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有喪事(1 / 3)

第六章 家有喪事

亞瑟。莫瑞爾逐漸長大了。他是一個粗心大意、性情急躁、容易衝動的男孩,極像他的父親。他討厭學問,如果他不得不去幹活,他就嘟囔半天,而且一有機會,他就溜出去玩。

論外表,他是家中的精華,身材勻稱,風度優雅、充滿活力,深棕色的頭發、紅潤的臉色,敏銳的深藍色的眼睛映襯著長長的睫毛,再加上慷慨大方的舉止,暴躁的脾氣,使他在家中倍受歡迎。但是,當他長大一點之後,他的脾氣變的令人捉摸不定了。他無緣無故的大發脾氣,粗暴無理,幾乎讓人不能忍受。

有時候,他深愛著的母親對他很反感,他隻想自己。他想娛樂的時候,他痛恨所有妨礙他的東西,甚至包括母親。而當他碰到麻煩事時,卻哼哼卿卿地對她無休止地哭訴個沒完。

有一次,當他抱怨說老師恨他時,母親說:“天哪!孩子,如果你不想被別人恨,就改了吧;要是不能改變,你就忍著吧。”

他過去愛父親,父親也疼愛過他。但現在他開始厭惡父親了。在他漸漸地長大時,莫瑞爾也開始慢慢地衰弱了。他的身體,過去一舉一動都那麼優美,如今卻萎縮了,似乎不是隨著日月而成熟穩重,而是日趨卑鄙和無賴了。每當這個麵目可憎的老頭對亞瑟呼來喝去時,亞瑟就忍不住要發作。而且,莫瑞爾的舉止變的越來越無所顧忌,他的一舉一動也讓人看不順眼。孩子們長大了,正處在關鍵的青春期,父親對他們的心靈來說是一種醜惡的刺激。他在家裏的舉止和他在井下和礦工們在一起時一個樣,絲毫不變。

“肮髒討厭的東西!”亞瑟被父親惹怒的時候,他就會這麼大喊著,衝出屋子。

而莫瑞爾因為孩子們討厭他,他就越賭氣胡來。惹得孩子們發狂的厭惡和憤怒,莫瑞爾似乎從中得到了一種滿足。孩子們在十四、五歲時都特別容易衝動,而亞瑟就是在父親墮落衰弱的過程中明白事理的,因此最恨他。

有時候,父親似乎也能感覺到孩子們的那種輕蔑和憎惡。

“再沒有人還能像我一樣辛辛苦苦地養活你們。”他會大聲吼叫。“我為你們費盡心血,為你們操勞,可你們像對待一條狗一樣的對待我,告訴你們吧,我再也受不了啦!”

實際上,他們對他並沒有那麼壞,而他也不是像他說的那麼勤奮地工作。如果真是那樣,他們倒會同情他的。現在,這幾乎成了父親和孩子們之間的爭執,他堅持著自己不良的習慣和令人厭惡的生活方式,以此來表明他是獨立不羈的,不受旁人支配的。因而,孩子們更加痛恨他。

最後,亞瑟變的極不耐煩,也極為暴躁。因此,他獲得諾丁漢文法中學獎學金後。母親就決定讓他住在城裏他的一個妹妹家裏。隻有周末回家。

安妮仍舊是一所公立學校的低年級教師,每星期掙四先令。不過,她馬上就可以每周掙十五先令了,因為她已經通過考試。這樣的話,家裏的經濟將不成問題了。

現在,莫瑞爾太太一心一意撲在保羅身上。他盡管不十分穎悟,卻是個非常恬靜的孩子。他堅持畫他的畫,仍然深愛著母親。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她。她每天晚上等著他回家,然後把她白天的所思所想一古腦地全告訴給他。他認真地坐在那裏聽著,兩人相依為命,心心相映。

威廉已經和那個皮膚微黑的姑娘訂婚了。還花了八幾尼給他買了一枚訂婚戒指。

孩子們對這麼大的價錢都咋舌不已。

“八芬尼。”莫瑞爾喊道。

“他真傻!還不如多給我點兒錢倒好。”

“多給你點兒錢!”莫瑞爾太太說道,“為什麼要多給你點兒錢。”

