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3)

七、

1

蔣小樓離開候車室時,車站廣播正好播出開往鄰市的車即將發車的提示,蔣小樓低頭看了看捏在手裏的車票,經過垃圾桶時將它扔了進去。

他決定不走了,這也許是一個輕率的決定,但他卻無可奈何,雖然高飛打電話的目的隻是出於責任——作為專案組中的成員之一,蔣小樓有必要知道那個突然得到的情報,高飛本意是希望他能在坐車的過程中好好思考一下這個情況,同時避免危險,他隻是過不了自己這關,也許是這個情況來的太過突然,激發了他作為一個警察的責任心,就像蔣冰兒說的那樣,他畢竟是一個警察。

不過他能做出不走的決定,也是基於剛剛打到“嶽母家”的那個電話,是紀如萱的媽媽接的,即使蔣小樓不打電話過去,她也正準備打電話過來問呢——紀如萱昨晚的確沒在家裏,她是早晨回來的,一個人躲在自己房間哭了一個上午,問她怎麼回事也不說,她媽媽於是懷疑她是不是跟蔣小樓鬧了什麼別扭,當蔣小樓問及紀如萱是不是要去北京時,她媽媽表現出吃驚的樣子,問蔣小樓出了什麼事,他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隻說是鬧了別扭,具體經過等去了之後再告訴她,嶽母沒有多問——年輕人的事情,打聽這麼清楚幹嘛?她一定是這麼想的,但跟蔣小樓保證不會讓紀如萱離開家門一步,即使她真有打算去北京的話。

最後,蔣小樓請她幫忙轉告女友,他很快就會過去看她。掛上電話,蔣小樓心裏總算有了點安慰——紀如萱真的沒走,兩人這麼多年的感情,她也是放不下的。不過如果她真想走的話,她媽媽或許也是攔不住她的。

到了這個地步,蔣小樓隻能寄希望於他們之間的感情了,他的態度還是一樣,等破案告一段落之後,他馬上會去找她,不管到時候她還在不在家,去了哪裏,都絲毫不會影響他找到她的信心,以及對她的愛。

袁草找單位請了一個星期的長假,說是回家奔喪,雖然這不是一個好的借口,但不這麼說的話單位是不可能準假的,況且他一個親戚都沒有,咒人一說也就不存在了。

從賓館出來天已黃昏,她一個人走在往龍泉小區去的路上——一想到自己住的那套房子是那個叫蔣小樓的男人提供的,他心裏就不舒服,但沈七月要住在那裏她也隻能陪著,不過她也考慮著找機會勸沈七月從那裏搬出去,隻有這樣才能徹底斷絕他們兩人的來往,她也才會心安。

路過離賓館附近的那家糕餅店時,袁草沒有像往常那樣低頭匆匆走過,而是一反常態地走了過去,推開門,迎麵看到的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不是她希望看見的那個,她楞了一下,繼而心不在焉地說道:“給我稱兩斤南瓜餅。”

少年還在烤爐前忙碌著,沒有動彈,一個四十來歲的禿頂男人從裏屋出來,一邊吩咐少年快點幹活,一邊走進了櫃台裏邊。袁草忍不住問道:“你這換學徒工了嗎?以前那個男孩呢?”

“別提他了!”禿頂男人冷哼了一聲說道,“那小子根本不是幹活的料,我開始以為他老實,讓他管錢賣東西,誰知道跟個死人似的,一句話都不會說,不說話也就不說吧,還整天擺著張臭臉,你說哪個顧客喜歡這種人,他要是不走非得把我這店整黃了不可。”

袁草暗暗皺起眉頭,說道:“那是你把他辭了?”

“我有這打算呢,不過他前天主動辭職了,正好整我多嘴了,我還好心多給了他五天工資呢,你說我對他夠仁至義盡了吧?”

從糕餅店出來,袁草心裏很沮喪,不,甚至可以說是失魂落魄了,以前,她雖然表麵上躲著他,心裏還是一直關心他的,他知道他在這裏工作,她就心安,可是現在他竟然辭職了,他會去哪呢?他難道不知道那些討厭的警察都在打他的主意嗎?

2

袁草回到租住房時,發現沈七月獨自坐在沙發上發呆,兩眼紅紅的好像剛哭過一場似的,於是吃驚問道:“七月,你怎麼回事?”

沈七月頭低了下去,但沒有說話。

袁草連忙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涼冰涼。

“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店裏出什麼事了?”袁草搖著她的肩膀輕聲問道,沈七月突然“哇”一聲趴在她肩膀上哭起來,嘴裏斷斷續續說道:“沒想到……我真是沒想到,小樓一直在欺騙我,他原來……是有女朋友的……”

袁草心裏“咯噔”了一下,她萬萬沒想到這是真的,那天一起吃火鍋時,蔣小樓出去接電話,她雖然沒聽到說什麼,但是看他當時的樣子就好像是在跟關係不一般的人說話,心裏有了一絲懷疑,但是他想蔣小樓平時對沈七月這麼好,應該不會欺騙她,可沒想到知人知麵不知心……袁草歎了口氣,緊緊抱著沈七月,像安慰小孩似的安慰了一陣,便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不會搞錯了吧?”

