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 / 3)

果然他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沈七月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當然不用了,你找我是不是打聽那個客人的事情,就是前幾天來過那個,現在聽說已經去世了的。”

蔣小樓看著她說:“你怎麼知道我是為這件事找你?”

“昨天有警察來找過我啊,我當時在忙,他說今天會有同事再來找我,所以你一說是警察我就猜到一定是因為這事,可是……關於那個客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是吧,我也就是隨便問問。我現在開始問了好嗎?”

沈七月點點頭,他便客氣一笑,說道:“請問,那個客人以前來過你們賓館嗎?”

沈七月想了想說:“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反正我那天感覺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也許以前見過忘了,這也有可能的,我每天接觸那麼多客人,不可能全都記住模樣的。”

“換我也一樣,對了,聽說他是在你們店的餐飲部吃完午飯,然後才去客房部休息的是吧?”

“是嗎,我不知道。”沈七月真的不知道這個情況,他隻記得當時接待這個客人時,他好像剛從酒缸裏爬上來似的,渾身上下冒著酒氣,一搖三晃連路都走不穩當。

“當時你見到他的時候,大概幾點鍾?”

“大概……下午兩點多吧,對,差不多就那時候。”

蔣小樓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慢地問道:“很抱歉我不想提那件事,但是出於辦案需要,我又不能不問,請問死者——也就是那個客人,那天是不是對你有過騷擾?”

一提到這件事,沈七月心裏馬上浮起一絲惡心的感覺,她垂下眼簾,低聲說了聲“是的。”

“那麼,麻煩你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好嗎?就從你第一眼看到死者開始說起,謝謝你。”他誠摯的目光令七月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於是稍作回憶之後,她用低沉緩慢的語調開始了有關這件事經過的講述:

“當時他是跟另外個客人一起來的,也是個男的,他們好像都喝了很多酒,開了一間房進去休息,說晚上有事,讓我五點鍾準時叫他們起床。然後好像過了二十分鍾吧,他在裏麵叫服務員,我進去之後,他就問我……我們這裏有沒有小姐,我說沒有,他就拉我的手,說一大堆惡心的話,這些話不用說了吧?”

“當然不用,但我想問,當時他騷擾你的時候,他的同伴在幹什麼?”

“那個人啊,他好像已經睡著了。直到胖客人把我拉到床上,我大聲叫,那個人才醒,勸他不要太過分了,他這才放手,然後我出去時發現領班他們都來了,問我怎麼回事,我還沒說話,那個胖客人就追出來,說他剛隻是跟我開玩笑,我突然大喊大叫的,被別人聽見還以為他對我怎麼樣了,他丟了麵子,要我向他道歉,我就隻好道歉……”

蔣小樓搖著頭說道:“這人真夠不要臉的。”

沈七月吃驚地看著他,好像不相信一個警察會在辦案時說出這種話來。但蔣小樓卻絲毫不在意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就進房間休息了,五點鍾的時候,我找了個同事去叫醒他們,起床後他們就走了。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子。”

“你之後沒有再見過死者是吧?”

看似隨便的提問,卻令七月忽然想起昨晚那個怪夢來,心下不由一緊,她很想問一句:在夢中見過這個人算不算呢?但她隻是搖了搖頭,然後不等對方開口,又滿懷好奇地說道:“我聽說,他是當天晚上回家之後……去世的?”——她本來想用“死”這個字眼,又覺得不太合適。

蔣小樓點頭默認。

“他是怎麼死的,被人殺害的嗎?”話一出口,沈七月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多事,她平時並不是這樣的,也許是一開始就沒把對方當警察看待的緣故吧,說話也比較隨心所欲了。沈七月不太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說:“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話,就當我沒問好了。”

“也沒什麼不方便的,隻不過具體死因要等屍檢結果出來才知道,現在隻能說是非正常死亡。”

非正常死亡……沈七月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正在咀嚼其中意義,卻見蔣小樓掏出手機看了看,小聲嘀咕道:“快二十分鍾了,煙還沒送來,這老家夥……”

這句話無疑說明他與劉經理關係不一般了,沈七月正好奇想要打聽,蔣小樓卻站起來,臉上帶著禮貌性的微笑說道:“咱們今天先聊到這吧,占用你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工作了吧?”

