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嬰兒降生,夫妻失和(1 / 3)

第二章 嬰兒降生,夫妻失和

這次吵架這後,沃爾特。莫瑞爾有幾天又窘又羞,但不久他又恢複了盛氣淩人和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的內心稍微收斂了一下。甚至軀體也蜷縮著,翩翩風度也消失了。他從來沒有發胖過。因此,一旦他的驕傲消失了,他的身體似乎和他的驕傲、道德感一樣在萎縮。

現在他意識到妻子拖著身子幹活有多麼困難,他的同情心被他的悔過心所觸動,推動著他去幫忙。從礦井直接回家,晚上一直呆在家裏。到了星期五,他確實再呆不住了,但出去十點左右就回來,而且是清清醒醒地回到家。

他總是自己準備早飯。他起得很早,所以時間充裕,他不像別的礦工,把妻子在六點鍾就拖起來。五點,有時更早,他就醒了,馬上起床上樓。莫瑞爾太太早上醒來,就躺在床上等著這片刻的安寧時光。似乎隻要他不在臥室她才能真正的休息。

他穿著襯衣下樓,再蹬著穿上放在暖氣邊烤了一整夜的下井的褲子,爐裏總是有火,因為莫瑞爾太太封著爐子。屋子裏最先發出的聲音是撥火棍捅爐耙的砰砰聲。

莫瑞爾搗碎未燃盡的煤渣,放上爐子,鐵架上燒上滿滿一壺水。除了吃的外,他的杯子、刀、叉、所有的餐具,都在桌上的一張報紙上擺好。他做早點,沏上茶,用破布堵上門縫,防止風灌進來。然後把火撥旺,坐下來自自在在享受一個小時。他叉子叉上鹹肉烤著,油滴在麵包上然後把薄片鹹肉放在他的厚厚的麵包上,用一把折疊刀一片片地切著吃,又把茶倒進小碟子裏喝,他喜歡自斟自飲、自炊自吃,和他的家人一起吃飯似乎沒有這麼愉快。他不喜歡用叉,普通人很少用叉,這種餐具最近才流行起來,人們還不習慣。莫瑞爾更喜歡用一把折刀。獨自一人,吃吃喝喝,天冷的時候,常常坐一張小凳子,背靠著溫暖的壁爐垛子,食品放在火爐圍欄上,杯子放在爐邊。然後,他看看前一夜的報紙——拿到什麼就看什麼——費勁地拚讀著。他更喜歡大白天放下百葉窗,點上蠟燭。這是礦上的習慣。

五點四十分,他站起身,切下兩厚片麵包和黃油,把它們放進白布背包裏,鐵皮壺裏裝滿茶水,他在井下就喜歡喝不加糖不加奶的冷茶。然後,他脫下襯衣,換上那件低領口、短袖,像女式的厚絨布下井襯衫。

他端一杯茶上樓給妻子,因為她病了,而且他一時興來。

“我給你端來一杯茶。”他說。

“喲,不用,你知道我不喜歡茶。”她回答道。

“喝吧,喝了你會再接睡下去。”

她接過了茶,看見她端起茶來喝,他心裏樂了。

“我打賭,裏麵沒放糖。”她說。

“咦,我放了一大塊呢。”他回答,有點委屈感覺。

“那就怪了。”她說,又喝了一口。

她的頭發蓬鬆散披著,麵容非常迷人。他喜愛她這種嗔怪的樣子。他又看了看她,悄悄地走了。他常常隻帶兩片黃油麵包到井下去吃,所以見她給他裝上一個蘋果或桔子便滿心歡喜。他係上圍巾,穿上他那雙又笨又重的靴子,套上有大口袋的外套,口袋裏裝著小挎包和茶壺,隨手關上門,在空氣清新的早晨行進。他出現在礦井時,嘴裏常常含著一根從樹杆上折下而且整天在礦裏咀嚼著的枝條,一來保持嘴裏的濕潤,二來使他覺得井下就像在田野裏一樣高興。

很快,孩子就要出世了,他邋邋遢遢地忙亂起來,上班前捅爐灰,擦壁爐,打掃屋子,然後,誌得意滿地上樓去。

“我已經替你打掃完了,你可以整天不動看看書好了。”

她好笑又好氣。

“飯會自己熱嗎?”

“哦,我不知道怎燒飯。”

“如果沒飯吃了,你就會知道。”

“暖,也許是吧。”他應著聲走了。

她下了樓,發現屋子雖然擺整齊了,但還是很髒。她隻有徹底打掃幹淨了才會去休息。她拿著畚箕去倒垃圾時,基克太太看見了她,就會立刻裝做要去煤房。於是,在路過木柵欄時,她會喊:

“你還忙著?”

