這件不幸的私情深感惋惜,因為否則他就可以更順利地贏得她的重
視與關懷,但是他堅信,既然過去這件事一直不曾透露,將來無論情況可能
發生什麼變化,他也會永遠保守秘密。這一點是他絕對相信的;為了最有力
地證明這一點,他現在保證:他根本不想知道這件私情是不是新近發生的,
也不想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由於他絕對相信費爾利小姐,所以,隻要聽
她說出了她認為應當說的話,他於願已足,根本不想再知道更多的情況。
這時候,他又一味地認錯,說得我無言對答。他隻請我注意兩點區別,
說什麼:如果他讓費爾利小姐回絕他,這隻是一個要他服從對方的問題,但
如果要他強迫著自己回絕費爾利小姐,那就無異於叫他自己去毀了他的一切
希望。她昨天的行事更加強了他漫長的兩年來始終不渝的愛慕,所以,此後
再要他自動地去消除這種感情,那的確是他做不到的。我肯定會認為,他在
自己崇拜的這個女人麵前顯得軟弱、自私、無情,而他呢,對此也隻好不加
申辯,聽憑我這樣去想;同時,他隻能向我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她為了明珠
暗投這種不可告人之事因而將來永不出嫁,抑鬱終身,這樣,她能比嫁給一
個拜倒在她足下的男人更幸福嗎?在後一種情況下,過幸福生活的希望無論
多麼渺小,但至少那還是存在著一線希望,而在前一種情況下,正如她自己
所說,那就根本毫無希望了。
當時我之所以回答他,並不是因為我有什麼話可以說服他,主要是因為
我這張女人的嘴必須找一些話回答他。事情十分明顯,勞娜昨天采取的步驟,
為他提供了可以利用的機會,而他呢,已經在利用這一機會了。昨天我就覺
察出了這一點。現在隻希望能夠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之所以要這樣做,
確實是因為對勞娜一往情深。
今天晚上,在結束我的日記之前,我還要補寫一筆:我今天為可憐的哈
特賴特寫了信給倫敦我母親的兩個老朋友——他們都是有權有勢的人物。如
果可以設法的話,我相信他們肯定會為他出力。除了對勞娜以外,我從來不
曾像現在對沃爾特這樣關心別人。自從他走後發生了這些事,我就更關心和
同情他了。我希望我這樣為他尋找出國的工作是對的,我十分懇切地希望這
件事能成功。
十一日——珀西瓦爾爵士和費爾利先生談話,叫我也去參加。
我看得出,費爾利先生知道“家裏的麻煩事”(他居然這樣形容他侄女
的婚事)終於可以結束,感到如釋重負。直到現在為止,我從來沒想到要向
他說明我的看法;但是後來見他又那樣討厭地裝出一副病病歪歪的神氣,說
下一步最好就按照珀西瓦爾爵士的意思把婚期議定了,我就用最強烈的口氣
反對催促勞娜作出決定,盡性兒把費爾利先生的神經折磨了一個痛快。珀西
瓦爾爵士立即向我保證,說他已經理解我何以竭力反對,還請我相信這主意
不是他出的。費爾利先生向椅背上一靠,把眼睛一閉,說我們兩人都很感情
用事,接著又重複他的意見,但顯得那樣若無其事,就仿佛我和珀西瓦爾爵
士並未說過一句反對的話。最後是,我直截了當地說,除非勞娜自己先談起
這件事,否則我拒絕向她提出。我說完這句話,立即走出了屋子。珀西瓦爾
爵士露出極度尷尬和煩惱的樣子。費爾利先生把懶得動彈的一條腿伸到他的
絲絨腳凳上,說:“好瑪麗安!我真羨慕你有這樣強健的神經係統!你可別
使勁碰那扇門呀!”
“我叔叔的主意是對的,”她說。“我已經使你,使我周圍的人受夠了
累,擔足了心事。我就別再去惹更多的麻煩啦,瑪麗安,就讓珀西瓦爾爵士
決定了吧。”
我和她力爭,但怎麼也不能改變她的主意。
“我必須信守我的婚約,”她回答,“我已經和我的舊生活斬斷關係。
那個倒黴的日子,並不會因為我把它推遲就可以不再來到。不會的,瑪麗安!