“沒關係,早上本來也沒什麼活要幹。”沈七月嘴上這麼說,心裏實際巴不得他能再跟自己多聊一會,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再偷會懶了——坐沙發的感覺可比站在走廊上舒服多了。

然而對方已經打開房門,她隻有起身離開。兩人並肩往樓梯方向走時,這名談吐文雅的警察表示以後還會有來找她了解情況的可能,七月雖覺得自己再沒什麼可說的,但卻歡迎他來,天天都來才好呢。

5

蔣小樓剛下到一樓大廳,先前接待過他們的大堂經理便迎上來,笑容可掬地說道:“你那位同事出去了,讓我轉告你她在車裏等你。”

“好的,謝謝。”蔣小樓向她點頭致意,繼續往大門方向走時,經理又跟了上來。

“這麼著急走嗎?劉總交代要我一定留你們在這吃午飯,他出去辦事了,中午回來。”

“下次吧,我們回去也還有事,再見。”蔣小樓說完不給她挽留的機會,快步走向賓館大門,心裏想著“劉老摳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警車就停在賓館前的廣場上,蔣小樓拉開車門上去時,看見正坐在駕駛位上閉目養神的劉默默,耳朵上卡著副印著“美羊羊”圖案的耳麥,一臉怡然自得的表情。

蔣小樓突然伸手拔下耳麥,在她耳邊大喊一聲:“天亮了!”

劉默默猛地坐直身子,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想嚇死人啊,你什麼時候上車的!”

“快半個小時了。”

“不可能!我上車才十分鍾。”

“不信算了,快開車吧。”

劉默默瞪了他一眼,但也沒辦法,蔣小樓根本不會開車。雖然現如今汽車駕駛是刑警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但蔣小樓一直以沒時間為由不願去學,為此被扣了兩個月獎金也不在乎。

車開動之後,蔣小樓眼望著窗外,好像心不在焉地問道:“你從那個大堂經理口中打聽出什麼沒有?”

“沒有,她說死者是個生客,要不是那天發生調戲女服務員的事,她可能都不記得接待過這麼一個客人了。”說完她回了一下頭,問道:“你呢,找那個女服務員問的怎麼樣?”

“不怎麼樣。”

回答如此簡短,已沒必要再打聽詢問細節,但刨根問底是劉默默的一貫作風,故而追問道:“一點收獲都沒有嗎?”

“唯一的收獲就是——又認識了一個美女。”

劉默默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正琢磨著用什麼話來挖苦他,蔣小樓卻突然問道:“屍檢結果是今天上午出來嗎?”——他總是這樣一句玩笑話後麵跟著正經話,讓人摸不著頭緒。

“最遲今天中午。”停了一下,語氣間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道:“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呢。”

“頂多就是證實一下我們之前的分析,不會有什麼新發現的,這點你就別奢望了。”

“那……案子怎麼往下查?”

“慢慢查。”蔣小樓說著突然坐起來,望著車窗外某處說道:“快、快停車。”

汽車戛然一聲停在路邊,劉默默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蔣小樓指著路邊一家糕餅店說道:“不知道這種店有沒有南瓜餅賣?”

“南瓜餅?”

蔣小樓笑了笑說道:“某人想吃南瓜餅了,要我中午下班務必買點回去,不然不給我做飯……”

劉默默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瞪著他,“蔣小樓,我鄙視你啊!”

