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嬰兒降生,夫妻失和(2 / 3)

“很快就會好的。”她回答道。

“呣。”

他若有所失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很累,討厭這些麻煩事,可他,又不會知道他該怎麼辦。

“她們說是個男孩。”他結結巴巴地說。

她掀開被單,給他看這個孩子。

“上帝保佑他!”他低聲說。這模樣令她捧腹大笑。因為他裝出慈父的形象,勉勉強強地祝福他,實際上他並沒有這種感情。

“你走吧。”她說。

“我就走,親愛的。”他回答著,轉身走了。

妻子讓他走,他想吻她一下,但又不敢。她希望他親親她,但無法讓自己做出任何暗示。他出了屋子後,她鬆了一口氣,屋子裏留下一股淡淡的礦井味兒。

有位公理會牧師每天都來看莫瑞爾太太。海頓先生很年輕,也很貧窮。他的妻子在生頭胎孩子時死了,因此他現在還孤身獨處。他是劍橋大學藝術學士,非常靦腆,生來不是做傳教士的料。莫瑞爾太太很喜歡他,他也信賴她。當她身體精神好時,他們一聊好幾個小時。他做了這個孩子的教父。

偶爾,這位牧師也和莫瑞爾太太一起喝茶。於是,她就早早鋪上桌布,拿出她最好的淡綠邊杯子,心裏希望莫瑞爾別太早回來,即使這一天他在外麵喝杯酒,她也不會在乎的。她總是做兩頓主餐。因為她認為孩子們的主餐應該在中午吃,而莫瑞爾應在5點鍾吃。因此,當莫瑞爾太太和麵做布丁,削土豆皮時,海頓先生就會抱著孩子,看著她幹活,討論著他的下一次布道。他的想法荒謬古怪。她謹慎地讓他麵對現實。這次是在討論述拿的婚禮。

“當主耶酥在迦拿把水變成酒後,”他說:“這就是普通生活的象征,結婚後夫婦的血如果沒有受過聖靈感召,像水一樣。一旦受了聖靈感召,就變得像酒一樣。

因為,一旦有了愛情,一個人受到了聖靈感召,精神結構就會改變,外表也會變化。“

莫瑞爾太太心裏想:“是啊,可憐的家夥。他年輕的妻子就死了,所以他才把愛投入到聖靈身上。”當他們把第一杯茶喝了一半時,就聽見門外傳來礦井靴的響聲。

“天哪!”莫瑞爾太太不由自主地喊道。牧師看起來也有點害怕。莫瑞爾進來了,他滿麵怒容。牧師站起來想跟他握手,莫瑞爾卻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不安全啦,”莫瑞爾說著伸出手來讓他看。“看我的手!你從來不想握這樣的手,是吧?手上盡是鐵鎬、鐵鍬上的煤灰。”

牧師慌亂地漲紅了臉,又坐了下來。莫瑞爾太太站起來,把冒著熱氣的湯鍋端到旁邊。莫瑞爾脫下外衣,把扶手椅子拖到桌子跟前。重重地坐下來。

“累了吧?”牧師問道。

“累?我是累了。”莫瑞爾回答道。“你不知道累是什麼滋味。”

“也是。”牧師回答。

“看,看這兒,”礦工說道,讓他看自己汗衫的肩部,“現在幹了點兒,可還是像塊汗淋淋的抹布,摸摸這兒。”

“上帝啊!”莫瑞爾太太喊道:“海頓先生才不想摸你那肮髒的汗衫。”

牧師小心地伸出手。

“對,也許他不想摸。”莫瑞爾說道:“不管怎樣,汗會從我身上流出來。我的汗衫每天都擰得出水來。太太,你有沒有給一個從井下回家的男人準備一杯湯!”

“你知道你把所有啤酒都喝完了。”說著,莫瑞爾太太給他倒了一杯茶。

“難道一點也沒有了嗎?”他轉身對牧師說:“你知道,煤礦裏到處都是灰,一個人渾身是煤灰,當然回到家,就需要喝一杯酒。”

“那是當然。”牧師說道。

“可十次想喝九次都喝不上。”

“有水——還有茶。”莫瑞爾太太說。

“水!水又不能潤嗓子。”

他倒了一杯茶,吹了吹,隔著大黑胡子一口喝幹了。然後歎了口氣,又倒了一杯,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我的桌布!”莫瑞爾太太說著把茶杯放在盤子裏。