讓我再說一遍,我叔叔的主意是對的。我已經使大夥受夠了累,擔足了心事,
我就別再去招更多的麻煩啦。”
她一向是最柔順的,但現在卻由於已將一切置之度外,幾乎可以說是對
前途完全絕望,而變得一味地消極了。如果當時她極度激動,我這樣疼愛她
的人也許反而不會這麼痛苦,萬想不到她會變得這樣冷漠麻木,一反常態啊。
十二日——早餐時珀西瓦爾爵士向我問到勞娜,我沒辦法,隻好把她所
說的話告訴了他。
我們正在談話,她下了樓,也走了過來。當著珀西瓦爾爵士的麵,她仍
像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那樣冷靜得很不正常。早餐後,珀西瓦爾爵士趁機和她
單獨在一個凹進去的窗座上談了幾句話。他們在一起總共不過二三分鍾;分
開後,她和魏茜太太離開了屋子,珀西瓦爾爵士走到我跟前。他說他剛才請
勞娜隨意選定婚期。對此她隻表示了感謝,叫他把自己的意思告訴哈爾科姆
小姐。
我再也無法耐著性子寫下去了。無論是在這件事情上,或者是在所有其
他事情上,不管我怎樣設法進行阻止,珀西瓦爾爵士仍然達到了目的,而且
占盡了便宜。不用說,他現在所要實現的希望,正是他初來這裏時所要實現
的希望;勞娜一旦認為必須結婚,準備犧牲自己,存了聽天由命的想法,就
顯出一副冷漠、絕望、逆來順受的神情。她割舍了那些會使她想起哈特賴特
的小物件和紀念品,同時仿佛也失去了她全部溫柔敏感的個性。我寫這些日
記的時候剛下午三點,珀西瓦爾爵士已經辭別了我們,高高興興,匆匆忙忙,
像一個新郎那樣,到漢普郡他的府邸裏去準備迎接新娘了。除非是發生了什
麼非常意外的事,否則他們將於今年年底前在完全按照他意思選定的時間結
婚。寫到這裏,我的手指火辣辣地痛了!
十三日——由於為勞娜的事著急,我一夜沒好睡。天快亮的時候,我打
定主意,想改變一下環境,使她精神恢複過來。如果我陪她離開利默裏奇莊
園,去到一些喜笑顏開的老朋友當中,她肯定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麻木遲鈍,
遇事都沒有反應了。經過一番考慮,我決定去信給住在約克郡的阿諾德家。
她從小就認識這家人,他們都是樸實、熱誠、好客的。我把信投進郵袋,然
後告訴她我所作的安排。這時如果她表示反對,那反而會給我一種安慰。但
是,不,她隻說:“我願意跟著你到任何地方去,瑪麗安。也許,你的主意
是對的吧;也許,換一個環境會對我有好處吧。”
十五日——我收到三封信。第一封是阿諾德家寄來的,他們聽說即將見
到勞娜和我,都非常高興。第二封是我托他為沃爾特·哈特賴特找工作的那
位先生寄來的,說他恰巧碰上一個機會,已將我所托的事情辦妥。第三封是
沃爾特本人寄來的,他(這個可憐的人)說我讓他有機會離他的家、他的祖
國、他的朋友,他要向我表示衷心感謝。私人組織的一支去中美洲發掘某些
古城遺跡的考察隊,看來將從利物浦出發,一位已經約好同行的繪圖員,後
來膽怯起來,在啟程前夕退出了考察隊,於是沃爾特就填補了他的空缺。他
的聘期,從洪都拉斯登陸之日計算起,至少為期六個月,而如果發掘工作進
行順利,經費充裕,可以將聘期再延長一年。他在信中最後說,等到和考察
隊一起上了船,領港員離開了他們,那時候他還要給我一封道別的信。我隻
能熱誠地希望和祈禱,他和我為這件事所出的力將會收到良好的效果。我一
想到他采取這樣嚴重的步驟,就感到驚愕。然而,考慮到他這樣不幸的處境,
我又怎能指望他,或者希望他留在故鄉呢?