大概是因為沒到吃飯的正點,糕餅店一個客人沒有,店麵裏隻有一個黑臉的小夥子坐在擺滿各種糕點的玻璃櫃前發呆——也不是發呆,而是目光炯炯地望著對麵某處,蔣小樓好奇地順著目光看去,隻有一片雪白牆壁而已,不知道他到底看什麼。

“要買什麼。”小夥看都沒看他說道,嗓音之沙啞,與他雖然黝黑但卻相貌清秀的臉龐形成一定的反差。蔣小樓看著他微微有些吃驚。

“南瓜餅有嗎?”

“八塊錢一斤,要多少。”小夥絲毫不帶感情地說道,打開身邊的玻璃貨櫃,將一個托盤從下麵端到了櫃上,裏麵滿是熱騰騰的南瓜餅,看來是新做出不久的。

蔣小樓告訴他要三斤左右,然後一邊掏錢一邊隨口問他:“你幹這行沒多久吧?”

小夥抬起頭,用詫異地目光看他,隨後低下頭說了兩個字:“學徒。”

蔣小樓又說:“做糕點是比幹體力活輕鬆多了。”

小夥再次抬起頭看他,不過目光中已不止是詫異了,還多了幾分疑惑,他大概想不到這人是如何看出自己以前幹過體力活,又為什麼要說出來。他當然不知道是手掌的老繭出賣了他的身份。

付過錢,蔣小樓從小夥手上接過裝滿餅的紙袋,向他道了聲再見,他也沒搭理,重新又坐回到先前坐過的椅子上,一臉專注而又茫然的表情望著對麵牆壁,好像那上麵真有什麼隻有他一個人能才能看見的東西。

真是奇怪的少年。出門的時候蔣小樓這樣心想,可惜他後背沒長眼睛,否則他會看見少年的目光已經從牆壁移到他的身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目光中帶著種難以捉摸的情感。他知道他是誰。

6

如蔣小樓猜測,屍檢結果並沒有什麼出人意料的發現,隻是從死者傷口處提取的血液樣本中檢測出人類唾液的成分,另外認定死者脖頸處的致命傷係齧齒咬合造成——說白了就是這個胖子是被人咬死的,這雖然令人難以置信,但檢測儀器是不會騙人的,不然怎麼能叫高科技呢?

放下屍檢報告,蔣小樓從懷裏掏出根香煙點上,抽了一口,目光掃向坐在茶幾對麵的上司高飛那張表情凝重的臉,懶懶地說道:“我之前說的沒錯吧,死者身上那些傷跟狼或別的什麼動物扯不上關係,肯定是人幹的。”

“你說過嗎?我隻記得你說凶手不可能是狼,也不可能是人。”

蔣小樓連忙糾正道:“不是‘不可能’,是‘不大可能’,兩者可不是一回事。”

高飛挑了挑眉毛說:“那為什麼死者臨終時向報案人接連說了幾個‘狼’字,難道他錯把殺害自己的人看成狼了?還不至於近視成這樣子吧?”

“你明明知道,偏要來考我。”不等高飛開口,他又接著說道,“死者說的也許不是狼人的‘狼’,也可能是晴朗的‘朗’,或者阿郎的‘郎’,總之肯定是跟凶手本身有關的信息,甚至是他(她)名字中的一個字也說不定,隻可惜他隻說了這一個字就掛了,否則案子查起來就會簡單許多。”

聽了他這番推論,高飛並沒有表現出吃驚,而是微笑著點了點頭,看來真如蔣小樓所說,他是在有意考驗他。

然而劉默默卻瞪起眼來看他,“你說的這些……我怎麼沒想到呢?”

“憑你那草履蟲的智商都能想到,還要我幹什麼,對了你知道草履蟲是什麼嗎?”

“你才是草履蟲!”劉默默生氣地別過頭去,不過很快就轉回來,帶著得意的笑容說道:“可是草履蟲還想到有一種可能:死者說的的確是‘狼’這個字——”

說到這她停止了,拿一副傲然的表情看著蔣小樓,但後者並沒有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也沒有追問下去,隻是微笑地看著她的眼睛,意思大概是說:我不用問,你自己也會主動往下說的。

這一點令劉默默感到十分無趣,索性閉上嘴巴,如此一來倒令高飛這個“局外者”不爽了,沉聲說道:“工作時間你們倆鬧什麼鬧,小劉,你想到什麼趕快說!”

