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還有一點,蘇淺瓔很不解。
鳳之彥早過三十而立,怎的還沒有子嗣?
玉初解釋道:“他被人下了終身不育的藥。我猜想,應該是先帝做的。隻有斷絕後顧之憂,他才能心無旁騖的輔佐鳳穆。隻是先帝大約沒想到,他會反其道而行之。”
蘇淺瓔點頭。
“時間不早了,咱們進宮吧。”
鳳昭華派來接他們入宮的馬車已停在驛館門口。
蘇淺瓔和玉初之間的關係,如今天下皆知,所以兩人也不避嫌,何時何地都同乘一車。
但凡宮宴,那必定是衣衫鬢影,富貴非凡。
宮門口馬車林立,大臣極其家眷紛紛下車。
玉初卻是揚眉,“白鳳國的宮宴素來很少邀請大臣女眷參加,今日倒是特例。”
蘇淺瓔一怔。
“為何?”
“隻因當今聖上太過風流,每每宮中舉行各種宴會,後宮總要多添幾個美人妃子,甚至包括大臣之妻,還鬧出過不小的風波。”
玉初攜著她的手,道:“所以後來攝政王頒下規矩,若不是大型國宴,大臣家眷禁止參與。”
“原來如此啊。”
蘇淺瓔聽得笑了,“這麼說起來,我們倆還挺有麵子的。”
她目光一轉,便看見不少目光投了過來。
女眷基本上全都在看玉初,尤其那些個懷春少女,一個個麵色羞紅目色含春,一幅芳心暗許的模樣。
這般場景,蘇淺瓔早在天熙和重音已見過不止一次。
“阿初。”
她麵色淡定,說出的話卻不那麼友善。
“你在玉照國,沒惹什麼桃花債吧?比如青梅竹馬指腹為婚什麼的…”
玉初笑了。
“你這是在吃醋?”
“你再不說我就該喝醋了。”
這語氣這模樣成功的取悅了男人。
玉初神色愉悅,也不在意周圍那許多人在,低頭在她耳畔輕輕說道:“我的青梅竹馬,不就隻有你麼?至於指腹為婚…”
他頓了頓,“我記得幼時入宮,馮太後倒是想將她的侄女兒許給我,被我母妃拒絕了。”
“那你這麼多年參軍入朝,聲名赫赫,那些大臣不斷的給你送女人,就沒有想要給你牽紅線的?”
曆來美人愛英雄,何況還是這麼一個要權要權要貌有貌的鑽石王老五?
玉初低笑。
“前兩年陛下問我可否有意中人,要為我賜婚。”
說完他含笑的目光就落在蘇淺瓔臉上。
蘇淺瓔偏過頭,眼神閃躲。
“看我幹嘛?你總不至於那時候就對他如實相告了吧?”
“沒有,我隻是告訴皇上…”他頓一頓,語氣綿長,“佳人未有歸期。”
蘇淺瓔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不由得嗔道:“油嘴滑舌。”
兩年前,她十四歲!
這時候,一輛七彩琉璃華蓋翠帷馬車和翠蓋珠纓八寶車緩緩而來。
大臣們全都側首躬身。
馬車依次下來兩個人。
前麵那個,身著杏黃色蟒袍,腰間鑲嵌著一塊和田玉,頭戴紫金冠,眉目英俊,溫和如陽。
攝政王鳳之彥。
後麵緩緩抽出來的女子,身著玫瑰紅蹙金雙層廣綾長尾鸞袍,額間一抹花鈿點亮容顏,眉如遠黛,色如春曉,丹唇含朱,貝齒含珠。
傾城之色,不外如是。
七公主,鳳昭華。
兩人走過來。
“宸王,蘇姑娘。”
鳳之彥含笑點頭,算是打招呼。
玉初亦頷首回禮。
鳳昭華道:“皇叔,時間不早了,還是先進去吧。”
“嗯。”
風之彥點點頭,對玉初和蘇淺瓔做了個請的手勢。
“宸王,蘇姑娘,這邊請。”
……
秋夜風聲微涼,穿刺在宮廷中,微微的冷。宮人們提著宮燈依次前行,生怕稍一抬頭驚擾了貴人大駕而引來禍患。
一路上,鳳之彥都在與玉初客套。
蘇淺瓔聽著兩人看似普通交談實則綿裏藏針夾槍帶棒互相試探的對話,再一次感歎皇家水深呐。
她這一路而來,天熙老皇帝老謀深算,慕子旭藏而不漏。重音舜英雖然性格偏執霸道,卻也是個心機深沉之人。寧曄更不必說了,笑麵虎一個。
自己身邊這個,從小到大都是個腹黑陰險的主兒。
白鳳國鳳昭華聰慧絕倫心懷大誌,非一般女子可比。如今再瞧這個攝政王鳳之彥,溫潤含笑,眼神卻是藏了那麼幾分刀芒暗流。
也不是個善茬兒。
皇家的人,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難纏。
她百無聊賴的走著,終於來到了目的地飛羽殿。
輝煌寬闊,珠光流曳。
皇家富貴,可見一斑。
然而這般盛景,卻十分安靜。
是的,安靜。
比起重音皇宮的沉悶壓抑,白鳳國的皇宮處處都透著一個字,靜。
整個宮廷太監宮人比起重音的要多很多,可沒一個喧嘩吵鬧,除了例行叩拜和傳話,連腳步聲都壓得極低,恨不能活成隱形人。
至於那些個朝臣女眷,在宮門外的時候還偶爾交談,一旦入宮就漸漸安靜了下來。尤其方才對玉初秋波暗送的那些女眷,一個個把自己的頭埋得比那些宮人們還低。
看來非但這位白鳳國皇帝鳳穆的風流之名名副其實,連攝政王的威名也已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了。都知道入宮不過短暫的榮華,所以這些花一樣的少女們大多數都裝扮素雅,唯恐稍微嬌豔一點就入了君王的眼,一朝納入君王側,從此蕭郎是路人。
“皇上駕到!”