她記得他從來沒給她買過什麼訂婚戒指。她倒是更讚同可能有些傻氣但不小氣的威廉了。但現在這小夥子在信上頻頻談起他如何跟未婚妻參加舞會,她穿著多麼漂亮有服裝,或者興衝衝談起他們去戲院時如何打扮得像個頭麵人物。

他想把姑娘帶回家來。莫瑞爾太太認為應該讓她在聖誕時來。這一次,威廉沒帶禮物,隻帶著這麼一位小姐回來的。莫瑞爾太太已經準備好晚飯。聽到腳步聲,她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威廉進來了。

“嗨,媽媽。”他匆匆地吻了她一下,就站到一邊,介紹這個高挑的漂亮女孩,她穿著一套質地優良的黑白格於女裝,披著毛皮領圈。

“這是吉普賽女郎!”

韋絲特伸出手來,淺淺地笑了一下,微微露出潔白牙齒。

“哦,你好,莫瑞爾太太!”她客氣地打招呼。

“恐怕你們都餓了吧?”莫瑞爾太太問。

“沒有,我們在火車上吃過飯了。你看到我的手套了嗎?寶貝?”

身材高大、骨骼健壯的威廉。莫瑞爾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我怎麼會看到呢?”她說。

“那我就丟了,你不要這麼粗魯地對待我。”

他皺了皺眉,但什麼也沒說。她打量著廚房四周,覺得這間房又小又怪,相片後麵裝飾著閃光的邀吻樹枝和冬青樹。擺著幾把木椅和小鬆木桌子。就在這時,莫瑞爾進來了。

“你好,爸爸!”

“你好,兒子,我已經知道你們的事了。”

兩人握握手,威廉介紹這位小姐,她同樣微露玉齒笑了一下。

“你好,莫瑞爾先生!”

莫瑞爾奉承似地鞠了一躬。

“我很好,我也希望你很好,你千萬不要客氣。”

“哦,謝謝你。”她回答,心裏覺得很有趣。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上樓去,如果太麻煩就算了。”

“不麻煩,安妮帶你去。沃爾特,來搬這個箱子。”

“不要打扮太長時間。”威廉對他的未婚妻說。

安妮拿起銅燭台,窘迫的不敢開口,引著這位小姐向莫瑞爾夫婦為她騰出來的前麵臥室走去。這間屋子,在燭光下也顯的窄小而陰冷。礦工的妻子們隻有在得重病的時候才在臥室裏生火。“需要我打開箱子嗎?”安妮問道。

“哦,太謝謝你了!”

安妮扮演了仆女的角色,接著下樓去端熱水。

“我想她一定很累,媽媽。”威廉說:“我們來得很匆忙,一路上也非常辛苦。”

“她需要點什麼嗎?”莫瑞爾太太問。

“哦!不用,她馬上就會好的。”

屋子裏的氣氛有點叫人寒心。半小時後,韋絲特小姐下樓了,穿著一件紫色的衣服,在礦工的廚房裏顯得過分的豪華。

“我告訴過你,你不用換衣服。”威廉對他說。

“噢,寶貝!”她說完轉過那張甜蜜蜜的笑臉對莫瑞爾太太說:“你不覺得他總是埋怨我嗎?莫瑞爾太太?”

“是嗎?”莫瑞爾太太說:“那就是他的不對了。”“是的,真是這樣!”

“你很冷吧,”母親說:“要不要靠近火爐坐著?”

莫瑞爾從扶手椅上跳起來。

“來坐這兒。”他說:“來坐這兒。”

“不,爸爸,你自己坐吧。坐在沙發上,吉普。”威廉說。

“不,不,”莫瑞爾大聲說,“這把椅子最暖和了,來坐這兒,韋絲特小姐。”

“多謝了。”姑娘說著,坐在礦工的象征著榮譽的扶手椅上,她哆嗦著,感覺到了廚房的溫暖漸漸浸入她體內。

“給我拿個手絹來,親愛的寶貝。”她對他說。嘴巴翹著,那親呢的樣子仿佛隻有他們倆人在場,這讓家裏人覺得他們不應該呆在這裏。很顯然,這位小姐就沒有意識到他們是人。對她來說,現在他們隻不過是牲口罷了,威廉局促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對於斯特裏薩姆這樣一個家庭來說,韋絲特小姐的光臨已經是“屈尊”了。對她來說,這些人確實是下裏巴人——簡單地說,是工人階級。她何必約束自己呢?

