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蒙初啟(1 / 3)

第四章 童蒙初啟

保羅長得像母親,身材纖弱,個子也不高。他的金黃的頭發漸漸變紅,後來又變成深棕色。眼睛是灰色的,他是個臉色蒼白而又文靜的孩子。那雙眼睛流露出好象在傾聽著什麼的神情,下唇豐滿,往下撤著。

一般說來,他在這個年齡的孩子中顯得比較早熟。他對別人的感情,尤其是對母親的感情相當敏感。她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他一清二楚,而且為此顯得心神不定,他的內心似乎總是在關心她。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變得強壯了一些。威廉與他年齡相差太大,不能與他做伴,因此,這個小男孩一開始幾乎完全屬於安妮。她是個淘氣的女孩,母親叫她“頑皮鬼”。不過她特別喜歡弟弟,因此保羅一步不離地踉著她,一起玩遊戲。她和河川區那些野貓似的孩子瘋一般地玩遊戲,保羅總是跟隨在她身邊。由於他太小還不能參加這些活動,隻和她分享遊戲的快樂。他很安靜,也不引人注目,但姐姐十分喜歡他,因為他最聽姐姐的話。

她有一個雖不是很喜歡,但引以為豪的大洋娃娃。她把洋娃娃放在沙發上,用一個沙發套蓋著,讓她睡覺。後來,她就忘了它,當時保羅正在練習從沙發扶手上往前跳,正好踩壞藏在那兒的洋娃娃的臉。安妮跑過來,大叫一聲,坐在地下哭了起來,保羅嚇得呆呆地站著。

“我不知道它在那兒,安妮,我不知道它在那兒。”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安妮痛哭時,他就在旁邊手足無措地傷心地坐著,一直等她哭夠為止。她原諒了弟弟——他還是那麼不安。但一兩天後,她吃了一驚。

“我們把阿拉貝拉做個祭品吧,”他說:“我們燒了她。”

她吃了一驚,可又有點好奇。她想看看這個男孩子會幹些什麼。他用磚頭搭了一個祭壇,從阿拉貝拉身體裏取出一些刨花,把碎蠟放到凹陷的洋娃娃臉上,澆了一點煤油,把它全部燒掉了。他用一種懷有惡意的滿足看著碎蠟一滴滴地在阿拉貝拉破碎的額頭上融化,像汗珠似的滴在火苗上。這個又大又笨的娃娃在火中焚燒著,他心裏暗自高興。最後,他用一根棍子在灰堆裏撥了撥,撈魚似的撈出了發黑的四肢,用石頭砸爛了它們。

“這就是阿拉貝拉夫人的火葬。”他說:“我很開心她什麼也沒剩下。”

安妮內心很不安,雖然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來他痛恨這個洋娃娃,因為是他弄壞了它。

所有的孩子,尤其是保羅,都非常敵視他們的父親,站在母親一邊。莫瑞爾仍舊蠻橫專製,還是一味好酒。他周期性地給全家人的生活染上不幸的色彩,有時長達數月。保羅總也忘不了,一個星期的傍晚,他從希望樂團回來,看見母親眼睛腫著,還發青,父親叉著兩腿站在爐前地毯上,低著頭。威廉剛下班回到家,瞪著父親。孩子們進來時,屋裏一片寂靜,大人們誰也沒回頭看一上眼。

威廉氣得嘴唇發白,拳頭緊握著,用孩子式的憤怒和痛恨看著這一切,他等幾個弟妹安靜下來才說:“你這個膽小鬼,你不敢在我在的時候這樣幹。”

莫瑞爾的血直往上湧,他衝著兒子轉過身。威廉比他高大些,但莫瑞爾肌肉結實,而且正在氣頭上。

“我不敢?”他大叫:“我不敢?毛頭小夥子,你再敢多嘴,我就要用我的拳頭了。哼,我會那樣做的,看著吧。”