十六日——馬車已經停在門口。我和勞娜今天動身到阿諾德家去了。
約克郡波爾斯迪安別墅
二十三日——一星期以來,我們換了新的環境,到了這些善良的人們當
中,她收到了良好的效果——雖然不及我所期望的那樣好。我決定至少再在
這裏多住一星期。現在回利默裏奇莊園沒意思,還是等到絕對需要回去的時
候再走吧。
二十四日——今天早晨的郵件帶來了一條愁人的消息。去中美洲的考察
隊已於二十一日啟航。我們離別了一位正直的人士;我們失去了一位忠實的
朋友。沃爾特·哈特賴特離開英國了。
二十五日——昨天收到的是愁人的音信;今天獲得的又是不祥的消息。
珀西瓦爾·格萊德爵士去信給費爾利先生;於是費爾利先生寫信通知勞娜和
我,要我們立即回利默裏奇莊園。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我們在外地的時候,婚期已經選定了不成?
2
利默裏奇莊園
十一月二十七日——我預料到的事情實現了。婚期已訂為十二月二十二
日。
大約,就在我們到波爾斯迪安別墅去的第二天,珀西瓦爾爵士去信給費
爾利先生,說他漢普郡房子的裝修工程需比原先設想的多花很多時間。全部
施工預算會盡早交給他;如果能夠知道舉行婚禮的確切日期,他和工人作具
體安排時就可以更加方便。那樣他也可以考慮一切與時間有關的問題,並且
可以寫信給一些朋友表示必要的歉意,因為他們曾經約好要在那個冬天去他
家作客,而裝修房屋期間當然無法接待客人。
昨天費爾利先生單獨和我談話時說明了以上各點,而且十分精神地(對
他說來是如此)要我今天就把這些事情談妥。想到勞娜不曾授權給我,我無
法拒絕這件事,隻好答應去跟她說,但同時聲明,我絕不能勉強她同意珀西
瓦爾的主張。費爾利先生誇獎我“認真的態度非常好”,有如我們出去散步
的時候他誇獎我“身體非常好”一樣,到現在為止,他好像十分滿意,因為
他又一次把家長的責任從自己的肩上推到了我的肩上。
由於已經答應了他,今天早晨我就去把這些話轉告了勞娜。自從珀西瓦
爾爵士走後,她一直是那樣奇怪地強作鎮靜,幾乎可以說對一切無動於衷,
但這時聽到了我的話,也不禁為之震動。她臉色煞白,劇烈地顫抖起來。
“不能這麼早呀!”她央告。“哦,瑪麗安,不能這麼早呀!”
哪怕她隻作出些微的暗示,我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我站起來要走,準備
立即為她的事去跟費爾利先生力爭。
我剛拉著門把手,她就緊揪住我的衣服,拉住了我。
“讓我去!”我說,“我一定要去跟你叔叔說,不能全都按照他和珀西
瓦爾爵士的主意辦。”
她沉痛地歎了口氣,仍舊揪著我的衣服。
“不!”她聲音微弱地說,“這太晚了,瑪麗安,這已經太晚了!”
“一點兒也不晚,”我回答說,“時間問題是由咱們決定的問題——相
信我,勞娜,咱們完全可以利用婦女的地位。”
說到這裏,我掰開了她揪著我衣服的手,但這時她抽回雙臂,摟住了我
的腰,更緊地抱住我。
“這樣隻會給咱們招來更多麻煩,帶來更多糾紛,”她說。“這樣會使
你和我叔叔更加不和,會讓珀西瓦爾爵士再來埋怨——”
“這樣隻有更好!”我憤慨地大喊,“誰去理睬他的埋怨?難道你情願
自己傷心,讓他高興不成。世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我們婦女為他作出這樣的
犧牲。男人!他們破壞了我們的純潔,害得我們不能安寧——他們強迫我們
離開了自己慈祥的父母和友愛的姊妹——他們占有了我們的整個身體和靈
魂,使我們的生活完全受他們的支配,好像把一隻狗拴在它的窩裏。他們最
多又能給我們什麼報酬呢?讓我去,勞娜——想到這裏,我要瘋了!”