“噯。”莫瑞爾無奈地說,“沒法子。”

“你看到霍斯了嗎?”馬路對麵一個小個子女人叫道,原來是安東尼太太,一頭黑發,個頭奇矮,總是穿著一件緊身的棕色絲絨衣服。

“沒有。”莫瑞爾太太說。

“噯,我希望他來,我有一大堆衣眼,我剛才確實聽到他的鈴聲。”

“聽!他在那頭。”

兩個女人向遠望去,河川區小巷那頭有個男人站在一輛老式雙輪輕便馬車裏,身子俯在一捆捆米黃色的襪子上。一群女人向他伸著手,一些人手裏也拿著一捆捆東西。安東尼太太的胳膊上就搭著一堆沒著色的襪子。

“這星期我已經做了十打。”她驕傲地對莫瑞爾太太說道。

“嘖嘖嘖,”第一個說,“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有那麼多時間。”

“哦,”安東尼太太說,“隻要你抓緊時間你就有時間。”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抓緊時間的。”莫瑞爾太太說,“這麼多襪你可以賺到多少錢?”

“兩個半便士一打。”另一個回答說。

“哦,”莫瑞爾太太說,“我寧願餓死也不願為了掙兩個半便士坐在那織二十四隻長襪。”

“哦,我不明白為什麼,”安東尼太太說,“你可以抽空織啊。”

霍斯搖著鈴走過來了。女人們胳膊上搭著織成的長襪在院子門口等他。這個粗俗的家夥和她們開玩笑,設法哄騙她們,戲弄她們。莫瑞爾太太不屑一顧地走進了自己的院子。

這裏人有個約定俗成的習慣:如果一個女人想找她的鄰居,就拿撥火棍伸進壁爐,敲敲壁爐後麵的牆,隔壁房子裏傳來很響的聲音,因為壁爐都是背靠背造的。

一天早晨,基克太太正在做布丁,她差點被嚇死,她聽到她家壁爐上發出“砰”的一聲,她衝到柵欄邊,兩手沾滿了麵粉。“是你敲的嗎?莫瑞爾太太?”

“勞駕了,基克太太。”

基克太太爬上她家的煮衣鍋,翻過牆從莫瑞爾太太家的煮衣鍋上下去,衝進她的鄰居家裏。

“哎,親愛的,你覺得怎麼樣?”她關切地問道。

“你去找一下鮑爾太太吧。”莫瑞爾太太說。

基克太太走到院子裏,扯著又尖又響的嗓子叫開了:“艾一吉一文一吉!”

聲音可以從河川區的這頭到那頭。艾吉終於跑來了,又被派去找鮑爾太太。基克太太顧不得她的布丁了,陪伴著她的鄰居。

莫瑞爾太太上了床,基克太太照顧安妮和威廉去吃飯。胖胖的走路搖搖晃晃的鮑爾太太在屋子裏發布著命令。

“切點冷肉給主人做飯,再給他做一個蘋果奶油布丁。”莫瑞爾太太說。

“今天不吃布丁,他也過得去。”鮑爾太太說。

莫瑞爾不是那種早早地就等在礦井吊架下麵準備早點上去一類人。有些人四點鍾放工哨聲之前就等在那兒了。但莫瑞爾所在的那個礦坑煤層薄,離井口隻有一裏半,他通常幹到工頭停工才結束工作。然而,這天,他幹得不耐煩了,兩點的時候,就湊在綠色的蠟燭光下看表——他在一個安全巷道裏——兩點半時他又看了一次。

為了不影響第二天幹活,莫瑞爾正在挖一塊岩石。他半蹲半跪著,使勁用鎬“克嚓,克嚓”刨著。

“快幹完了吧?”他的夥伴巴克喊道。

“幹完?隻要這世界存在就永遠別想幹完。”莫瑞爾吼著。“他繼續挖著,累得精疲力竭。

“這是一件讓人窩火的工作。”巴克說。

莫瑞爾累得火冒三丈,他沒有應聲,隻是竭盡全力挖。

“你最好留著明天幹吧,沃爾特,用不著這麼用力。”巴克說。

“我明天一點都不想幹這個活,伊斯瑞。”沃爾特喊道。

“哦,好吧,你不幹,會有別人幹的。”伊斯瑞爾說。

莫瑞爾繼續挖著。

“哦,上麵——收工了。”隔壁巷道裏的人喊著,離開了。

莫瑞爾繼續挖著。

“你也許會趕上我的。”巴克說著,走了。他離開之後,留下莫瑞爾一人,他幾乎要發瘋了。他還沒完成他的工作。他勞累過度,幾乎累得發狂。站起身,汗水淋漓,他扔下工具,穿上大衣,吹滅蠟燭,拿上燈走了。在主巷道裏,別人的燈在搖搖晃晃。傳來空洞的回音。這段地下通路又長又難走。

