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容蒼白薄唇緊抿。
“他一個人?”
“是。”
侍衛依舊滿麵倉皇,似乎見到了什麼可怕的事。實在是玉初的樣子太過瘋狂,見人就殺,哪怕是他曾一手提拔的護衛長,隻要擋了他的路,他也照殺不誤。
玉珩顫了顫。
滿地的太醫和宮人,羅帳後蘇淺瓔呼吸微弱,還在垂死掙紮。
他握拳背在身後,道:“阻止他,但…不能傷他。”
這個命令近乎相互矛盾。
玉初武功高強,宮中無人阻擋,也隻能靠著人多力量大,團團圍攻,消耗他的體力阻止他前行。可不能傷他,就等於消耗己方實力。
“是…”
侍衛的聲音還未落下,忽然又是一個急促的聲音傳來。
“報——”
禦林軍統領慌張的闖進來,幾乎是跌跪在地,雙手顫抖著捧著一小節手指,捧至頭頂。
“陛下…”
他太過驚駭,幾乎說不出話來。
玉珩一見那手指就眼前一黑,身形一個搖晃險些摔倒。
“陛下!”
小安子立即上前扶著他,卻被他一把推開,急切的上前幾步,抓著禦林軍統領的衣襟,素來溫和的麵容染了怒色,驚呼咆哮道:“朕不是說過,不許傷他,你們把朕的話當做耳邊風是不是?”
他怒極,拔出掛壁上的肩就要刺過去。
“陛下,這是宸王自己折斷的…”
一句話讓震怒的玉珩渾身一僵,他手中劍還差一寸就刺破對方喉嚨。
“你…說什麼?”玉珩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聲音帶上了一抹恐慌,“他自己…折斷的…”
殿內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氣,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險死還生的禦林軍統領顧不得害怕,連連點頭。
玉初獨闖皇宮,一人力戰宮中重重禦林軍,那殺紅了眼的樣子,猶如地獄裏來的勾魂使者。
連續闖過九道宮門,一路過關斬將,直往內宮而來。但他許是過度疲憊,麵對宮中重重守衛,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甘泉宮。
他沒時間耽擱,他要去救他的夭夭。
所以他立在重重禦林軍中,冷笑一聲,當著所有人的麵,將自己左手無名指掰斷,扔給禦林軍統領。
“告訴皇上,左手無名指連著的地方,是心。”
他表情太過駭然驚悚,禦林軍統領不敢耽擱,急速來到甘泉宮向玉珩稟報。
玉珩聽完眼前又是一黑。
這是威脅。
玉初在用這種方法告訴他,此時此刻他敢斷自己手指,若再見不到蘇淺瓔,下一刻,他敢剖出自己的心丟給他。
他渾身顫抖,麵無人色。
“快去…”他握著那截仿佛還有溫度的手指,隻覺得心如刀絞,紅著眼睛道:“誰都不許阻攔,讓他進來,快去——”
“是,是。”
禦林軍統領連忙出去,一層層的通報聲響徹整個皇宮。
玉珩又似想起了什麼,轉身走入內殿,看著躺在床上好似馬上就要斷氣的蘇淺瓔,手中那一截手指仿佛利劍一樣插在心口上。
他白著臉,慌忙道:“無論用什麼辦法,保住她的命。對,冰…去冰窖取冰,快去——”
天氣已經轉涼,他本羸弱,所以寢宮內很早就開始燒地龍,暖爐也是準備齊全的。他受不得凍,然而此時沒人敢反駁。
宮人連忙去冰窖取冰。
“太醫。”
玉珩牙齒都在顫抖,他將握著玉初斷指的手攤開,眼底瞳色蔓延,沙啞的道:“保存完好…”
“是。”
一個老太醫連忙接過來,先用一個小瓶子存放,然後讓人去取藥材,再加上冰,就可保存完好。有醫術高明者,可再重新接上。
保存斷指倒是好辦,可要保住蘇淺瓔的命就…
沒辦法,隻能將宮中所有藥材都取來,尤其是雪蓮之類的屬陰寒的藥,能吊一時是一時。
所有人都幾乎絕望,蘇淺瓔這個樣子,想要救回來,幾率微乎及微。
玉珩心裏也清楚,但他還抱有希望,希望玉初有辦法能救她。
若她死了…
他幾乎無法想象蘇淺瓔死了以後,玉初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他隻覺得渾身發冷,就像當年幼淑死在他懷裏的時候那樣。