“我去拿,”安妮說。

韋絲特小姐沒有理會,仿佛剛才是一個仆人在說話。不過,當姑娘拿著手帕又下樓來時,她和善地說了句:“哦,謝謝!”

她坐在那裏,談論著火車上吃的那頓飯是那麼寒酸,談論著倫敦,也談了跳舞。

她確實有些緊張,所以不停地說呀說。莫瑞爾一直坐在那裏抽那種很烈的手撚的煙卷,一麵看著他,聽著她那流利的倫敦話,一麵不停地吐著煙圈。穿著她最漂亮的黑綢襯衫的莫瑞爾太太,平靜而簡短地回答著她的話。三個孩子羨慕地坐在一起,什麼也不說。韋絲特小姐像是位公主,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為她拿了出來,最好的杯子,最好的匙子,最好的台布,最好的咖啡壺。孩子們覺得他一定會認為這個場麵很氣派,而她卻覺得很不習慣,不了解這些人,也不知道如何對待他們。威廉開著玩笑,也多少感到有些別扭。

大約10點了,他對她說:“累了嗎?吉普?”

“很累,寶貝。”她馬上用那種親熱的口氣回答道,頭稍微偏了一下。

“我去給她點蠟燭,媽媽。”他說。

“很好。”母親回答道。

韋絲特小姐站了起來,對莫瑞爾太太伸出了手。

“晚安,莫瑞爾太太。”她說。

保羅坐在燒水鍋前麵,正往一隻啤酒瓶裏灌熱水,安妮把瓶子用下井穿的舊絨布襯衫包好,吻了母親一下,道了晚安。家裏已經沒有別的空房了,所以她得跟這位小姐同住一間屋子。

“等一會。”莫瑞爾太太對安妮說。安妮正坐在那兒弄著那隻熱水瓶。韋絲特小姐與大家—一握手,這讓大家很不自在。威廉在前引路,她跟在後邊走了。五分鍾後,他又下樓。他心裏有點惱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沒說幾句話。直到別人都上了床。隻剩下他和媽媽,他才像以前一樣,兩腿叉開站在爐邊地毯上,有些猶猶豫豫地說:“怎麼樣,媽媽?”

“怎麼樣,孩子?”

她坐在搖椅上,多少有些為他而傷心和丟臉。

“你喜歡她嗎?”

“是的。”她遲遲地回答道。

“她還有些害羞,媽媽。她還不習慣這兒。你知道。這裏和她姑媽家裏不同。”

“當然了,孩子,她一定覺得很難習慣這兒吧。”

“是的,”他頓時皺眉頭,“可她不該擺她的架子!”

“她是初來乍到,有點別扭罷了,孩子,她會好的。”

“是這樣的,媽媽。”他感激地回答。不過他還是愁眉不展。“你知道,她不像你,媽媽,她從來嚴肅不起來,而且她也不肯用腦子。”

“她還年輕,孩子。”

“是的,不過她缺乏家教,很小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從那以後,她就跟她姑媽住在一起,她姑媽真讓她無法容忍。她父親又是一個敗家子。因此,她從沒有得到過愛。”

“哦,那麼,你應補償她。”

“因此,你應該在很多方麵諒解她。”

“孩子,怎麼樣諒解她?”

“我不知道。當她顯得舉止淺薄的時候,你就想想從來沒有人教會她深沉的感情。再說,她確實深愛著我。”

“這一點大家都看得出來。”

“但是你知道,媽媽——她和我們不一樣,那些人,就是和她生活在一起的那種人,他們好象和我們有不一樣的原則。”

“你不必過早地下結論。”莫瑞爾太太說。

看起來,他的內心還是不能輕鬆。

然而,第三天早晨他起來後,就又開始在屋裏唱歌逗樂了。

“喂,”他坐在樓梯上喊:“你起來了嗎?”