莫瑞爾彎著腰,窮凶極惡地舉起拳頭。威廉氣得臉色發白。

“你會嗎?”他說,平靜卻又激動,“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

莫瑞爾跳近了一步,彎著腰,縮回拳頭要打,威廉的拳頭也準備著出擊。他的藍眼睛閃過一束光,好象在笑。他盯著父親,隻要再多說一句話,兩個人就會打起來。保羅希望他們打起來,三個孩子嚇得臉色蒼白,坐在沙發上。

“你們倆都給我住手,”莫瑞爾太太用一種嚴厲的聲音喝道:“夠了,吵了一夜啦。你,”她說著,轉向丈夫:“看看你的孩子!”

莫瑞爾朝沙發上瞥了一眼。

“看看你的孩子,你這個肮髒的小母狗!”他冷笑道,“怎麼了,我倒想知道我對孩子們怎麼啦?他們倒像你,你把你那一套鬼把戲傳給了他們——是你把他們寵壞了。”

她沒有理他。大家都沒有吭聲,過了一會,他脫下靴子扔到。桌子下,上床睡覺去了。

“你為什麼不讓我跟他幹一仗?”威廉等父親上樓後問道,“我會輕而易舉地打倒他。”

“行啦——打你自己的父親!”她回答。

“父親!”威廉重複,“把他叫父親!”

“是的,他是——因此——”

“可你為什麼不讓我收拾他?我不費什麼勁就收拾他一頓。”

“什麼主意!”她喊起來,“還沒到那個地步吧。”

“不,”他說,“情況更壞。看看你自己,你為什麼不讓我把你受的罪還給他?”

“因為我再也受不了這麼多刺激,再別這麼想了。”她索性大哭起來。

孩子們悶悶不樂地上床了。

威廉逐漸長大了。他們家從河川區搬到山頂的一所房子裏,麵對著像凸形的海扇殼那樣鋪開的山穀,屋前有棵巨大的白蠟樹。西風從德比郡猛烈地刮來,橫掃向這座房子,樹被刮得呼呼響,莫瑞爾喜歡聽這風聲。

“這是音樂,”他說,“它催我入睡。”

但是保羅、亞瑟、安妮討厭這種聲音,對保羅來說這就像惡魔的叫聲。他們搬到新居的第一個冬天,父親的脾氣更壞了,孩子們在大街上玩到八點才回來,然後孩子們就上床睡覺。大街靠近山穀,四周空曠漆黑。媽媽在樓下做針線活。屋子前一大片空間使孩子有一種黑夜漆漆,空曠迷惘,恐怖陰森的感覺。這種恐怖感來自那棵樹上的呼嘯聲和對家庭不和的煩惱。保羅常常在長時間熟睡中被樓下傳來的重重的腳步聲驚醒。他聽見了父親醉醺醺地回來了,大吼大叫,母親尖聲應答著,父親的拳頭砰砰地敲著桌子,聲音越來越高地在咒罵。隨後這一切都湮沒在風刮白蠟樹發出的呼嘯聲中。孩子們心神不定地靜靜地躺在床上,等著風刮過後好聽父親在幹什麼。他可能又在打母親。黑暗中有一種恐懼的感覺,還有一股血腥味。他們躺在床上,提心吊膽,煩惱萬分。風刮著樹枝,越來越猛,就像隻大豎琴的琴弦在鳴響、呼應、噴發。突然一片令人恐懼的寂靜,方圓四周,樓上樓下一片寂靜。怎麼了?是血的寂靜吧?他幹了些什麼?

