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氣氣派派地出發了,為了遮陽,她帶上威廉送給她的那把傘,保羅個子雖然不高,可比她要高許多,所以他自覺得象男主人似的了不起。
休耕地上那些青青的麥苗柔和地發著光。一縷縷白色的蒸汽飄在敏頓礦井上空,礦井裏傳來沙啞的“咳咳”聲。
“看那邊,”莫瑞爾太太說。母子倆站在路上望著,沿著大礦山的山脊,天邊有幾個影子在慢吞吞地挪動著,是一匹馬,一輛小貨車和一個男人。他們正往斜坡上爬,頭似乎都挨著了天。最後,那個男人把貨車倒立,垃圾從大礦坑的陡坡上滾了下去,發出一陣響聲。
“你坐一會吧,媽媽。”他說。她在堤上坐了下來,他則迅速地畫起素描來。
她默默地欣賞周圍的午後景色,看著那在綠色樹林掩隱著的紅色農舍,在太陽光下閃爍。
“世界真奇妙,”她讚道,“太美了。”
“礦井也一樣,”他說,“看,它們高高聳起,簡直像活的什麼東西——叫不上名字的龐然大物。”
“是的,”她說。“可能有些像。”
“還有那麼多卡車停在那等著,就像一群等著喂食的牲口。”他說。
“感謝上帝,它們停在那兒,”她說,“這就意味著這個星期還能掙點錢。”
“不過,我喜歡從東西的運動中去體味人的感覺。從卡車上就可以體味到人的感覺,因為人的手操縱過它們。”
“是的,”莫瑞爾太太說。
他們沿著道旁的樹蔭行進著。他滔滔不絕地對她說著,她津津有味的聽著。他們走到尼瑟梅爾河盡頭,陽光像花瓣一樣輕輕撒在山坳裏。然後,他們又轉向一條僻靜的路,一隻狗氣勢洶洶地吠叫著。一個女人張望著迎了出來。
“這是不是去威利農場的路?”莫瑞爾太太問。
保羅害怕別人冷遇他們,躲在母親後麵。但這個女人十分和藹,給他們指了方向。母子倆穿過小麥地和燕麥地,跨越一座小橋,來到一片荒野地裏。那些白色胸脯的發著光的紅嘴鷗,尖叫著繞著他們盤旋,藍藍的湖水一泓寧靜,高空中一隻蒼鷺飛過,對麵樹林覆蓋的小山,也是一片寂靜。
“這是一條荒路,媽媽。”保羅說:“就像在加拿大。”
“這很美,不是嗎?”莫瑞爾太太說著,了望著四周。
“看那隻蒼鷺——看——看見它的腿了嗎?”
他指點著母親什麼應該看一看,什麼用不著看。她十分樂意讓兒子指指點點。
“但是現在,我們應該走哪條路呢?”她問:“他告訴我應該穿過一片樹林。”
這片樹林就在他們左邊。用籬笆圈著,顯得黑沉沉的。
“我覺得這兒可能會有條小路,”保羅說:“不管怎麼說,你好像隻習慣走城裏的路。”
他們找到一扇小門,進去不久就踏上了一條寬寬的翠綠的林間小路。路的一旁是新生的杉樹和鬆樹。另一旁是長著老橡樹的很陡的林間空地,橡樹間,一片綠色藍色池水般的風珍草,長在落滿了橡樹葉的淺黃褐色的土地上,長在長滿了新枝的榛樹下。他為她采了幾朵勿忘我。看見她那雙辛勤勞作的手舉著他給她的那一小束花,他又一次心裏充滿了憐愛,而她也欣喜得不能自己。
在這條路的盡頭,需要爬過一道柵欄。保羅毫不費力的一下子跳過去了。
“快來,”他說,“我幫你。”
“不用,走開,我自己行。”
他站在下邊,伸出雙臂準備幫她,她小心翼翼地翻了過來。
“看你翻的那副樣子!”當她安然著地後,他大聲笑著。
“討厭的台階!”她罵了一句。
“沒用的小女人,”他回答道,“連這都翻不過來。”
前麵,就在這片樹林邊上,有一片紅色的低矮的農場建築。倆人趕緊向前走去。
旁邊就是蘋果園,蘋果花紛紛揚揚地落到磨石上。樹籬下有個很深的池塘。被幾棵棕樹掩隱起來,樹蔭下有幾頭母牛。農場的房屋有三麵都衝著陽光,寧靜極了。
母子倆走進了這個有籬笆欄杆的小院子,院裏飄散著一股紅紫羅蘭的幽香。幾隻麵包放在敞開的門口旁邊涼著,一隻母雞飛過來啄麵包,一個圍著髒圍裙的女孩子突然出現在門口,她大約十四歲,臉蛋黑裏透紅,短短的黑卷發自然地飄落著,美極了。一雙黑眼睛對著進來的陌生人害羞、疑惑,還略帶驚奇地望著,她又躲進去了。不一會,又出來一個瘦弱的矮個女人,紅潤的臉龐,有一對深棕色的大眼睛。