“起來了。”她輕聲應道。

“聖誕快樂!”他大聲對她喊著。

臥室裏傳來她清脆悅耳的笑聲,但過去半個小時了,她還在樓上。

“剛才她說起來了,是真的嗎?”他問安妮。“是起來了。”安妮回答。

他等了一會兒,又走到樓梯口去。

“新年快樂!”他喊著祝福。

“謝謝,親愛的!”遠處又傳來了笑聲。

“快點!”他懇求地說。

快一個小時過去了,他還在等她。總是在六點以前就起床的莫瑞爾,看了看鍾。

“哦,真奇怪。”他大聲說。

除了威廉,全家人都吃過早飯了,他又走到樓梯口。

“在那兒等著我去給你送複活節的彩蛋嗎?”他生氣地喊道。

她隻是哈哈笑著。全家人都想著,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準備,一定會有什麼奇跡發生。終於,她下來了,穿著一件襯衫,套了一條裙子,漂亮迷人,儀態大方。

“這麼長時間,你真的在梳洗打扮嗎?”他問。

“親愛的!這個問題不允許問,對嗎?莫瑞爾太太?”

她一開始就扮起貴族小姐的派頭。當她和威廉去教堂的時候,威廉穿著大禮服,戴著大禮帽;她穿著倫敦做的服裝,披著毛皮領圈。保羅、亞瑟和安妮以為人人見了他們都會羨慕地鞠個躬。而莫瑞爾,穿著他最好的衣服站在路頭上,看著這對衣著華貴的人走過去,心裏覺得他仿佛是王子的父親了。

實際上,她並沒有那麼了不起。她隻不過在倫敦一家公司當秘書或辦事員,幹了有一年。但是,當她和莫瑞爾一家在一起時,她就擺出一副女王的架式。她坐在那裏讓保羅或安妮服侍她,仿佛他們是她的仆人。她對待莫瑞爾太太也是油腔滑調、隨隨便便,對莫瑞爾卻擺出一副恩賜的架式。不過,過了一兩天後,她就改變了她的態度。

威廉總是要保羅或安妮陪他們一起散步,這樣更顯得興趣盎然。保羅確實一心一意地崇拜著“吉普賽女郎”,但實際上,母親幾乎不能原諒他對待姑娘的那股諂媚奉承勁兒。

第二天,莉莉說:“哦,安妮,你知不知道我把皮手筒放在哪兒了?”威廉回答:“你明知道皮手筒放在你的臥室裏,為什麼還要問安妮?”

莉莉卻生氣的一聲不響地上樓去了。她把妹妹當仆人使喚,這讓小夥子氣憤不已。

第三天的晚上,威廉和莉莉坐在黑暗的起居室爐火旁。十一點差一刻的時候,他們聽見莫瑞爾太太在捅爐子,威廉走進廚房,後麵跟著他的莉莉。

“已經很晚了,媽媽?”他說,她剛才一直獨自坐在那兒。

“不晚,孩子,我平常都坐到這個時候。”

“你要去睡覺嗎?”他問。

“留下你們倆?不,孩子,我不放心你們倆。”

“你不相信我們,媽媽?”

“不論我相信不相信,我都不會那麼做的。你們高興的話可以呆到十一點,我可以看會兒書。”

“睡覺去,吉普,”他對姑娘說:“我們不能讓媽媽這樣等著。”

“安妮還給你留著蠟燭呢,莉莉。”莫瑞爾太太說,“我想你看得見的。”

“是的,謝謝,晚安,莫瑞爾太太。”

威廉在樓梯口吻了他的寶貝,然後,她走了,他呢,又回到廚房。

“你不相信我們,媽媽?”他又說了遍,有點不快。

“孩子,告訴你吧,當大家都睡覺的時候,我不信任你們兩個年輕人單獨留在樓上。

他隻好接受了這個回答,吻了吻母親,道了晚安。

複活節時,他獨自一人回到家,和母親沒完沒了地談論他那個寶貝。

“你知道嗎,媽媽,當我離開她的時候,我一點也不在乎她,即便再也見不到她,我也不會在乎。但是,當晚上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又非常喜歡她了。”

“如果她吸引你的不過是這些的話,”莫瑞爾太太說:“那麼,促使你們結婚的那種愛可太不可思議了。”

“這是不可思議!”他大聲說,這婚姻使他煩惱不安左右為難。“但是,就我們目前的情況來說,我不能放棄她。”

