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說,渾身直哆嗦。
“死了,”醫生說,口氣十分鎮定和嚴肅。“死了。我昨兒檢查她的心
髒,就擔心她會突然出事。”聽他這樣說,女主人就從床跟前後退了一步,
又渾身哆嗦起來。“死了!”她小聲兒自言自語,“死得這樣突然!死得這
樣快!伯爵聽了會怎樣說呢?”古德賴克先生勸她下樓去安靜一會兒。“您
已經整整陪了一夜了,”他說,“您神經太緊張了。這個人,”他指的是我,
“可以讓這個人留在屋子裏,我去找一個需要的幫手。”女主人依照他的話
做了。“我得讓伯爵有個思想準備,”她說,“我得讓伯爵有個思想準備,
當心別嚇著他。”說完她就渾身哆嗦著離開了我們,走出去了。
“你家主人是個外僑,”女主人走開後,古德賴克先生對我說。“他懂
得怎樣報死亡嗎?”“這個我可說不準,”我回答,“大概,他不懂吧。”
醫生想了一下,接著說:“一般我是不管這種事的,但是,如果我去報了死
亡,就可以讓你們家省一些麻煩。再過半小時,我要經過區辦事處,進去一
趟並不費事。告訴你主人,就說這件事由我去辦了。”“是啦,大夫,”我
說,“多虧您費神想到,謝謝您啦。”他說:“我這就派一個妥當的人來,
你暫時留在這兒沒關係嗎?”“沒關係,大夫,”我說,“我可以守著這位
可憐的夫人,一直等到那個人來。大概,咱們已經盡了人事了,大夫,沒別
的辦法了吧?”“沒辦法了,”他說,“在我醫治之前,她肯定已經病得很
重了;你們請我來的時候,這病已經是沒法治的了。”我說:“咳,天哪!
咱們遲早都有這一天呀,您說對嗎,大夫?”他聽了沒答話,好像不高興多
談什麼。他隻說了一句“再見”就走了。
打那時起我就守在床跟前,一直等到古德賴克先生按照他約好的派了一
個人來。那人叫簡·古爾德。我看她那樣子像是一個蠻有身份的女人。她別
的話不談,隻說知道找她來是為了什麼,從前她曾經多次裝殮過死人。
我不知道男主人剛聽到這消息是什麼反應,因為當時我不在場。等到我
看見他的時候,他那樣兒明明像是受了很大的打擊。他靜悄悄地坐在屋子角
落裏,一雙胖手搭在寬大的膝上,腦袋低垂著,眼睛愣怔地瞪著,他那神情
不像是十分悲傷,倒像是被這件事嚇糊塗了。女主人料理一切殯殮的事。喪
事花的錢可真不少,特別是那口棺材,漂亮極了。聽說死去的夫人的丈夫在
國外。女主人(夫人的姑媽)和她鄉下(好像是坎伯蘭吧)的朋友作了安排,
讓夫人和她母親合葬在那裏。這兒我再重複一句:喪禮的每一件事都辦得很
風光,男主人還親自下鄉去送殯。瞧他服了重喪,那樣子多麼威嚴:表情嚴
肅,踏著緩慢的步子,戴著那頂寬邊帽——瞧他有多麼神氣!
最後,我必須回答人家向我提出的這幾個問題:——
(1)我和我的夥伴都沒看到男主人給格萊德夫人服什麼藥。
(2)我知道,並且相信,他從來沒單獨和格萊德夫人留在一間屋子裏。
(3)女主人告訴我,夫人一來到就突然受了驚;她為什麼會受驚,我可
不知道。女主人沒向我和我的夥伴說明。
上麵的話寫好後曾向我宣讀。我沒有需要補充或刪節的地方。身為基督
教信徒,我宣誓以上所說屬實。
(簽名)赫斯特·平霍恩畫押
2 醫師的證明
(簽名)艾爾弗雷德·古德賴克
資曆:英國皇家外科醫學會會員
領有藥劑師協會特許證
住址:聖約翰林區克羅伊登花園
路
12號
3 簡·古爾德的證明
(簽名)簡·古爾德
4 碑文
5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
沉船上的幸免者,被一艘開往利物浦的美國船救起。一八五○年十月十
三日,海船泊靠碼頭。我們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登了岸,我當天夜裏回到倫
敦。
這裏我不準備追述背井離鄉後的流浪生涯與曆險經過。有關我離開故鄉
和親友去曆險的動機,前麵已經說明。經過這次自我選擇的流放,我終於回
來了,正像我所祈望和相信的那樣回來了,但是,我已變成另一個人了。我
的性格在新的生活中受到鍛煉。在極端困苦與危險中,有如在一所嚴格的學
校中,我已學會使自己的意誌變得更加剛強、思想變得更加堅定,而且知道
一切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了。出去的時候,我是要逃避我未來的現實。回來
的時候,我已像一個人應該做到的那樣,要麵對我未來的現實。
我知道,要麵對未來的現實,就必須克製自己的感情。我已擺脫過去最
深刻的痛苦,然而我並未忘懷那值得回憶的時期裏心底的溫情與悲愁。我並
未忘懷一生中那次無法挽救的失望,看來我隻是學會了如何忍受失望給我留
下的痛苦。當船把我帶走,我向英國投出最後一瞥時,我隻想念著勞娜·費
爾利。當船把我送回來,我在晨曦中看見那親切的海岸時,我仍隻想念著勞
娜·費爾利。
我的筆一寫到往日的這個姓名,我的心就想到往日的愛情。我仍舊把她
寫作勞娜·費爾利。想到她的時候,我不能用她丈夫的姓;談到她的時候,
我也不能用她丈夫的姓。
我這是在重敘往事,所以我無需另作解釋。既然我仍有毅力與勇氣寫,
那麼現在就讓我繼續寫下去吧。
一到第二天早晨,我第一件渴望要做的事就是去見我母親和妹妹。離家
許多月來,她們一直沒法獲得我的音訊,現在知道了我的歸來,她們一定驚
喜交集,我覺得有必要讓她們對此有個思想準備。於是,一清早我就發了封
信到漢普斯特德村舍;一小時後我自己也跟著出發了。
經過團聚時的一陣激動,逐漸恢複了往常那種安靜的氣氛,這時我從母
親的表情中知道她心底裏隱藏著一件十分煩惱的事。她親切地看著我時,焦
慮的眼神中不但流露出慈愛,更含有悲哀;她親切地、緩緩地緊握住我的手
時,我從她那溫柔的手上覺出了她的憐惜心情。我們之間一向是毫無隱瞞的。
她知道我一生的希望遭到毀滅——她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了她。我這時要故作
鎮靜地問她:可曾收到哈爾科姆小姐給我的信嗎?有什麼關於她妹妹的消息
可以讓我知道的嗎?這些話已經到了唇邊,但是,一看到母親那副神情,我
再也沒勇氣哪怕是很婉轉地向她提出問題。最後我才吞吞吐吐地說:
“你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