“噢!”她微笑著驚呼起來,“你們來了,哦,我很高興看見你們。”她的聲音很親熱,卻略帶感傷。
兩個女人握了握手。
“我們真的不會打擾你嗎?”莫瑞爾太太說,“我知道農場生活非常忙。”
“哦,哪裏話,能看到一張新麵孔我們就感激不盡了,我們這裏幾乎沒有人來。”
“我也這麼想。”莫瑞爾太太說。
他們被帶到會客室——一間又長又低的屋子,壁爐邊上插著一大束繡球花。保羅趁她們兩個聊天的時候,到外麵看了看田園景色。他站在院子裏聞著花香,看著那些農作物,那個女孩子又匆匆出來,往籬笆邊上的煤堆走去。
他指著柵欄邊的灌木叢對她說,“我覺得這是重瓣薔薇吧?”
她用那雙受驚的棕色大眼睛望著他。
“我想這花開了該是重瓣薔薇吧?”他說。
“我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地說,“它們是白色的,中間是粉紅色的。”
“那就是女兒紅了。”
米麗亞姆臉色通紅,是那種美麗動人的顏色。
“我不知道。”她說。
“你家的院子裏也不太多。”他說。
“我們今年才住到這兒的。”她回答道,有些疏遠和高傲。說著,她退了幾步進屋去了。他也沒在意,繼續四處逛著。一會兒,他母親出來了,他們一起參觀著這裏的建築,這讓保羅樂不可支。
“我想,你們還養著家禽、小牛或豬啊什麼的吧?”莫瑞爾大大問著雷渥斯太太。
“沒有,”那個小個子女人說,“我沒時間喂養牛,而且我也不習慣幹這活,我所能幹的就是管家。”
“哦,我想也是。”莫瑞爾太太說。
一會兒,那個女孩子又跑了出來。
“茶準備好了,媽媽。”她地聲音平靜,像音樂一般動聽。
“哦,謝謝你,米麗亞姆,我們馬上就來。”她媽媽回答,幾乎有點討好的意味。“現在我們去喝茶行嗎,莫瑞爾太太?”
“當然可以,”莫瑞爾太太說,“什麼時候都行。”
保羅、媽媽,還有雷渥斯太太一起喝了茶。之後他們來到了樹林,那裏滿山遍野風信子。小路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毋忘我,母子倆都深深地被吸引住了。
當他們回到屋子裏的時候,雷渥斯先生和大兒子埃德加已經在廚房裏了。埃德加大約十八歲。接著傑弗裏和莫裏斯,一個十二歲,一個十三歲,從學校回來了。
雷渥斯先生是位英俊的中年男子,留著金褐色的小胡子,一雙藍眼睛總是像在提防什麼似的眯著。
男孩子們一副屈尊俯就的態度,不過,保羅倒沒有注意到。他們到處尋找雞蛋,四處亂鑽亂爬。此刻他們正在喂雞,米麗亞姆出來了。男孩子們也不理她,一隻母雞和幾隻淡黃色的小雞關在一個籠裏,莫裏斯抓了一把穀子,讓雞在他手裏啄食著。
“你敢這樣嗎?”他問保羅。
“讓我試試。”保羅說。
他有一雙溫暖的小手,看起來就很靈巧。米麗亞姆也看著。他拿著穀子伸到母雞麵前,母雞用它那敏銳發亮的眼睛看了一下穀子,突然在他手上啄了一下,他吃了一驚,隨即笑了起來。“篤、篤、篤!”雞在他手掌上接連啄了幾下,他又笑了,那些男孩子們也笑了起來。
穀子喂完後,保羅說:“雞碰你、啄你,但決不會傷你的。”
“好,米麗亞姆,”莫裏斯說,“你來試試。”
“不。”她叫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哈,小娃娃,嬌氣鬼!”她的兄弟們譏笑著說。
“它根本不會傷你的,”保羅說:“它隻是很舒服地啄啄你。”
“不!”她仍然尖聲叫著,搖著她黑色的卷發往後退。
“她不敢,”傑弗裏說,“除了朗誦詩,她什麼都不敢幹。”
“不敢從柵欄往下跳,不敢學鳥叫,不敢上滑梯,不敢阻止別的女孩子打她,除了走來走去自以為是個人物外,她什麼都不敢。‘湖上夫人’,嗨呀!”莫裏斯大聲說。
米麗亞姆又羞又怒,臉上漲得通紅。
“我敢做的事比你們多。”她叫道,“你們隻不過是一些膽小鬼和惡棍!”