他坐在井底,豆大汗珠往下滴著。有很多等著上井麵的礦工,吵吵嚷嚷地說著活。莫瑞爾不情願而簡短地回應著招呼。

“真討厭,下雨了。”老吉爾斯聽到上麵傳來的消息時說。

莫瑞爾心裏很踏實,他已把他喜愛的舊傘放在礦燈室裏。終於,輪到他鑽到升降機裏,一會兒,他就到了地麵。他交出礦燈、拿了那把他在一次大拍賣中花了一先令六便士買來的傘。他在井邊站了一會兒,望著田野,灰蒙蒙的雨浙浙瀝瀝地下著,卡車上裝滿了濕漉漉、亮閃閃的煤。雨水順著礦車邊往下淌,打在車身上白色的“C、W公司”這幾個字跡上。這些臉色蒼白,神情憂鬱的人川流不息地沿著鐵軌冒雨來到田野上。莫瑞爾支起傘,聽到雨點“啪、啪”地滴到傘上,心情開朗了許多。

在通往貝斯伍德的路上,礦工們一個個都濕漉漉的,渾身又灰又髒。但他們那紅紅的嘴唇仍舊興奮地談論不休。莫瑞爾走在人群中、默默無言,怒氣衝衝地皺著眉頭。路過威爾斯王子酒店和艾倫酒店時,許多人溜了進去。莫瑞爾痛苦地抑製著這種誘惑,邁著沉重的步伐,從伸出公園院牆的那些溫濕的樹枝下走過,行進在青山巷泥濘的路上。

莫瑞爾太太躺在床上,聽著雨聲和從敏頓回來的礦工們的腳步聲、說話聲,還有他們從田野走上石階後的“砰、砰”敲門聲。

“夥房門後有點香草湯,”她說:“先生如果不在路上喝酒,可能想喝上一杯。”

但他姍姍來遲,她斷定他去喝酒了,因為下著雨,他哪有心思照顧孩子和妻子?“

每次她生小孩子時都要大病一場。

“是什麼?”她問,覺得快完蛋了。

“一個男孩。”

她從這句話中得到了安慰,一想到成了男孩子的媽媽,她心裏洋溢著溫馨。她看著這個孩子,孩子長著藍眼睛,濃密的金黃色頭發,漂亮的臉龐。她對這個孩子的愛油然而生,什麼也顧不了了。她把孩子抱在她的床上。

莫瑞爾一點也沒預料妻子生產,拖著腳步走進園裏的小路,疲倦而生氣。他收起傘把它放在水槽裏,然後,把那雙笨重的靴子扔在廚房裏。鮑爾太太出現在裏麵門口。

“哎”,她說:“她的身體非常虛弱,生了個男孩。”礦工哼了一聲,把他的空背包和鐵皮水壺放在廚房的櫃子上,又走到洗碗間,掛好外套然後回來跌坐進他的椅子裏。

“有酒嗎?”他問。

那女人走進夥房,軟木塞“撲”地響了一聲。她厭惡地把杯子重重放在莫瑞爾麵前的桌子上,他喝了點滴,喘了口氣,又用他的圍巾一角擦擦大胡子,然後邊喝邊喘氣,又躺靠在椅子上。那女人沒有再跟他說話。她把他的晚飯放在他的麵前,上樓了。

“主人回來了吧?”莫瑞爾太太問。

“我已經把晚飯給他了。”鮑爾太太回答。

他雙臂撐在桌上——他討厭鮑爾太太沒有給他鋪桌布,隻給他一小盤菜,而不是一大盤菜——他開始吃了。妻子的病,新添的男孩,現在都旁若無聞。他太累了,隻想吃飯,然後把雙臂放在桌子上坐著。他不喜歡鮑爾太太在旁邊。爐裏的火太小,這些都讓他悶悶不樂。

吃完飯,他坐了20來分鍾。然後,把火撥旺。他穿著長襪,極不情願地上了樓。

這個時候去看他的妻子可真難堪,他太累了。他的臉是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汗漬,汗衫也幹了,浸透了塵汙,脖子上圍著一條肮髒的羊毛圍巾。他就這樣站在床腳邊。

“嗨,現在感覺怎麼樣?”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