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幾篇證明材料看故事的下文
1 福斯科伯爵府內的廚娘赫斯特·平霍恩
提供的證明材料
(摘自她的口頭陳述)
真對不起,我從來沒學過讀書寫字。我這輩子一直就是個辛勤勞動的婦
女,也是個品行端正的婦女。我知道說謊是有罪的,是不道德的;所以這一
次我一點兒也不能含糊。凡是知道的我就說;我請記錄這些話的先生寫的時
候可要把我說得不通順的地方改正過來,要原諒我不是一個讀書人。
今年夏天,我的事吹了(那可不是我的錯兒);我聽說,聖約翰林區林
苑路五號要雇一個普通廚娘,我就去試了。那家男主人姓福斯科。女主人是
位英國太太。男的是伯爵,女的是伯爵夫人。我去上工,那兒已經有了一個
打雜的女仆。她不大幹淨利落,可是人倒不壞。宅門裏就我和她兩個仆人。
我們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來得比我們晚。他們一到,就在樓下吩咐我們,
說有人要從鄉下來了。
來的是女主人的侄女,二樓後麵的臥室已經給她預備下了。女主人告訴
我,說格萊德夫人(這是她侄女的稱呼)身體不好,所以我燒菜的時候要當
心點兒。我記得,她就在那天要到——可是,無論如何請別相信我這個記性
呀。真對不起,要問我一個月裏的哪一天,那可是白搭。除了星期天,其他
的日子我都不去理會;我是勞動婦女,不是讀書人嘛。我隻知道格萊德夫人
到了;她這一到呀,可把我們大夥兒嚇壞啦。我不知道主人是怎樣把她領來
的,那時候我正忙著幹活兒。但是我相信他是下午把她領來的,是女仆給他
們開的門,把他們領進了客廳。女仆在廚房裏和我待了沒一會兒,就聽見樓
上一陣亂騰,客廳裏的鈴響得像發了瘋,女主人喊我們去幫忙。
我們一起跑上樓;看見那位夫人正躺在沙發上,臉色煞白,手緊攥著,
腦袋耷拉在一邊。女主人說她是忽然受了驚;男主人告訴我們,說她是發了
抽筋的毛病。我對附近地方比其他人稍微熟悉一些;就跑到最近的地方去找
醫生。最近的地方有古德賴克和加斯合開的診所,我聽說他們在聖約翰林區
一帶還挺紅。古德賴克先生在診所裏,他馬上讓我陪著來了。
剛來到的時候,他簡直沒辦法。那位可憐的不幸的夫人,一陣又一陣地
抽筋——這樣連續發病,到後來她疲軟極了,像個剛落地的孩子似地完全要
由人家擺布了。這時候我們把她抱上了床。古德賴克先生回家去取藥,過了
大約不到一刻鍾又來了。除了藥品,他還帶來了一個樣子像喇叭似的紅木空
筒兒,他等了一會兒,把空筒的一頭放在夫人的心口,另一頭湊近自己的耳
朵,留心地聽起來。
他聽完了,就去和那時候正在屋子裏的女主人談話。“病情非常嚴重,”
他說,“我建議您馬上寫信通知格萊德夫人的朋友。”女主人問他:“是心
髒病嗎?”他說:“是的,是一種極危險的心髒病。”他詳細說明他的看法,
那些話我沒法聽懂。但是我知道他最後說的是:恐怕他和其他醫生都不可能
治好這毛病。
女主人聽到這壞消息,反而比男主人顯得鎮定。男主人是一個大胖子,
一個古裏古怪的老頭兒;他養了一些鳥兒和白老鼠,常常對著它們說話,就
好像它們是許多乖巧的小孩兒似的。看來他對這件事十分傷心。他說:“噯
呀!可憐的格萊德夫人呀!可憐的好格萊德夫人呀!”接著就搖搖擺擺地來
回走著,一麵使勁扭他那雙胖手,他那模樣哪裏像是一個紳士,倒像是一個
演戲的。女主人剛問了醫生一句話:“可有希望把夫人治好”,男主人至少
整整提出了五十個問題,老實說,他叫我們厭煩死了——等到最後安靜下來
了,他就走到後麵小園子裏,采了一些草花兒,叫我拿到樓上去,把病房裏
陳設得漂亮一些。好像這樣就可以把病治好似的。我看他有時候準是有點兒
傻氣。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壞主人;他對人寬厚,說起話來特別客氣,總是
那樣嘻嘻哈哈、油嘴滑舌的。我覺得他可要比女主人好多啦。女主人是一個
刻薄的女人,從來沒見過像她那樣刻薄的女人。
我第二天一早走進屋子,夫人又隻剩下一絲兩氣,像昏迷一般睡熟了。
古德賴克先生陪著他的合夥人加斯先生來會診。他們都說她休息的時候絕對
不能受到打憂。他們在屋子裏的另一頭問了女主人許多話,探聽病人以前的
健康情況:是誰看護她的病的,她是不是長期在精神上受到很大的刺激。我
記得女主人對最後一個問題回答“是的”。這時候古德賴克先生就望了望加
斯先生,搖了搖頭;加斯先生也望了望古德賴克先生,搖了搖頭。他們好像
都認為這種刺激可能和夫人的心髒病有關。看上去她非常虛弱,可憐的人呀!
已經一絲沒兩氣了,說真的,已經一絲沒兩氣了。
就在那天上午的晚一些時候,夫人清醒過來,情況忽然有了轉變,仿佛
好了許多。當時他們不讓我進去看她,另一個女仆也沒進去,因為怕生人驚
動了她。我知道她病情好轉,那是聽男主人說的。他對這件事非常高興,他
戴上了那頂卷邊的大白帽子準備出去,在花園裏朝廚房窗子裏張望。
“我的好廚娘太太,”他說,“格萊德夫人好點兒了。我比較心定了,
我準備邁開我這兩條大肥腿,在夏天的太陽底下蹓躂一會兒了。要我給你定
購點兒什麼嗎,要我在菜場上給你買點兒什麼嗎,廚娘太太?你在廚房裏做
什麼呀?是在做晚飯吃的美味果醬餡餅嗎?要讓餅上多一些脆皮,多一些透
酥的脆皮,親愛的,讓美味的餅到了嘴裏又鬆又脆。”瞧他老是那樣兒,已
經六十開外,還是愛吃油酥點心。想想看,有多麼怪!
上午醫生又來了,他也看到格萊德夫人醒後好了一些。他不許我們跟她
說話;即使她想跟我們說話,我們也不可以搭腔,第一要讓她保持安靜,要
勸她盡量多睡。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好像總是不願意說話——除了上一天夜
裏,可是那時候我聽不懂她說些什麼——她好像太虛弱了。古德賴克先生不
像我們家男主人那樣對她樂觀。他下樓的時候,隻說下午五點鍾再來,其他
什麼話也沒說。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那時候男主人還沒回來),臥室裏的鈴沒命地響
起來,女主人跑到過道裏叫我去請古德賴克先生,說夫人暈過去了。我戴上
。
軟帽和圍巾,說也湊巧,醫生在約定的時刻自己來了。
女主人直勾勾地瞪著古德賴克先生的臉。“不會是死了吧!”她壓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