“哦,膽小鬼和惡棍!”他們裝模作樣地學了一遍,取笑她的話。
“笨蛋想惹我生氣,不吭一聲氣死你!”
他們引用了她的詩攻擊她,笑著喊著。
她進屋去了。保羅和男孩子們去了果園,他們在那兒胡亂支了個雙杠,幾個人玩著鍛煉了一陣。保羅的身體雖不很結實,卻十分靈活,正好在這兒顯一手。這時他摸了摸在樹上搖晃不停的一朵蘋果花。
“不許摘蘋果花,”大哥埃德加說,“要不明年就不結果了。”
“我不會摘的。”保羅回答著,走開了。
男孩子們對他非常不友好,他們喜歡自己玩。於是他就散步回去找母親。當他繞到屋子後麵時,發現米麗亞姆正跪在雞籠前麵,手裏捧了點五米,咬著嘴唇,緊張地彎著身子,母雞似乎不太友好地看著她。她戰戰兢兢地伸出了手,母雞向她伸過頭來,她尖叫了一聲,迅速收回了手,又害怕又懊惱。
“不會傷你的。”保羅說。
她滿臉通紅,站了起來。
“我隻是想試試。”她低聲說。
“看,一點都不疼。”他說著,又在手掌上放了兩顆玉米,讓母雞啄去,接著母雞在他空空的手掌上啄啊啄,“這會啄得你直想笑。”他說。
她伸出手來,又縮了回去,又伸出手來,但又驚叫著縮了回來。他皺了下眉頭。
“其實,我可以讓雞在我臉上啄玉米。”保羅說,“它隻不過輕輕碰你一下罷了。雞特別幹淨,如果不幹淨的話,它也不會每天啄幹淨地上的許多東西。”
他耐心而又固執地等著,注視著她。最後,米麗亞姆終於讓雞在她手上啄穀子了,她輕輕地叫了一聲——害怕,又因為害怕而覺得疼痛——一副十分可憐的樣子。
不過她總算做到了,接著她又試了一下。
“怎麼樣,你看,一點也不疼吧?”保羅說。
她睜著黑黑的眼睛望著他。
“不疼。”她笑著說,身子有點發抖。
接著,她站起身進了屋,她似乎有點厭惡保羅。
“他覺得我隻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她心裏想著,她想證明自己實際上像“湖上夫人”一樣了不起。
保羅看到母親已經準備回家了,她對兒子微微笑了笑,他拿起了那一大束花。
雷渥斯夫婦陪著他們走過田地,小山在暮色中變成了金黃色,樹林深處露出暗紫色的野風信子。到處一片寂靜,隻有樹林沙沙聲和小鳥婉轉和鳴。
“這地方太美了。”莫瑞爾太太說。
“沒錯。”雷渥斯先生說,“如果不是野兔搗亂的話,這裏是片挺好的小草地,牧草都被野兔啃得光光的。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付得起租錢。”
他拍了拍手,靠近樹林的田地裏應聲跳出許多褐色的兔子,四處逃竄著。
“真讓人難以相信!”莫瑞爾太太驚呼。
然後,母子倆獨自向前走去。
“這是一個很可愛的地方,對吧,媽媽?”他平靜地問。
一彎新月冉冉地升了起來。他的心裏幾乎容納不下這麼多歡樂了。母親也高興得幾乎想哭,隻好不停地說著。
“我真希望我能幫幫那個男人!”她說,“我真希望我能夠常常看到那些家禽和家畜!我也想學著擠牛奶,跟他聊天,幫他出謀劃策。哎呀,如果我是他的妻子,這農場一定會發達起來,我知道!但是,她沒有這份精力——她根本沒有這份精力。