沈七月用力搖了搖頭,“沒有,那個人說的有名有姓的,絕對不會錯的!”

“哪個人?”

接下來,沈七月一邊哭一邊道出了整件事的經過:

下午,店裏有幾件衣服斷碼了,張薇亞便去進貨,留沈七月一個人看店,因為周末的緣故,今天生意特別好,一直到下午五點鍾店裏才慢慢冷清下來,沈七月估計著不會有人來了,便開始查貨算賬,看看今天一共賺了多少錢,這是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情。

查到一半的時候,店裏來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沈七月以為是來買衣服的,忙問她想買什麼樣的衣服,女孩說了聲“我看看”,在店裏轉了一圈,突然轉過頭來笑吟吟地說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沈七月愣了一下,道出自己姓名後,女孩點點頭說道:“你這店是新開的是吧?”

“是啊,目前所有服裝都是八折優惠,滿兩百塊減二十塊,你看看喜歡那一款?”沈七月道出職業台詞,這時候她還根本不知道對麵這個女孩來這裏的真實目的。

女孩“哦”了一聲,環視了一遍貨架上的衣服說道:“衣服倒是挺漂亮的,這店是誰投資開的,蔣小樓嗎?”

沈七月一怔:“你是……小樓朋友?”

“算不上吧,她女朋友的朋友。”

沈七月張大嘴巴,腦袋雖還未轉過彎來,但直覺已意識到這不是什麼好事,女孩見她這樣子也有點吃驚,說道:“怎麼,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沈七月傻傻地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小樓他……他有女朋友?”

“她叫紀如萱,他們是一個大學的同屆同學,從大二開始就確定關係了,交往了五年,目前正考慮結婚,妹妹,我說話有點直你別怪,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冒出來的,你應該明白,你跟蔣小樓是不可能的。”

沈七月目瞪口呆地聽完她的話,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她有些支撐不住地向後退了幾步,蹭倒了一件掛在貨架上的粉紅色的風衣,她看也不看,兩眼仍直直地盯著對麵的女孩,似乎想從她眼神中看出撒謊的痕跡,但是很可惜,她看到的隻有真誠。

女孩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是這麼回事,紀如萱半個月前有急事回了老家,剩蔣小樓一個人在這邊,你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吧?”

沈七月沒開口,但這等於默認了。

“蔣小樓真不是東西!都快結婚了還幹這種事,”女孩憤憤不平地說著,“我要是他女朋友,那是寧死也不會要他的了,虧萱萱還要我到這裏來找你……”

“是……她要你來的?”

“對,你跟小樓的事是我發現的,當然也得我來了,萱萱現在又過不來,忘了跟你說呢,我跟她是大學時的室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否則我也不會為了這破事浪費我的時間來跟蹤你們倆了。”女孩聳了聳肩,“對不起,我隻是受朋友之托,而且你現在知道真相也好,趁你對他感情還不深,趁早斷了,否則以後受罪的還是你呢。”

沈七月覺得她說的有道理,自己應該說聲謝謝,但她怎麼能說出口呢?她一隻手捂著嘴,強忍著哭泣說道:“你想讓我離開她是嗎?”

“不是我想,而是你們根本不可能的,你想啊,他女朋友既然讓我來找你,勸你退出,說明她還是喜歡他的,至於小樓也不用說,不可能為了剛認識半個月的你,而放棄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吧,而且他們一點矛盾沒有,我猜他隻是出於寂寞……”

“你不要說了。”沈七月眼眶開始紅了,雖然她極力控製著哭泣的欲望,但這種以排山倒海姿態向她湧來的痛苦和羞愧,又怎是個人的一點毅力能夠對抗的呢?在整個人徹底崩潰之前,她用最後一絲力量勉強說道:“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跟他聯係了,不過我要澄清一點,小樓他從來沒有承認過跟我的關係,是我一廂情願地喜歡他,你們誤會他了,請你轉告他女朋友,小樓是個好男人,請她好好珍惜……”

女孩被這這一席話說的目瞪口呆:“妹妹,你——”

“別說了好嗎,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沈七月說完蹲在地上,將腦袋埋在雙膝之間,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地如泉水般湧了出來。

3

聽完沈七月的講述,袁草一時說不上是什麼心情,隻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她恨不得馬上殺了蔣小樓。看著趴在自己懷裏痛哭不止的沈七月,她的心也疼得要命,但除了不停地拍著她的肩膀說些無關痛癢的安慰的話,她還能做什麼呢?

“半個月,”沈七月喃喃說道,“真不敢相信,我們才隻認識半個月,如果,我說我已經徹底愛上他了,你相信嗎?”