孩子們躺在黑暗中,靜靜地呼吸著。終於聽到父親扔掉靴子,穿著長襪子重重地上樓。他們靜靜地聽著。風小了,他們聽得見水龍頭裏的水嘀嘀噠噠流進水壺,母親在灌早上用的水。他們才能安下心來睡覺。

到早晨他們又歡歡喜喜地、興致勃勃地玩耍,就像晚上圍著那根黑暗中的孤獨的路燈跳舞一樣快樂。不過,他們心中還是有一團揮不去的陰霾,眼睛流露出一絲黯淡,顯示了他們內心生活的挫折。

保羅恨父親,從小他就私下裏有一種強烈的宗教信仰。

“讓他別喝酒了。”他每天晚上祈禱著。“上帝啊,讓我父親死去吧。”他常常這麼祈禱。有時,下午吃完茶點,父親還沒回來,他卻祈禱:“別讓他死在礦井裏吧。”

有一陣全家人吃盡了苦頭。孩子們放學回來吃完茶點,爐邊鐵架上那隻大黑鍋熱湯沸騰,菜放在爐子上,等待莫瑞爾回家開飯。他本應該五點鍾到家,可近幾個月來,他收工後,天天在外麵喝酒。

冬天晚上,天氣寒冷,天黑又早,莫瑞爾太太為了節省煤油在桌上放了一隻銅燭台,點上一根牛油蠟燭。孩子們吃完黃油麵包,準備出去玩。要是莫瑞爾還沒回來,他們就不敢出去。想到他幹了一天活,滿身灰土,不回家洗臉吃飯,卻餓著肚子在那兒喝酒,莫瑞爾太太就無法忍受。這種感覺從她身上傳到孩子們身上,她不再是一個人受苦了,孩子們和她同樣在受苦。

保羅出去和別人一起玩耍。暮色中,山穀中礦井上,燈光閃閃,幾位走在後麵的礦工,拖著身子在黑暗的田間小路上往家走。點路燈的人過去了,後麵寂無一人。

黑暗籠罩了山穀,礦工早就收工了。夜色濃濃。

保羅急急忙忙地衝進廚房。那隻蠟燭還在桌上燃燒著,火焰很大。莫瑞爾太太獨自坐著。鐵架子上的湯鍋還冒著熱氣,餐具還在桌上擺著,整個屋子都處在一種等待的氣氛中,等著那個隔著沉沉黑夜,在好幾裏以外飯也不吃、衣服也不換,就知道喝酒的男人。保羅在門口站住了。

“爸爸回來了嗎?”他問。

“你知道他還沒回來。”莫瑞爾太太回答,對這句明知故問的話有點生氣。

兒子慢慢靠近母親,兩人一起分擔這份焦急。不一會兒,莫瑞爾太太上去,把土豆撈了出來。

“土豆燒糊了,都發黑,”她說,“但這不管我的事。”

他們偶爾不經意地聊上幾句。保羅幾乎有點記恨母親也為父親下班不回家而難受。

“你為什麼自找麻煩呢?”他說:“他不喜歡回家願意去喝酒,你幹嗎不讓他去呢?”

“讓他去!”莫瑞爾太太生氣了,“你說讓他去?”

她意識到這個下班不回家的男人,會很快毀了自己,也毀了這個家。

孩子們都還小,還得依靠他生活。威廉總算讓她感到欣慰,如果莫瑞爾不行,還能夠有個人可依靠。每一個等待的夜晚,屋裏的氣氛是同樣的緊張。

時間一分鍾一分鍾地過去了。六點鍾,桌布還平鋪在桌上,晚餐還是擺在那兒等著,屋裏還是等待和期望的氣氛。這個男孩實在受不了這種折磨,他不能去外麵玩。於是,他就跑到隔壁鄰居英格太太家,找她說話去了。英格太太沒有生養,她丈夫對她非常體貼,可她丈夫在一家商店工作,下班很晚。因此,每當她在門口看見這個孩子,就說:“進來,保羅。”

然後這兩人就聊上一陣,孩子有時候會突然站起來說:“好了,我該走啦,去看看我媽媽有沒有活讓我幹。”

