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3)

“你是說樓下那些身上畫著圖案的男的?”

“那是紋身。他們沒一個人是好人。”沈七月已經脫光衣服,打開噴頭,正要關門,發現袁草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身體,連忙捂住要害部位,“哎你幹什麼!”

“都是女的,有什麼好怕的。”袁草還是沒有移開目光,“說真的,你身上為什麼這麼白?我為什麼這麼黑?尤其是臉,簡直受不了。”

對這個問題沈七月有點無奈,說道:“你要是嫌臉黑,就去買點粉底液之類的用,還不容易看出來。”

“什麼是……粉底液?”

“你……哦對了,你老家是鄉下的,應該沒有賣化妝品的地方吧?”

袁草搖搖頭,笑道:“所以才要請教你呀,我這是頭一回進城,見什麼東西都新鮮。”

“了解,回頭再說。”沈七月這才想起自己在洗澡,連忙關上門。

3

“對了七月,聽說下午有警察到店裏來了解情況,說是前天來過的那個客人死了,就是那天……調戲你的男的。”

沈七月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掉,這時候她已經洗完澡躺在床上,本來兩人在聊的是蠻輕鬆輕鬆的話題,不想袁草突然提起這個,前天那令人惡心的一幕又在腦海浮現,沈七月像是要甩開這些記憶似的搖了搖頭。

“你下午不是一直在樓上嗎,你怎麼知道的?”

“我剛才買飯回來時碰到曉靜了,她告訴我的,我想不通,那個男人死不死跟我們店有什麼關係,警察為什麼到這裏來查?”

“也就是隨便問問,畢竟那人中午還在我們店吃過飯,晚上回家就死了……”

“晚上死的?”袁草眨了眨眼,“他是怎麼死的?”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警察。”七月聳了聳肩,然後趕在袁草開口之前說道:“咱別說這個了好嗎?怪煩的。”

袁草“嗯”了一聲,卻又說道:“這種人渣,死了也是活該。”

沈七月知道她指的是那個男人調戲自己這件事,用一副頗為無奈地口吻說道:“也不能這麼說,畢竟幹咱們這一行的,向來都是被人看不起,而且那人當時又喝醉了,那麼做雖然很令人討厭,但也罪不至死呀。”

“哼,喝醉又不是借口,既然能做出這種事,肯定不是好人,背地裏不知道幹過多少壞事呢。”袁草一臉鄙夷之色地說道。

“也許吧,管他怎麼死的,別說這個了,快睡覺。”說完起身按下電燈開關,屋裏頓時漆黑一片。沈七月摸黑爬上自己的床鋪,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想著方才討論的話題——那個喝醉酒調戲自己的男人,怎麼會突然死了呢?而且從警察來賓館調查這一事情上看,那人應該不是正常死亡,是自殺,還是被人給殺了?

這時從隔壁床鋪傳來袁草粗重的呼吸聲——她似乎隻要一躺下就能馬上睡著,這一點讓沈七月好生羨慕,而她自己每晚盡管再困再累,躺下起碼也要二十分鍾以後才能睡著,聽說這是人心事太多的表現,可是,她的心事怎能不多呢?

好不容易睡著之後,沈七月卻做了一個怪夢,夢中的情景太真實了,就好像她還沒有睡著,睜著眼躺在床上,月亮正好就在窗戶外麵,從雲彩中露出半張臉,月光明亮而嫵媚。

她甚至還聽見樓下有腳步聲在走來走去——在這片廉租區內,不管再晚都會有人來來往往,因而她並不意外,過了不大會,她聽見房間木門被推開而發出的“吱呀”一聲,情不自禁地轉過頭,看見一個油頭粉麵的胖子進了屋,正是幾天前調戲過自己的男人,他臉上還帶著與當時一模一樣的令人作嘔的笑容,搓著手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我來給你道個歉,”他說,語氣十分謙卑,“那天是我不對,我不該趁著酒勁對你做那種事情,請你原諒我好嗎?”