“累成這樣的人回家,哪顧得上桌布。”莫瑞爾說。

“可憐啊!”他的妻子冷嘲熱諷地說著。

屋子裏彌漫著肉、蔬菜和下井工作服的氣味。

他向牧師斜靠過去,大胡子向前翹著,臉色黝黑,嘴巴更顯得通紅。“海頓先生,”他說,“一個人整天呆在黑漆漆的洞裏,不停地挖煤層,唉,比那堵牆更堅硬的……。”

“不用報怨了。”莫瑞爾太太打斷他。

她厭惡丈夫,不論什麼時候,他就裝模作樣地乞求別人的同情。

威廉,坐在旁邊看嬰孩,他也討厭父親自怨自艾的神態,恨他用漠不關心的態度對待母親。安妮也從沒喜歡過他,常躲著他。

牧師走後,莫瑞爾太太看著桌布。

“搞得烏七八糟。”她說。

“難道因為你領來一位牧師陪著,我就應該吊著膀子閑坐著。”他大聲吼道。

倆人都怒氣衝衝,但她一聲不吭,嬰兒哭了。莫瑞爾太太端起爐邊的一隻湯鍋,不小心碰著安妮的頭,把小姑娘碰哭了。莫瑞爾衝她大聲斥責,家裏一片混亂,威廉看著壁爐上幾個發亮的大字,清晰地念道:“上帝保佑我的全家。”

這時莫瑞爾太太正在哄嬰兒,聽後跳起來衝到威廉麵前,扇了他一耳光,說:“你敢插嘴?”

接著,她坐下大笑起來,笑得滿麵淚水漣漣,威廉踹著她坐的凳子,莫瑞爾吼道:“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可笑的。”

一天晚上,正值牧師訪後,她覺得她不能再忍受她丈夫的絮絮叨叨,就帶著安妮和小孩出去了。莫瑞爾剛才踢了威廉,她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她走過羊橋,穿過草地的一角,來到板球場。金黃的晚霞鋪滿草地,隱約可從聽到遠處的水車聲。她坐在板球場楊樹下,麵對著暮色,在她麵前,是這塊平坦、堅實綠色的大板球場。像一汪閃光的大海。孩子們在淺藍色的帳篷陰影裏玩。好多絢麗斑瀾的白嘴鴉在呱呱叫著飛回家去。飛行的鴉群排成一條長長的弧形,飛進金色的晚霞,像舒緩的旋風中卷起的黑色鱗片,繞著突出的牧場中的樹樁,聚攏著,呱呱叫著,旋轉著。

幾個紳士正在訓練,莫瑞爾太太聽見打球的聲音和男人們的失聲叫喊,看見白色的人影在朦朧的綠茵上悄悄地移動著,遠處的農莊,幹草堆的一麵通紅發亮,另一麵灰色陰暗。一輛滿載著一捆捆穀物的大車穿過夕陽的餘輝駛向遠方。

太陽就要落山了。每個晴朗的傍晚,金色的夕陽映紅了德比郡的群山。

莫瑞爾太太看著太陽從絢爛美麗的天空中往下沉在當空,留下一道柔和的花一般的藍色,而西方天空卻一片通紅,仿佛所有的火都彙集在那裏一樣,另一半蒼穹被映襯得明淨湛藍。有一刻,田野那邊的山梨果從黑色的葉叢中探出來。幾捆麥子豎在田地的一角,像活人似的,隨風搖晃,她想它們在鞠躬。也許她的兒子會成為一個正派的人。在東邊,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浮動的粉紅色,與西邊的猩紅色相映襯。山坡上的那些原來在落日的金光中的大幹草堆漸漸變涼。

莫瑞爾太太隻有在這一刻,那些瑣碎的煩惱突然飄逝殆盡。麵對美麗的大自然的景色,她獲得了心平氣靜地來審視自己的勇氣。時不時有燕子飛掠她的身邊,安娜也時不時地拿著一把楊樹果來到她身邊。嬰兒在母親的膝蓋上不停地扭動著,兩手對著搖搖擺擺。

莫瑞爾太太低頭看著孩子。由於她與丈夫的感情乖忤,所以她把小孩子當作災禍和負擔。甚至到現在她還對孩子感到陌生。這個孩子像沉重的包袱壓在她心上,仿佛孩子有病或畸形似的。實際上,孩子看起來相當健康。她注意到孩子的眉頭奇怪地皺著,眼神顯得心事重重,仿佛他正努力去理解什麼是痛苦。她看著孩子那黑色憂鬱的雙眸,心頭像壓著磐石。