他裝出很快樂的樣子,沒有把惹他煩惱的事告訴他的朋友,轉身跑進家門。

這段時間,莫瑞爾一回到家總是凶狠粗暴,令人痛恨。

“這個時間了,還知道回家!”莫瑞爾太太說。

“我啥時回家關你什麼事?”他回答嘴道。

屋裏的每個人都不敢吭聲,覺得誰也惹不起他。他吃相粗俗,吃完後,推開所有的碗碟,趴在桌上,枕著胳膊就開始睡了。

保羅恨父親的這副德性。這個礦工蓬頭垢麵,形象很瑣,灰塵沾滿黑發,就那麼歪著頭躺在光膀子上。肉乎乎的鼻子,稀稀啦啦幾乎看不出來的眉毛,被酒精燒得通紅的臉頰。醉酒、疲勞再加上生悶氣,他不知不覺已經睡著了。如果有人突然進來或聲響稍高一點,他就會抬起頭來訓斥:“我砸扁你的頭,告訴你,給我住口,聽到沒有?”

他用威脅的口氣吼著,通常是衝著安妮來的,這更讓全家人感到厭惡。

他在家時,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家人也懶得理他。孩子們常跟母親談論白天發生的事,就像如果不告訴母親的話,那事如同沒有發生似的。但隻要父親一進來,一切聲音都突然消失了。仿佛他是這個幸福家庭的障礙一樣。他也清楚自己進來,屋子就會變得沉默,全家人都不理他,不歡迎他,但這種狀態已經無法挽救了。

他也非常渴望和孩子們高高興興地聊聊天,但他們不幹。有時候莫瑞爾太太會說:“你應該去告訴你的父親。”“保羅在兒童報舉辦的一次競賽中獲了獎,每個人都興高彩烈。

“你最好在你父親進來後就告訴他。”莫瑞爾太太說,“你知道他總是抱怨說沒有告訴他任何事。”

“好吧。”保羅說。不過,他寧願不要這個獎,也不願告訴父親。

“爸爸,我競賽獲獎了。”他說。

莫瑞爾轉過身。

“是嗎,我的孩子?什麼競賽?”

“哦,沒什麼——是關於著名婦女的。”

“哦,你得多少獎金?”

“一本書”

“哦,是嗎?”

“關於鳥類的。”

“呣——呣!”

就這樣,談話似乎在父親和其他任何一個家庭成員之間都是不可能的。他是個外人,他否認了他心中的上帝。

隻有他高高興興地幹活的時候,才是唯一和一家人融和在一起的時刻。有時晚上他補鞋、修鍋或修井下用的壺,他總會需要人幫忙,孩子們也樂意幫他。當他恢複了本性善良的一麵,真正地幹些什麼的時候,孩子們也和他連在一起。

他是個好匠人,心靈手巧,心情開朗時,總是不停地哼哼唱唱。雖然他長年累月和家人鬧別扭,脾氣暴躁,但幹起活來熱情很高。大家都會很興奮地看到他拿著一塊通紅的鐵塊衝到洗碗間,嘴裏喊著:“讓開——讓開!”然後,他用錘子在鐵砧上錘打著這塊燒紅發軟的東西,隨心所欲地打出各種形狀。或者,他全神貫注地坐在那兒焊接。孩子們就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些金屬突然化開了,被烙鐵頭壓進縫裏去,屋子裏飄滿燒鬆香和焊錫的味兒,莫瑞爾就一聲不響,一心一意地幹活。他修鞋時錘子叮叮吮咪的敲打聲與他的哼唱聲合鳴。當他坐著給自己補下井穿的鼴鼠皮褲子時,也總是滿心歡喜。他常常親手幹這活兒,他覺得這活太髒,皮子又太硬,妻子幹不了。

不過,對於孩子們來說,最高興的還是看他做導火索。莫瑞爾從擱樓裏找出一捆很結實的長麥稈,用手把它們擦得幹幹淨淨、金光閃閃。然後把麥稈切成大約六英寸的小段,每段麥稈底部都留一個槽口。他隨身帶一把快刀,麥稈切得整整齊齊,毫無損壞。他在桌子中間倒上一堆火藥,擦得明光閃亮的桌麵堆起一小堆黑色顆粒。