“其實……”被上司如此追問,劉默默突然間沒了底氣,低下頭慢吞吞地說道:“我也是剛聽小樓說到‘狼人’兩個字才想到的,死者想說的會不會就是‘狼人’呢?可惜隻說了一個‘狼’字就死了……”

高飛皺起眉毛,一臉不高興地反問:“什麼是狼人?”

“狼人……應該是沒有的,但是沒準死者認為有呢?”劉默默分別看了看二人,接著說:“說不定凶手的外貌特征跟傳說中的狼人很像,又會咬人,死者因此把他(她)當成狼人了呢?”

高飛輕聲“哦”了一聲,說:“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何止有點道理。”蔣小樓看了看劉默默,然後麵向高飛說道:“甚至凶手也可能是出於某種特殊目的,行凶時故意裝成狼人的樣子,這也是有可能的。”

高飛問:“什麼特殊目的?”

“我要的知道的話就好辦了。”蔣小樓攤了攤手,隨即說道:“但不管凶手是出自什麼目的,用嘴把人咬死都不是人幹的事,這麼說,凶手肯定不是一般人。”

“根本不是人,是變態!”劉默默一臉厭惡地說道。

高飛分別看了看二人,緩緩說道:“三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就在小樓你念過的理工大學北校區,發生過一宗當時影響很大的連環凶殺案,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

蔣小樓愣了愣說道:“你是說有關吸血鬼的那宗案子?”

高飛點了點頭,“那個案子就是我負責的。當時到處都在風傳殺人凶手是吸血鬼,後來破案後才知道不是,但也差不多了——凶手是一個卟啉症患者,發病時的表現就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咬人、喝人血——”

蔣小樓突然明白什麼,打斷他說道:“你是不是懷疑這宗案子……”

“從案發現場的情況來看,確實太像了,我不能不懷疑。”

蔣小樓想了想說道:“卟啉症患者殺人不是為了喝血嗎?但眼下這名死者的血液並沒有不明原因減少,所以應該不是了。而且雖然我沒經曆過你說的那宗案子,但我感覺眼下這宗可能還要複雜一點,你覺得呢?”

“這個沒辦法比,但的確我們現在一點頭緒都沒有了,依你看接下來怎麼辦?”

“又在考我了。”蔣小樓抿嘴一笑,“你派老王他們去找死者的親朋好友搜集線索,你以為我不知道?”

“這次真不是考你。我那麼做隻是按照程序慣例,我不認為他們能查出什麼來——傻子都能看出這是一宗突發事件,在此之前我想連凶手都不會想到要去殺這個人,這個胖子不也知道偶然得罪誰了。”

“得罪了那個女服務員。”蔣小樓突然說。

劉默默“咦”了一聲,搶著說道:“你先頭不是說她沒問題嗎?”

“我這樣說過?再說有沒有問題不是一次談話就能發現的,畢竟死者中午調戲過人家,晚上就被人害了,這不得不讓人懷疑。”

“可是她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她當然不是凶手,但是……”蔣小樓突然湊近她耳邊說道,“假如我現在突然摸你胸部,你會不會告訴你男朋友?”

“你……”劉默默紅著臉叫道:“你想耍流氓是不是!”

“你就說會不會。”

“我哪來男朋友!不過,就算有也不說。”

“怕他打我?可他要是聽別人說了呢?”

“那……嗬,我明白你意思了!”

蔣小樓咧嘴笑了。

“當然這隻是一個猜測,但現在既然沒有更好的線索,我就隻好委屈一下,繼續跟那個女的糾纏了,好在她長的還算可以。”

劉默默斜眼看他,“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你就說吧,反正醉酒之翁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