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凶狠的眼神帶幾分迷茫。
那是因為‘惑心’的緣故。
蘇淺瓔笑一笑,對劉嬤嬤道:“明人不說暗話,把解藥給她服下吧。再耽擱下去,她可就真的沒命了。”
劉嬤嬤也沒裝模作樣的辯解,直接拿出解藥給舜英服下了。卻立在一旁,並未打算出去。
“蘇姑娘慧眼,老奴不敢對姑娘有所欺瞞。公主生辰那日對姑娘多有冒犯,老奴代公主向姑娘賠罪了。”
她屈膝,神情十分尊敬,未有半分的敷衍。
“姑娘那日未曾追究,便是不再與公主計較。公主這些天也受了許多折磨,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救公主一命。老奴必定結草銜環,報姑娘大恩。”
她說到此,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給蘇淺瓔磕了個頭。
倒是忠心。
蘇淺瓔看了眼還在不停咒罵的舜英,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劉嬤嬤。
“她脾氣這般暴躁,發病的時候想來你也受了不少辱罵,為何還對她如此的忠心耿耿?”
劉嬤嬤不回答。
蘇淺瓔也並未勉強,隻是道:“‘惑心’沒有解藥。”
劉嬤嬤猝然抬頭,眼神裏竟有哀求。
“姑娘…”
“我沒騙你。”
蘇淺瓔淡聲說道:“‘惑心’顧名思義便是能惑人心智的藥。此藥能激發出一個人內心深處最不願麵對的心結,若她能走出心結,此藥也就不解而愈了。”
“那若是走不出心結呢?”
劉嬤嬤顫聲問。
“走不出的話,有很多種可能。”蘇淺瓔神色自若,“她犯病的頻率會增加,到最後徹底迷失心智,成為一個瘋子也有可能受心結所累,想不開而自尋短見。”
劉嬤嬤癱軟的坐在地上,看一眼麵色發白神情癲狂的舜英,眼中閃過錐心之痛。
蘇淺瓔看在眼裏,這個老嬤嬤對舜英倒是真的別無二心。
“其實吧,有一種方法,倒是可以試一試。”
“什麼辦法?”劉嬤嬤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眼睛驟然亮如星辰,急急問道:“求姑娘告知。”
蘇淺瓔道:“你們重音皇族有一種武功,叫攝魂大法,可以讓人心智迷失,甘為棋子,任由操控。找一個會這門功法切功力身後之人,對她是以攝魂大法,催眠她的心智,跟隨她的意識找到她的心結所在,或可迎刃而解。”
劉嬤嬤眼中的光芒瞬間褪去。
攝魂大法…
除了公主意外,就隻有太子殿下會這門武功,且比公主更為精通。
可是,公主的心結,又如何能讓殿下知道?
她顫抖著唇,不抱希望的問:“除此以外,可有其他的辦法?”
蘇淺瓔搖頭。
“‘惑心’是我幼時一時好奇所研製出來的藥,因為煉藥的時候除了點岔子成為廢品,解藥我也沒有研究過。而且這類操控精神意誌的藥,一旦深入人的腦海,就無法解除,除非靠她自己。”
劉嬤嬤咬著唇,輕輕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公主隻有兩個結局,要麼死,要麼…瘋?”
“是的。”
蘇淺瓔點頭。
“攝魂大法乃重音皇室秘功,寧曄應該也會吧?可以讓他試試…”
“不!”
劉嬤嬤下意識的否決。
那決絕的神情讓蘇淺瓔很有些意外。
“為何?”
劉嬤嬤不回答。
那樣子,擺明了舜英心裏有什麼不願讓寧曄知道的秘密。
她略一思索,道:“罷了,這是你們的私事,我無權幹涉。反正方法我已經說了,要不要照做,就是你們的事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
還未說完,就聽得舜英淒慘的低語一聲。
“燕綏,你對不起我,你負我…我的孩子…”
蘇淺瓔愕然。
劉嬤嬤趕緊起身,撲到床邊,“公主,公主,您醒了麼麼?”
蘇淺瓔卻注意到,她在舜英的腋下輕輕一按。
舜英一震,好似驚醒一般,忽然又落下了淚。
“少澤,對不起,對不起…”
蘇淺瓔瞪著她。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舜英麼?
淒楚可憐,哀婉痛楚,眉間覆滿了絕望與蒼涼。
“對不起…你不該知道的,不該知道…我知道,我這輩子作惡多端,然而最對不起的,隻有你和曄兒…”
蘇淺瓔又是一怔。
“公主。”
劉嬤嬤麵有急色,似乎擔心她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索性回頭對蘇淺瓔說道:“姑娘,可否暫時回避?”