你知道,她也決不應該承擔這一切,我為她難過,我也為他難過。哎呀,如果我有這樣一個丈夫,我決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壞蛋。當然,她也沒這麼認為,而且她也很可愛。“
降靈節期間,威廉又帶著他的意中人回來了。他有一個星期的假期。那些日子,天氣也不錯。像往常一樣,清晨,威廉、莉莉和保羅一起出去散步。威廉除了給莉莉講點自己小時候的事以外,就不大跟她說話。保羅卻不停地對他倆說著。他們三人躺在敏頓教堂的一片草地上,緊靠著城堡農場那邊是一排搖曳多姿美麗的白楊樹;山楂從樹籬上垂了下來,銅錢一樣大的雛菊和仙翁花開滿田地,朵朵花像綻開的笑臉。威廉,這位已經23歲的大小夥子,這陣子消瘦了許多,甚至有些。瞧淬,躺在那裏夢想著什麼,莉莉正在撫摸著他的頭發。保羅跑去采那些朵朵雛菊了。她摘下帽子,露出馬鬃似的黑發。保羅回來後把雛菊插到她的黑發上——大朵大朵亮閃閃的白色和黃色的菊花,還有幾朵粉色的仙翁花。
“現在你看上去像一個年輕的女巫了。”男孩對她說:“對不對,威廉?”
莉莉大笑起來。威廉睜開眼睛看著她,他的目光裏摻雜著痛苦和一種極為欣賞的神情。
“他把我打扮得怪模怪樣了嗎?”她笑著低頭問她的情人。
“是的。”威廉微笑著說。
他看著她,她的美麗似乎傷害了他。他瞥了一眼她插滿鮮花的腦袋,皺起了眉頭。
“你真漂亮,這就是你想要我說的話。”他說。
她沒有戴帽子,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威廉清醒過來,又對她溫柔起來。走過一座橋時,他把她和她的名字縮寫成了心的形狀。
分手的時候,她看著他那雙長滿亮閃閃的汗毛和斑點的剛勁有力的手,似乎被這雙手迷住了。
威廉和莉莉呆在家的這段日子裏,家裏總是有一種淒涼感傷,但又溫暖柔情的氣氛。不過,他常常會發火。因為在這隻住短短的八天,莉莉竟帶了五條裙子,六件襯衫。
“哦,你能不能,”她問安妮,“幫我洗一下這兩件襯衣和這些東西?”
第二天早晨,威廉和莉莉又要出去時,安妮卻站在那兒洗衣服。莫瑞爾太太大為惱火。有時,這個年輕人看到自己心愛的人竟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的妹妹,也忿恨不已。
星期天早晨,她穿了一件絲一般的印花薄軟綢拖地長裙,長裙像櫻鳥的羽毛一樣藍,戴著一頂奶油色的大帽子,上麵插了好幾朵深紅色的玫瑰花,美麗極了,大家都對她讚賞不已。但是到了晚上,臨出門前,她又問:“親愛的,你拿了我的手套了嗎?”
“哪一雙?”威廉問。
“我新買的小山羊皮黑手套。”
“沒拿。”
到處搜尋了一番,連手套的影子都沒有找到,她把手套丟了。
“瞧,媽媽,”威廉說,“自從聖誕節後,她已經丟了四雙手套了——一雙要五先令呢!”
“可隻有兩雙是你給我買的。”她不服氣地說。
晚上吃過飯後,他站在爐邊地毯那兒,她坐在沙發上。他似乎有點討厭她。下午他就沒理她,自己去看一些老朋友,她就一直坐在那兒看書。晚飯後,威廉想寫封信。
“這是你的書,莉莉,”莫瑞爾太太說,“你可能還想再看一會兒吧?”