沈七月愣愣地看著他,她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男人突然在她床前跪了下去,低下頭,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說道:“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我死了活該,但是……求求你原諒我,不然我在下麵還是要受罪的啊!”

沈七月這才想起男人已經死了的事實,心一下子抽緊了。

“求求你了……”男人顫顫地伸出一隻手來,似乎想要拉她的手,但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串低沉而清晰的腳步聲,男人臉上立時現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來,喃喃說道:“啊,他來了……”

接著沈七月就醒了。

屋子裏亮堂堂的,是因為有月光從窗外照進來,沈七月緊張而快速地在屋內環視了一遍,並沒有看到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難道剛才發生的一切真是在做夢,會有如此真實的夢嗎?沈七月沒有工夫考慮這個問題,她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就如夢中一樣的遲緩、有力,這種腳步聲絕對隻屬於男人,會不會是哪個深夜回來的鄰居?

這個想法剛產生便又被她否定了——她已聽出腳步聲是往這邊來的,就在門外的走廊上。這個單元除了自己住的這間房,其餘三間最近一直都沒招到房客,因此門外那個“男人”必定是奔著自己這間房來的。

會是誰呢?

沒有時間多想,腳步聲已來到門前,卻隻是停了一下,接著往窗戶這邊走過來了,沈七月連忙將目光移到窗戶上,因為是租的房子,沒有正式的窗簾,隻是隨便搭了塊布擋在玻璃前,免得有人從窗前走過時看到屋裏春光乍泄。

薄薄的“窗簾”遮不住月光,尤其像今晚這麼好的月色,將窗簾映照得一片橙黃,上麵有搖搖晃晃的黑影,是院子裏的玉蘭樹,映在窗戶上卻好像皮影戲的幕布一樣清楚。突然,隨著腳步聲的停止,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這塊“幕布”之上,沈七月隻能看見一個高大的身軀,和一頭亂蓬蓬的頭發。

隔著窗簾,沈七月與這個不速之客緊張地對視著——雖然看不到他,但是她能感覺到他是在看著屋裏的,甚至他也在看著自己。

沈七月強壓著心中的恐懼,伸出一隻手,在身後光潔的牆壁上上下摸索著,終於找到電燈開關,按下之後,屋子裏頓時亮了起來。

“哎呀,你幹什麼!”

沈七月條件反射地循著聲音望去,看見隔壁床上袁草雙手捂著臉的樣子,她是被亮光給照醒的,一時還沒有適應。

再將目光移向窗外,人影已經不見了,但沈七月不敢斷定那人是不是走了,或者他就躲在窗台下麵?

“哎,大半夜的你幹什麼開燈,好刺眼,快關上!”

將燈關掉,沈七月仍怔怔地望著窗外,耳邊又響起袁草的聲音:“你怎麼神經兮兮的,到底出什麼事了?”

沈七月便將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袁草聽完詫異不已,但卻好像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邊走下床邊說道:“我去外頭看看,到底是什麼人。”

“你別出去!”

沈七月下床想去拉她,但晚了一步——她床鋪本來就在房門旁邊,兩步就到跟前,毫不猶豫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沈七月的心再次提起來,正在猶豫要不要跟出去看看,袁草已經回來了,衝她攤了攤手,說道:“沒有人,可能已經走了。”

“你膽子真大,”沈七月瞪著她說,但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萬一那人就藏在門外怎麼辦,就憑咱們兩個能對付得了嗎?”

“嗬嗬,當時沒想這麼多。”袁草笑著撓了撓頭,回到自己床上,過了會兒突然轉過頭來說道:“對了,會不會是樓下那些混混,半夜沒事幹過來騷擾你?”

“他們……”

“是啊,他們不是經常在路上叫你名字嗎,有次還堵著你,要請你吃飯。”袁草一臉嫌惡地說道。

沈七月皺起眉頭,她覺得袁草說的很有可能,可是……那些人渣怎麼知道自己住在這呢?難道跟蹤過自己?想到這她精神再次緊張起來。

“如果不是這些人的話,那就隻有……他了。”

沈七月看著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已經猜到她口中那個“他”是誰了,低頭想了想說道:“他應該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吧?”