“他看起來像在想什麼傷心事呢。”基克太太說。

看著孩子,突然間,母親心頭的那種沉重的感情融化為一種強烈的悲痛。她俯向孩子,兩行由衷的淚滴流下來。小孩子舉起了小手。

“我的寶貝。”她溫柔地叫著。

就在這一刻,她覺得在靈魂深處,感到她和丈夫的罪孽。

小孩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孩子有一雙像她一樣的藍眼睛,但看起來沉重憂鬱,仿佛他已經明白心靈受到了什麼打擊。

嬌弱的嬰兒躺在她懷裏,他那深藍色的眼睛,總是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好象要看穿她的深藏的內心世界。她不再愛丈夫,本不想要這個孩子,但是他現在已經躺在她的懷裏,牽動她的心。她覺得仿佛那根把嬰兒弱小的身體和她的身體連在一起臍帶還沒割斷。她的心裏湧起一股疼愛嬰兒的熱情。她把孩子擁在胸前,正對著他。

她要用她所有的力量,用她全部的愛心去補償這個由她帶到世上卻沒有疼愛的孩子。

既然孩子已經出世了,就要格外愛護孩子,讓他在愛護中成長。他那清澈懂事的眼睛讓她痛苦而又害怕。難道他知道她的一切?他在她神色中是不是有一種責備的意味?她痛苦而又害怕,她覺得她的骨髓都要融化了。

她又一次清醒地意識到手中的嬰兒。

“看!”她說:“看!我的寶貝。”

把嬰兒舉向搏動的、紅彤彤的太陽,她看見他舉起他的小拳頭,她感到欣慰。

然後她又把他摟在懷裏,對於她衝動地想讓他回到他來的地方感到羞愧。

“如果他長大,”她心裏想,“他會成為什麼——他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憂心忡忡。

“我要叫他‘保羅’。”她突然說,也不知道為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回家了。夜色灑在深綠色的草地上,一切都湮沒在黑暗中。

正如所料,她發現家裏空無一人。不過,莫瑞爾10點鍾回家了。那天,至少是平平安安過去了。

沃爾特。莫瑞爾在這段時間特別煩躁,工作累得他精疲力盡,回到家後,對誰說話都沒好氣。如果爐火太小,他就像強盜一樣咋咋呼呼,他報怨飯菜不可口;孩子們大聲說話聲稍高一點兒,他就大聲嗬斥,使得母親火冒三丈孩子們痛恨他。

星期五,11點鍾了,他還沒回家。嬰兒生病一刻也不安寧,一放下就哭。莫瑞爾太太累得要死。她還很虛弱,幾乎都支撐不住了。

“希望那個討厭的家夥早點兒回來。”她疲乏地自語。

小孩子終於躺在她的懷裏睡著了。她累得連把孩子抱到搖籃裏的力氣幾乎都沒有了。

“不論他什麼時候回來,我都不管他。”她說:“講了隻惹得生氣,我不如什麼都不說,我知道無論幹什麼,他都會讓我生氣的。”她又自言自語。

她歎了口氣。聽到他回來了。好象這腳步聲讓她無法忍受。他在報複她。喝得醉熏熏的。他進屋時。她一直低著頭看著孩子。不希望看到他。他走過去。歪歪斜斜地撞到碗櫃上。裏麵的壇壇罐罐碰得啼哩嘩啦。他抓住白色的圓壺蓋。穩住自己。

掛好自己的衣帽。又轉過身來。站在遠處瞪著她。她卻坐在那裏俯對著孩子。

“家裏沒有什麼吃的嗎?”他蠻橫地問。好象支使一個仆人。他喝醉的時候。

他會裝出城裏人說話的腔調。莫瑞爾太太最討厭他這樣子。

“你知道家裏有什麼?”她毫無感情地冷冰冰地說。

他站在那裏瞅著她。一動不動。

“我問了一個禮貌的問題。我也希望有一個禮貌的回答。”他別別扭扭地說。

“你已經得到了禮貌回答。”她說著。仍然不理他。

他又瞪著眼睛。然後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一隻手按著桌子。另一隻手拉開抽屜想拿出刀切麵包。他拉歪了抽屜。卡住拉不開。他猛地拉了一下。抽屜完全被拉出來。裏麵的刀叉勺等金屬物品散落滿地。小孩被嚇得猛地抽搐一下。

“你笨手笨腳地幹什麼呀?醉鬼。”母親叫了起來。

“那你應該把這些東西撿起來,你應該像別的女人一樣服侍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