太監特有的啞嗓音在這時候總是顯得特別刺耳。
四座大臣極其女眷紛紛跪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黃龍袍九爪飛龍,頭戴金冠玉冕,遮住了麵容,卻依稀能分辨出是個俊逸的美男子。
蘇淺瓔端靜坐著,抬頭瞥了一眼,正好對上鳳穆投過來的目光。
驚豔而癡迷。
鳳穆原本就對名聞天下的蘇淺瓔很是好奇,如今一見,果真是個傾國美人。他的後宮三千佳麗,無一人能與之媲美。
正欣賞著,冷不防接收到一道冷銳的視線,他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凝眉望過去,是玉初。
那眼神入宮森銳的刀鋒,一寸寸將人從皮到骨剔除幹淨。
鳳穆嘴角微微一勾,眼底劃過一絲精光。
就是要這樣,你越是在意她,朕的計劃成功的幾率就越大。
他收回目光,大步往禦座上走去。
“眾卿平身。”
“謝皇上。”
所有人重新落座。
鳳穆高聲道:“今日乃為宸王和蘇姑娘的接風洗塵宴,眾卿不必拘束,盡情暢飲即可。”
“是。”
大臣們異口同聲應著,卻一點沒打算遵循‘聖諭’的意思,仍舊拘謹的,一絲不苟的呆在屬於自己麵前那一畝三分地上,萬分不敢僭越。
歌舞起,樂聲奏。
鳳穆端著酒杯含笑望向玉初和蘇淺瓔,“朕於深宮中對蘇姑娘的大名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如傳聞那般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朕能一睹姑娘芳容,實是三生有幸。這一杯,敬姑娘。”
一番話出口,玉初就冷了臉。
但他還未曾發作,鳳之彥便已道:“陛下,怎的還未飲酒就醉了?”
他雖笑著,眼神裏卻寫滿警告,示意鳳穆安分守己。
鳳昭華含笑解圍,“皇兄,瓔瓔素來不喝酒的,人家是外來客,你怎的如此強人所難?許是宸王和瓔瓔拜訪我重音,皇兄興奮過度。”
她舉杯,“皇兄暢懷,臣妹陪皇兄喝一杯,如何?”
說完她便以袖掩麵,一杯酒已盡數入腹,空空如也。
鳳穆目光一閃,大讚。
“皇妹好酒量。”
然後回頭對蘇淺瓔說道:“方才朕失態了,蘇姑娘切勿見怪。”
鳳昭華眼中冷光褪去,重新坐了下來。
她與鳳之彥對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
蘇淺瓔不動聲色的將將幾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盡收眼底,笑一笑。
“我一路行來,對貴國樸素民風很是向往,上都更是繁華富庶,令人流連忘返。私以為,能創造如此盛世王朝的陛下,應是雷霆果決又不乏親和之人。不曾想今日一見,陛下竟如此的爽朗豪邁。”
這話怎麼聽都是一種諷刺。
坐在禦座之上的人是鳳穆,可統治這白鳳國江山的,是攝政王。
蘇淺瓔這不明白諷刺鳳穆隻是個貪圖女色一無是處的酒囊飯袋麼?
鳳穆的臉色,微微一沉。
風之彥目光一閃,笑道:“此言差矣。我朝陛下素來禮賢下士,知人善任,故而才有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的白鳳。隻是今日貴客蒞臨我朝,陛下聖心大悅。又曾聽聞蘇姑娘時機,私以為巾幗紅顏,性情應當不若一般女子拘謹,才與姑娘開了幾句玩笑話,還望姑娘切勿見怪。”
這話說得漂亮。
既幫鳳穆解了圍,又宣示了自己絕對的地位,更是語帶暗諷,恰到好處的將蘇淺瓔剛才那一番綿裏藏針給抵了回去。
玉初眼神淡淡看過去,漠然道:“貴國的確民風淳樸,陛下非但禮賢下士,且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更有攝政王這般的肱骨之臣,難怪白鳳江山穩固,四海升平。”
蘇淺瓔又笑了。
還是這廝最毒。
什麼君臣同心不分你我,明明是諷刺鳳之彥僭越皇權之上,有謀逆之心。
大臣們是不敢說話的,默默聽著幾人的笑裏藏刀指桑罵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