淚水——婦女在煩惱憤怒中表示軟弱可憐的淚水——迷住了我的眼睛。
她露出苦笑,把她的手捂在我的臉上,為我遮住了我無意中流露的軟弱,因
為她知道,軟弱雖然是其他婦女常有的,但卻是我最鄙視的。
“哦,瑪麗安!”她說,“怎麼你也哭了!如果我換了你的地位,如果
我流下這些眼淚,你會對我說什麼呀?任憑你多麼友愛、勇敢、熱心,你也
改變不了遲早必然要發生的事啊。就讓我叔叔照著他的意思去做吧。我情願
作出任何犧牲,隻求別給咱們招來更多麻煩和氣惱。答應我,瑪麗安:我結
婚後,你要和我住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必談了。”
深她的痛苦;我竭力冷靜地向她說理解釋。然而,沒有用。她兩次叫我重複
我應允的話:她結婚後,我要和她住在一起。接著,她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
使我一時忘了悲哀,忘了對她的同情。
“咱們在波爾斯迪安的時候,”她說,“你收到過一封信,瑪麗安——”
她改變了口氣,突然把眼光避開,把臉伏在我肩上,沒把話問完,就吞
吞吐吐地不再往下說:這一切很清楚地向我表明,她沒問完的那句話指的是
誰。
“我原來以為,勞娜,你和我永遠不會再提到他了,”我溫和地說。
“你收到他的信了嗎?”她隻顧問下去。
“收到了,”我回答,“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這件事。”
“你打算再給他寫信嗎?”
我開始猶豫,我原來不敢告訴她:他已經離開英國,他這次走又是怎樣
由我設法促成的。但是,叫我如何回答呢?他去的那
個地方,豈但幾個月內,也許幾年內也無法把信寄到。
“就算我準備再給他寫信,”我終於掙出這麼一句。“那又怎樣呢,勞
娜?”
她緊挨著我脖子的那張臉變得火熱,她戰抖著的手臂把我摟得更緊了。
“別向他提到二十二日那個日期,”她悄聲說。“答應我,瑪麗安——
請答應我,你下次寫信給他,連我的名字都別提起。”
我答應了。沒法用言語形容我答應時有多麼悲哀。她立刻從我腰裏鬆開
手臂,走到窗口,背對著我朝外麵看。停了一會兒,她又說話了,但並不轉
過身,完全不讓我看見她的臉。
“這會兒你到我叔叔屋子裏去嗎?”她問。“你就說,不論他認為怎樣
安排最合適我都同意。你盡管離開我吧,瑪麗安。最好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我出去了。剛走到過道裏我就想:如果舉起一個手指就能把費爾利先生
和珀西瓦爾·格萊德爵士遠遠打發到海角天邊,那我會毫不猶豫地舉起那個
手指。①這一次倒多虧了我那倒黴的火性子幫忙。要不是因為怒火燒幹了我的
淚水,這時候我會完全無法控製自己,我會忍不住痛哭一場。一陣怒火中燒,
我衝進了費爾利先生的屋子,聲音盡量粗暴地向他大喊:“勞娜同意二十二
日”,然後,也不等他回答,又衝了出來。我隨手砰地碰上了那扇門,我要
讓費爾利先生的神經係統受傷,要讓它當天一直無法恢複。
二十八日——從昨天起我就開始懷疑,把可憐的哈特賴特出國的事瞞過
勞娜這一做法是不是適當,於是今天早晨我又讀了他那封告別的信。
經過考慮,我仍舊認為這一做法是適當的。他信中提到去中美洲的考察
隊如何進行準備,這說明領隊人知道這是一次冒險的長征。連我考慮到這一
① “神的手指”象征他的威力,據說它舉起時可以創造奇跡,驅除鬼魔,見《舊約·出埃及記》第八章,又
見《新約·路加福音》第十一章。——譯者注
層都感到不安,換了她又會怎樣呢?令人惋惜的是,想到他走了以後,萬一
有一天我們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需要幫助,就少了一位可以信賴的朋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