蘇淺瓔挑眉。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就先告辭了。”
劉嬤嬤眼中劃過猶豫之色,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殿下讓蘇淺瓔來是為公主解毒的,可如今她也沒辦法,那該如何是好?
“曄兒…”
舜英繼續低語,“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得到,別恨我…”
“少澤,我欠你的,下輩子,全數奉還…”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燕綏,你好狠的心。你怎麼可以如此對我,怎麼可以拋棄我…怎麼可以?我恨你,恨你…”
舜英口中胡言亂語著,眼中卻有淚水不停落下。
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蘇淺瓔歎息一聲,走了出去。
這時隻見一個身影從遠處而來,他腳步極快,原本隱在黑暗中的容顏也越發清晰。
是寧曄。
宮宴結束了?還是他提前出宮?
寧曄走進了,看見站在門外明顯要離去的蘇淺瓔,道:“皇姐如何了?”
蘇淺瓔雙手一攤。
“抱歉,我無能為力。”
寧曄盯著她,眼神在夜色中難以分辨情緒。
良久,他自嘲一聲。
“瓔瓔,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你恨我,也不希望你這樣心如止水的坦然麵對我。”
蘇淺瓔漠然無語。
寧曄長歎一聲。
“我讓人送你出去。”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玉初在外麵等你。”
他說完就走了進去,擦肩而過的時候,未曾有半分停頓。
蘇淺瓔想了想,還是喚住了他。
“寧曄。”
寧曄腳步一頓,未回頭。
“其實你可以救她。”
蘇淺瓔將方才對劉嬤嬤說過的那番話重新說了一遍,末了道:“你皇姐是個有秘密的人,而且顯然不太想讓你知道。或許對於她來說,有些事,她寧願死也不願意告訴你。所以,你或許應該要好好考慮考慮,要不要那麼做。畢竟,每個人都有不願讓別人知道的秘密,哪怕是至今之人,也不例外。”
她說到此頓了頓,又道:“我剛才聽到她說什麼孩子,還提起燕綏和你的姐夫,還有你。或許,你真的該重新認識一下你的姐姐。”
說完後,她便徒步離去,再不停留。
今日也算是有些收獲吧?
看樣子,舜英以前有過一個孩子,燕綏的?可惜那孩子似乎終究與她無緣。
怪不得燕綏那個浪蕩子不曾責怪舜英那幾日的關押之苦,原來是心有愧疚。
可這樣說好像也不對。
燕綏雖然是風流多情了些,卻也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莫非這件事其中還有隱情?
上次他走得匆忙,她也沒來得及問。
還有那個孟少澤,看舜英方才那個樣子,對孟少澤應該還是有幾分感情的。
既然如此,如今為何非要針對平江王府?
想不通。
出了公主府,果然看見玉初的馬車停在門口。他掀開車簾,對她道:“上來。”
蘇淺瓔順著他的手上了車。
玉初將她的手裹在自己懷裏取暖。
蘇淺瓔眼神溫軟,與他說起方才的事,末了道:“我記得你說過,舜英好像一直沒有孩子?”
“嗯。”
玉初點頭。
蘇淺瓔感歎一聲,“這事兒八成和你那舅舅有關。不過以兩人的性格來看,舜英大約是自作孽咯。”
她搖頭搖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
“剛才舜英在發瘋的時候一直說對不起孟少澤。我一直想不通她為何現在要對平江王府趕盡殺絕,現在倒是有些明白了。”
“嗯?”
蘇淺瓔若有所思,“舜英那個女人,偏執又不可一世,從來都是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沒想到居然會對死去的孟少澤那般的眷念和愧疚。都說人年紀大了,就總是喜歡回想一些過去的事。你說,她是不是因為‘惑心’的關係,回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孽。若她理直氣壯還好,偏偏碰上一個讓她心有愧疚無法釋懷的孟少澤。所以她覺得,要將平江王府鏟除幹淨,這樣孟少澤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痕跡也沒了,她也就不用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看似牽強,不過仔細想想,倒是合理。”
玉初中肯的評價。
“那她的心結還有燕綏,她怎麼沒想著把雲夢穀一起鏟除?”
“她沒那個能力。”
蘇淺瓔一噎,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是事實。
“算了,不操心這些事了。”她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問道:“孟淑貞是不是死了?”
“嗯。”玉初道:“不慎墜湖,她的丫鬟去救,一起淹死了。”
蘇淺瓔輕笑。
“這個理由好像還不錯。”
宮裏一年到頭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一個早已沒有母家依靠的孀居寡婦,隻要皇室不願查,還有誰能為孟淑貞討回公道?
可惜了,才二十幾歲的女子,因為太過貪戀卻又不夠聰明,年輕的生命就這樣香消玉殞。
蘇淺瓔不免想起自己體內的血砂,又想起昨夜和鳳昭華的對話,心中不免唏噓。
她靠在玉初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