他整好麥稈,保羅和安妮往麥稈裏灌火藥,再一根根塞住。保羅喜歡看這些黑色的顆粒從自己指縫流進麥稈口,直到灌滿為止。然後,他用大拇指指甲刮一點肥皂塞住麥稈口,這樣工作就算做完了。

“看,爸爸。”他說。

“很對,寶貝。”莫瑞爾回答,他對二兒子尤其親熱。保羅把導火索插到火藥罐裏,替父親收拾好,第二天早晨莫瑞爾要拿著它下井炸煤。

此時,亞瑟也很喜歡父親,靠在莫瑞爾椅子扶手上說:“給我們講講井下的事兒,爸爸。”

這是莫瑞爾最高興的事。

“好,有一匹小馬——我們叫它邰非,”他開始這麼講,“它很狡猾。”

莫瑞爾活靈活現地講著故事,一下就讓人感覺到了邰非的狡猾。

“皮膚是棕色的。”他接著說:“也不太高,嗯,它踢踢踏踏地來到井下。有人聽到它打了個噴嚏。‘嗨,邰非,’有人問,‘為什麼又打噴嚏了?又聞到了什麼?’”

“接著又打了一個噴嚏,就一屁股坐下去,頭頂在你身上,這個小壞蛋。”

“‘邰非,想要什麼?’”有人說。

“他想要什麼?”亞瑟常常會問。

“他想要一點煙草,寶貝。”

邰非的故事可以無窮無盡地講下去,而且大家都愛聽。

有時候,也會換一個新故事。

“休息時間,我穿衣服,有個東西從我胳膊上跑過,你們猜猜是啥,寶貝?原來是隻老鼠。”

“‘嗨,站住!’”我大喝一聲。

“我一把抓住了老鼠尾巴。”

“你把它捏死了嗎?”

“是的,它們很討厭。井下多的是。”

“它們吃什麼?”

“吃拉煤車的馬掉下來的穀子——如果你不收拾它們,它們會鑽進你的口袋,吃掉你的點心——不管你把衣服掛在哪兒——這些偷偷摸摸、到處亂咬的討厭東西都能找到。”

這樣愉快的夜晚,隻有莫瑞爾幹活兒的時候才會出現。通常他總是早早的上床,比孩子們睡得還早。幹完了修補的活兒,報紙也瀏覽了一遍,他無事可幹了。

父親上床後,孩子們才覺得安心,他們躺下說一陣悄悄話。突然天花板上反射出晃動的亮光,呼他們一跳。原來是外麵礦工們提著燈去上九點的夜班。他們聽著男人們的說話聲,想象著他們怎麼走進黑漆漆的山穀。有時孩子們還會走到窗前,望著三、四盞燈在黑暗的田野中搖搖晃晃,漸漸消失在黑夜之中。然後趕緊奔回床上,大家暖暖地擠在一起,這真令人感到興奮。

保羅是個相當贏弱的孩子,常犯支氣管炎。而另外幾個孩子卻都很強壯,所以母親格外寵愛他。一天,他在吃午飯時回到家。覺得不舒服。不過莫瑞爾家的人一向不喜歡大驚小怪。

“你怎麼了?”母親關切地問。

“沒什麼。”他回答。

可是他飯也吃不下去。

“你不吃飯。就去不成學校。”她說。

“為什麼?”他問。

“就因為不吃飯。”

飯後他就躺在沙發的那個孩子們都喜歡的印花墊子上,慢慢打起瞌睡來。那天下午,莫瑞爾太太熨衣服。她幹活時,聽到孩子喉嚨裏那微弱絲絲聲,心裏又湧起先前討厭他的那種感覺。她當初沒希望他能活下來,然而他稚嫩的身軀卻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如果他剛生下來就死了,她倒會覺得寬慰些,她對他總有一種又愛又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