“你最清楚,”莫瑞爾太太說:“不過要是像所說的這樣,我不會把這種感情看作愛情的——總之,這絕不是愛情。”

“哦,我不知道,媽媽,她是個孤兒,而且……”

他們從來爭論不出任何結果,他似乎很為難,而且相當惱火。她顯得克製而沉默。他全部的精力薪水都花在這個姑娘身上了,回家後,他幾乎沒錢帶母親去一次諾丁漢。

保羅的工資在聖誕期間升到十先令,這令他喜出望外。他在喬丹工廠幹得十分愉快。但他的身體卻因為長時間的工作和終日不見陽光而受到影響。他在母親的生活中占有越來越重要的位置,因此,她千方百計地想為他調劑一下生活。

他的半天休息日在星期一下午。在五月一個星期一的上午,隻有他們倆在吃早飯。她說:“我想今天會是一個好天。”

他吃驚地抬頭看了看她,尋思話裏有什麼含義。

“你知道雷渥斯先生搬到了一個新農場去了,嗯,他上上星期還問我願不願去看看雷渥斯太太,我答應他如果天氣好,就帶你星期—一起去,怎麼樣?”

“哦,好極了,好媽媽。”他歡呼起來,“我們今天下午去。”

保羅興衝衝地向車站走去。達貝路旁的一棵櫻桃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群雕旁的舊磚牆被映成一片深紅,春天給大地帶來滿眼翠綠,在公路拐彎的地方,覆蓋著早晨涼爽的塵土,陽光和陰影交織而成美麗的圖案,四周沉浸在一片寧靜中,景色壯觀迷人。樹木驕傲地彎下它們寬寬的肩膀,整個早晨,保羅待在倉庫裏想象著外麵的一派春光。

午飯時他回來了,母親顯得很激動。

“我們走嗎?”他問。

“我準備好就走。”她回答。

一會兒,他站起身。

“你去收拾打扮,我去洗碗。”他說。

她去了。他洗了鍋碗,收拾好後,拿起她的靴子。靴子很幹淨,莫瑞爾太太是一個生來就極講究清潔的人,即使在泥漿時走路都不會弄髒鞋子的。但是保羅還是替她擦了一下靴子,這是一雙八先令買來的小羊皮靴子,可是在他看來這是世界上最精致的靴子。他擦得小心翼翼的,仿佛它們不是靴,而是嬌美的花。

突然,她神色羞怯地出現在裏屋門口,身穿一件新襯衫。保羅跳起來迎向前來。

“噢,天哪!”他驚歎起來,“真叫人眼花緣亂!”

她矜持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昂起了頭。

“哪裏是眼花繚亂!”她回答,“這挺素淨的。”

她往前走了幾步,他圍著她身邊轉了幾圈。

“哎,”她問他,有點不好意思,但又裝著矜持的樣子,“你喜歡這件襯衫嗎?”

“喜歡極了!你真是位外出遊玩的好女伴!”

他在她身後上下打量著。

“咳,”他說:“在街上,如果我走在你後麵,我會說那個女人在賣弄風騷呢!”

“不過她可沒有這樣。”莫瑞爾太太回答,“她還不清楚這衣服是不是適合她呢。”

“哦,不!難道她還想穿著那種肮髒的黑顏色,看起來好像裹著一層燒焦的紙。

這件衣服太適合你了,而且我認為你看起來漂亮極了。“

她又從鼻子裏哼了一下,滿心的高興,但仍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但是,”她說:“它隻花了我三先令。你不可能買一件價值這麼低的成衣,對吧?”

“我的確不行。”他回答。

“而且,你看,這材料。”

“漂亮極了。”他說。

這件襯衣是白色的,上麵印有紫紅色和黑色的小樹枝樣的圖案。

“不過,恐怕這件衣服對我來說太顯年輕了。”她說。

“顯的太年輕了!”他生氣地喊道,“那你為什麼不買些假白發套在頭上?”

“不需要,我馬上就會有的,”她回答說:“我的頭發已經白得多了。”

“得了,你才不會呢,”他說:“為什麼我要個白頭發的媽媽?”

“恐怕你得委屈一下,孩子。”她神情古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