“不了,謝謝你。”姑娘說,“我就這麼坐會兒。”
“這樣太無聊了。”
威廉急躁地以極快的速度寫著信。在他封信時說道:“還看書呢!哼,她一輩子從來沒看過一本書。”
“哦,走開!”莫瑞爾太太聽到他誇張的言詞有些不滿。
“這是真的,——她沒看過。”他大聲說著,跳起來又站在他的老地方——爐邊地毯上。“她一輩子都沒有看過一本書。”
“她和我一樣。”莫瑞爾讚同地說,“坐在那兒看半天,她也不明白書上到底講了些什麼,我也一樣。”
“但你不應該這麼說。”莫瑞爾太太對兒子說。
“這是真的,媽媽——她看不懂書。你給她是什麼書?”
“哦,我給她一本安妮。斯旺寫的小說。沒人願意在星期天下午看枯燥的東西。”
“好,我打賭她念了不到十行。”
“你弄錯了。”他媽媽說。
這段時間,莉莉可憐兮兮地坐在沙發上,他突然轉過身來。
“你看了那本書嗎?”他問。
“是的,我看了。”她回答。
“看了多少?”
“我也不知道有多少頁。”
“把你看過的說點給我聽聽。”
她說不出來。
她連第二頁都沒念到。威廉卻看過很多書,有一個聰明機靈的頭腦。她除了談情說愛,聊天,什麼也不懂。他習慣於和母親交流自己的想法。他需要的是誌同道合的伴侶,而他的未婚妻卻要他做一個能付帳單和喊喊喳喳說笑的情夫,因此他不禁對未婚妻產生了深深的厭惡。
“你知道嗎,媽媽,”晚上他和母親單獨在一起地,他說,“她連一點省錢的意思都沒有,頭腦簡單,胡亂花錢。她拿到工資時,她就立刻買那些不是必需的蜜餞栗子吃,結果我不得不給她買季票,買必需的零零碎碎的東西,甚至連內衣褲也得我買。而且她想結婚,我自己也認為我們還是最好明年辦事情。但現在這個樣子……”
“這個樣子就急著結婚,簡直太糟糕了。”母親回答。“我還得再考慮一下,孩子。”
“哦,算了,現在跟她斷絕關係是不可能的。”他說,“所以我要盡快結婚。”
“好吧,孩子,如果你願意,那就行、沒人會阻攔你。不過我告訴你,一想起這樁婚事,我就徹夜難眠。”
“哦,她會好起來的,媽媽,我們將設法克服。”
“她讓你給她買內衣褲的嗎?”母親問。
“嗯,”他有點歉意地說,“她沒問我要,但是有天早晨——是個很冷的早晨——我發現她站在車站時直發抖,凍得站不住了。於是,我問她,她穿的衣服夠不夠,她說:”我覺得夠了。‘我說,’你穿沒穿暖和的內衣內褲?‘她說,’沒有,內衣內褲是棉布的。‘我問到底為什麼在這種天氣裏不穿厚點的內衣內褲,她說是因為她沒錢。她就這樣熬著,得了支氣管炎!我不得不帶她去買厚一點的內衣內褲。
媽媽,如果我們有錢,我也不會在乎的。但是你知道,她至少應該把買季票的錢留下來。但是沒有,她來問我要錢買。我隻好想辦法去找錢。“
“你們的前景可是不太妙啊。”莫瑞爾太太有些悲觀地說。
他臉色蒼白,那張粗獷的臉以前總是什麼都不在乎,永遠笑嘻嘻的,現在卻是滿臉的惆悵和失望。
“但是現在我不能放棄她,我陷得太深了。”他說,“而且,有些事情我離不了她。”
“孩子,記住你可要自己把握自己的生活。”莫瑞爾太太說,“沒有什麼事再比一個沒有前途的婚姻更糟糕了。我的婚姻已經夠糟糕了,天知道我應該給你一些教訓,可也說不準,也許你的婚姻要比我的還要糟糕許多倍。”
他斜倚著壁爐架,雙手插在口袋裏,他是一個身材高大,骨瘦如柴的人,看上去似乎如果他願意,踏遍天涯海角,在所不辭。可是此刻她從他臉上看出了悲觀失望的神情。
“我現在不能放棄她。”他說。
“可是,”她說:“記住還有別的事比解除婚姻更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