“那也不一定,你又不是很了解他。”

說的也是。沈七月暗暗歎了口氣。

4

沈七月從來不用鬧鍾,但每天早上醒來都是八點左右,從來不會超過八點半,這是長期有規律的生活培養出的習慣——她每天九點鍾上班。

今天自然也不會例外,沈七月是八點十分醒的,坐在床上醒了醒神,開始穿衣服,這時她聽見從隔壁床傳來一聲長長的哈欠,不用看也知道是袁草,便隨口說道:“你也醒了。”

“嗯,你起床動靜太大了。”

“是你睡覺太驚了,沒見過你這樣的。”沈七月自己也打了個哈欠,下床走進衛生間。

洗臉刷牙,沈七月照例對著鏡子檢查臉上有沒有突然長出粉刺之類的東西,如果有就一定要用妝遮住。這麼做倒不是因為她有多愛美,而是她的職業對儀表的要求非常嚴格,即使現在自己不檢查,待會兒到單位開早會時領班也是要統一檢查的。在這種星級賓館工作,工資不低,但規矩實在也不少。

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跳出這種單調乏味的生活,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業呢?沈七月心裏忽然又產生這種無奈的想法,可事實是,這個想法她半年前就有了,但如今什麼都沒有改變,她每天早晨還是得強打起精神去上班,去應付那些瑣碎而辛苦的工作。隻是最近這想法出現在她頭腦中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烈。

也許要不了多久,自己就真的會下決心拋棄這份工作吧,可是然後呢?身無一技之長的她除了服務行業還能做什麼呢?在這個競爭激烈的大城市裏,她聽說連很多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何況她這個連初中都沒上完的農村丫頭?

城市雖大,卻沒有她的容身之處,這才是她內心深處最大的悲哀。

“對了,昨天許智明找我打聽你呢,我都忘了這事。”

袁草說這句話的時候,兩人已走在上班的路上。沈七月看著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皺眉說道:“哪個許智明?”

“餐飲部新來的涼菜師傅,二十多歲,臉跟我差不多黑的那個。”

臉跟她差不多黑的人的確少見,沈七月一下就想到她說的是誰了。

“他啊……你怎麼跟他打起交道了?”

“沒有啊,他昨天自己來找我的,她知道我們住一起,找我要你的手機號,我沒給,讓他自己找你要了,他好像對你挺有那個意思的。”袁草說完咧嘴笑起來。

沈七月撇嘴說道:“可惜我對他那種肌肉男沒興趣。”

“這你倒沒說錯,他說他從小就練摔跤,曾經還獲過省級摔跤比賽的名次,但他是老實人,從來不跟人打架……”

“是嗎,他怎麼跟你說這些?”

袁草衝他炸了眨眼說:“為了讓我在你麵前說他好話呀,不過他也說了,這句話不能跟你說,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讓你假裝無意地提起他是吧?”沈七月笑了笑,瞟了她一眼說道:“他用什麼東西把你收買了?”

“沒什麼,一碗麻辣燙而已。”

“哦,怪不得你昨晚剛下班就跑了,也沒等我。”

“嗬嗬,那你感覺這人怎麼樣呢?”不等她回答,袁草又說道,“找他這種人當男朋友別的好處沒有,就是有安全感,不會被人欺負。”

“那要是他自己是欺負我呢?”

“這倒不會,他的確是老實人,你想啊,他連主動找你說話都不敢,還敢欺負你?”

這倒是句實話,沈七月眼前浮現出這人憨厚的模樣,自語似的說道:“照你這麼說,的確可以認識一下。”

“你不是吧!”袁草好像很吃驚似的叫起來,“我隨便說說而已,你不會真想跟他……”

“你想哪去了,”沈七月白了她一眼,“我隻說可以認識一下,做個朋友,並沒有別的意思。”

“嚇我一跳,嗬嗬,我就知道你不會喜歡這種男人。”

“我說,我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你激動個什麼勁?”