不給袁草回答的時間,她又接著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真正喜歡上一個人,我把整顆心都交給他了,雖然他沒說過喜歡我的話,但我相信,也能感覺得到,他也一樣是喜歡我的,我才不管他有沒有女朋友,我什麼都不管,我就知道,他是我最愛的人……”她說著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但這次她沒有再失聲大哭,而是任眼淚一直淌,仍舊自顧自地說著:“我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是真誠的,這就足夠了。我會離開他的,但我會一直愛他……”

“不會的,”袁草忍不住打斷她,用手輕輕撫摸著她垂下肩膀的長發,“你現在這麼想,等你以後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的時候,你還是會再次付出真心的,七月,人都是這樣的,你不要刻意要求自己非得記著他,喜歡他,一切順其自然不好嗎?你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也許還沒有出現呢。”

“也許吧,但是我一點都不恨他,我相信他絕不會是因為寂寞才跟我在一起,他以後也一定會記著我的,這就足夠了。”

袁草緊緊握著她的手,動情地說道:“七月,你真是個好女孩。”

沈七月蒼然一笑,“但痛苦還是難免的,袁草,你有過愛上一個人的經曆嗎?如果有的話,你也許就明白我的感受了,明明喜歡他,卻偏偏不能在一起……”

“我有過。”袁草看著她認真說道。“我也痛苦過,因為我愛的人雖然就在我麵前,但卻不知道我愛他,也永遠不會知道。”

午夜,月圓,人缺。

沈七月一直站在陽台上,望著天空發呆。她睡不著,雖然已經說服自己把他放在心底,但還是忍不住總要想起他,淚眼朦朧中,她仿佛看到他熟悉的帶著微笑的麵孔,就在自己麵前,好像一伸手就能抓到他,但是她心裏明白,他們可能永遠都不會見麵了,唯一的安慰就是他還活著,自己也活著,她能感覺到他們之間那種心靈上的交彙,即彼此都想著對方——也許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但她不願承認。

她也有過懷疑他不是真的喜歡自己的想法,同樣不願承認。

但她還是想再聽一聽他的聲音,問他幾個問題,這樣即使永不見麵,她對自己也算有了個交代,有了個可以堅持愛下去的信念,至於這個信念是不是真實的,則完全不重要,因為如果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她就相信。

但現在太晚了,也許他之前也在想念自己,剛剛才睡下,自己怎麼忍心再吵醒他,然後讓他度過一個失眠的夜晚呢?——與自己通完電話,他肯定會失眠的。

於是她回到了臥室,雖然一點也不困,但她知道自己必須睡覺了,明天還要做生意,她可不想自己向客人介紹服裝時一副困懨懨的樣子,這是她人生目前為止最後一份希望了,她一定要認真對待。

小樓,我會記住你的,我愛你。她在心裏說完這句話之後,閉上了眼睛。

4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天還沒有亮,沈七月在一串說話聲中醒來了,雖然說話聲很小,但她還是聽見了,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其中一個是袁草的聲音,另外一個是個男的,很陌生,聽聲音年紀應該不大,沈七月很好奇,大半夜的是袁草在跟誰說話呢?

她斷斷續續地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

“你趕快走吧!”這是袁草的聲音,“現在還來得及,趁他們沒找到你,你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管我了,算我求求你了行嗎?你就不能像個人一樣生活嗎?你為什麼要殺人?”

“殺人”兩個人令沈七月心神一凜,跟她說話的男孩竟然是個殺人犯?他殺了誰?

“他們欺負了你,就隻有死。”

袁草歎了口氣問道:“ 別說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殺人,殺了那個警察。”他說,語氣平淡不帶感情,就好像在說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沈七月已經渾身顫抖了,他似乎已經猜到他口中的“警察”指的是誰,也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他們的談話還在繼續,沈七月隻有聽著。

“你不能殺他!”袁草說,“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誤會了,我在他那兒過夜是因為、因為……總之我不喜歡他。”

“你是不該喜歡他,他是沈七月的男朋友,你跟他沒有可能,他騙了你,他就該死。再說他死了你就能絕了你喜歡他的念頭,姐,我是在為你考慮呢。”

“我不要你為我考慮!”袁草低聲叫起來,可能是怕會吵醒沈七月吧,她哪裏知道她早已醒來,並且聽到他們這番不同尋常的對話。“再說警察現在到處找你,他們可能在蔣小樓住的小區埋伏好了,你去了等於找死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活不了,所以走之前來看看你,姐姐,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你一個人好好活著吧,把我那份也替我活了,我也想當個人,可是晚了,姐姐,我走了。”

“你不能去——”

話隻說到一半,沈七月便聽到一聲悶哼,然後是身體倒在地上的聲音,再然後,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她在黑暗中緊張地等待了一會兒,便下床走到客廳,果然看到袁草側身躺在門後的地上,客廳門沒關,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孩已經不見了蹤影。

沈七月上前試了試袁草的鼻息,還好,隻是昏過去了,她戰戰兢兢地把門關好,然後費了老大力氣將袁草拽到沙發上躺著,這才回到臥室,用發抖的手拿起了手機,不管他是醒著還是睡著,她也必須給他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