袁草立即挽起她的胳膊,竊笑著說道:“因為除了我,我不想讓你陪任何人睡覺。”

沈七月立刻斜眼看她,恨恨說道:“你馬上去死!”

看著袁草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沈七月的心情也逐漸開朗起來,年輕人就是這樣,不管內心有多少煩惱,也不會一整天都板著臉的,何況沈七月本就是個性開朗的人,隻要跟朋友在一起說說笑笑,就能讓她暫時忘掉煩惱,雖然這些煩惱並不會真的消失掉,卻給了她一個休息和調解心態的時間,否則如此令人乏味甚至難受的工作,她又怎能一直堅持到今天呢?

“……對老員工來說這是老生常談了,但有些新來的服務員可能還沒有這個概念,所以我有必要再囉嗦一遍:不管你在什麼位置、在幹什麼,當有客人招呼的時候,必須要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人未到聲先到,這是作為一個服務員最基本的要求,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記住,還有就是衛生方麵了……”

十分鍾之後,領班張薇亞終於結束她那番千年不變的“演講”,宣布早會結束。沈七月邁步往自己包幹區走的時候,被張薇亞叫住。“沈七月,你等一下。”

“嗯?”沈七月回過頭來看她。

“劉經理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有事找你。”

沈七月一驚,“什麼事?”

“我也不清楚,就讓我通知你一聲,應該不是壞事,你快去吧。”

來到經理辦公室門前,沈七月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在門上小心翼翼敲了兩下,裏麵立即響起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聲音:“請進。”

是劉經理本人,沈七月心又往上提了提。劉經理是個嚴肅刻板的人,幾乎所有員工對他都懷有幾分敬畏之意,況且沈七月實在不知道他找自己什麼事,她料想不會是什麼好事,但也隻有硬著頭皮推門走了進去。

劉經理大馬金刀地坐在辦公桌前,衝她點了點頭,她便走進去,低著頭往辦公桌前一站,模樣像個犯錯的孩子等待老師批評。

“小沈,你坐吧,這位警察先生找你有點事。”劉經理說話間往旁邊望去,順著他的目光,沈七月這才看到屋裏還有一個人,一個白白淨淨的男青年,翹腳坐在房間一側的真皮沙發上,微微笑著向她點頭。

他的嘴型很好看,這是沈七月看見他的第一直覺。但是,她怎麼看他都不像是一個警察,這倒不僅因為他穿著便服的緣故,而是……這種感覺形容不好,她隻是覺得這人渾身上下好像散發著一種不同於常人的氣質,尤其是他那雙看起來並不明亮的眼睛,卻好像能夠看穿人的心思,這種想法令沈七月微微低下了頭,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內心的想法。

“你好,我叫蔣小樓,代表刑警隊來找你了解點情況,麻煩你了,你先坐吧。”

他的聲音很好聽,態度也很隨和。沈七月在長沙發的另一端坐下,仍然低著頭。這時候她聽見劉經理從座位上站起來的聲音,“你們先聊著吧,我上樓看看去。”

“好的。”這個自稱叫蔣小樓的警察說道,“順便叫人泡兩杯茶過來,對了,再給我拿包煙吧,要七毫克的七星,我沒煙了。”

沈七月心下一驚,但隨即明白這人跟劉經理的關係肯定不一般,果然劉經理一點沒有生氣地笑著說道:“你小子把這當什麼地方了?辦公室給你借用就不錯了,昨天你們同事過來,我連理都沒理。”

“我難得來一回,你總得給點麵子吧。”

劉經理一邊笑一邊走了出去,把門關上了。沈七月內心的緊張也隨著他的離去而消失,抬起頭,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起這個不像警察的警察。後者笑了笑說道:“你是不是懷疑我是冒充的,要看看我的證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