她的血是溫熱的,他卻從頭冷到腳。
無邊無際的絕望,蔓延至全身,永無救贖之日。
……
加注了內力的傳喚聲響徹整個宮闈,還在阻攔玉初的禦林軍自然也聽見了,頓時再也不敢阻攔。
玉初心急如焚,直接用上輕功,飛簷走壁的穿梭在宮廷之中。
他如同風一般來到甘泉宮。
玉珩看見他,立即走上去。
“阿初,你的手…”
玉初根本就沒理他,身影一閃就來到了內殿,他看不見跪著的宮人和太醫,看不到身後蹣跚而入的玉珩。他死死的看著躺在床上似已沒了氣息的蘇淺瓔。
連日來趕路的疲憊和方才拚命突圍損耗太多精力後的虛脫此時如同高山崩塌,他眼前一黑喉嚨立即噴出一口血來。
“阿初…”
玉珩驚呼的走上去。
玉初卻撲過去,他撲在床榻上,雙腿一軟竟跪了下來。
見到這一幕的玉珩再次一晃,他連忙抓住床帳,勉強穩住身子。
玉初已經扶著蘇淺瓔坐起來。
“夭夭…”
他臉色白得嚇人,眼眶卻似血池一般,紅得駭人。
“夭夭,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方才經過廝殺的他渾身鮮血,滿身風塵滿臉疲憊,再加上急怒攻心,已是元氣大傷。
他卻仿佛毫無察覺,顫巍巍的將蘇淺瓔放在被子裏的手拿出來,目光觸及她手背上已經分叉延伸至五指的紅線,險些又吐出一口血來。
隨後他一隻手抵在她背上,真氣源源不斷的傳給她。
玉珩在旁邊看著,臉色比他還白。
“阿初,你需要休息…”
玉初充耳不聞,不要命一樣將自己的真氣往蘇淺瓔身體裏傳輸。
“去取冰來。”
他語氣低啞駭人,仿佛要將這裏所有人吞噬殆盡。
幸好之前玉珩吩咐人去冰窖取來了冰,此刻就地取材倒也方便。
老太醫連忙顫巍巍的將砸碎的冰奉上。
“王爺…”
“拿杯子來。”
玉初繃著臉,真氣消耗嚴重,胸腔裏血液不斷的往上竄。他原本死死的壓著,這一開口血立即從嘴角溢了出來。
玉珩滿心擔憂,卻再不敢說讓他休息的話。
太醫依言拿過杯子,又按照他的吩咐將冰塊放在杯子裏。隻見玉初從懷裏掏出一個盒子,打開後裏麵是半顆透明如玉的丹藥。
他盯著那半顆藥,眼神裏風起雲湧,最終似下定了決心,將那藥放在杯子裏。單手覆蓋其上,以內力將之與冰塊一起融合。
然後他將杯子放在蘇淺瓔唇邊。
但蘇淺瓔這次發作比上次在重音還厲害,而且救治不及時,現在已經完全沒了意識,根本無法將藥給她喂下去。
情急之下,玉初直接一口喝下杯中藥物,覆上她的唇,給她渡下去。
太醫們連忙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
喝下去,快喝下去。
玉初在心中不斷呐喊,夭夭,喝下去,求求你,喝下去…
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原本毫無意識的蘇淺瓔嘴唇微張,冰涼的藥汁順著喉嚨入腹。
玉初卻沒敢放鬆,他看著她手背上延伸的線慢慢變淡,卻並未消失。
他知道,她隻是暫時保住了命。若不找到徹底根治的辦法,她一樣會死。
深吸一口氣,將喉嚨裏湧上的那股腥甜咽下去。
他將蘇淺瓔從床上打橫抱起來就要往外走。
“阿初。”
玉珩站在他麵前,麵色虛白。
“你的手…”
他將保存斷指的那個盒子拿出來,顫巍巍的要遞給玉初。
玉初冷著臉,眼神裏痛惡憤恨失望悲哀交錯而過,一個眼神已曆經一生。
玉珩對上這樣的眼神,幾欲崩潰。
“阿…”
“你最好祈禱她還有救。否則,你便是以死謝罪,我也不會原諒你。”
玉初的語氣,仿佛帶著蒼雪山的冰霜,尤其是最後幾個字,一個字一個字都似成了冰劍,直直刺進玉珩胸口。
最誅心的威脅。
玉珩眼前一黑腳下一個踉蹌,一口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皇上…”
無數人驚呼。
玉初卻連頭都沒回,抱著蘇淺瓔就踏出了甘泉宮。
“阿初…”
玉珩死死的抓著那個盒子,眼前已經模糊不清,卻依舊能辨清他決然離去的背影。
那是無聲的抗議。
阿初從來都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他,從來都沒有用這麼冷的語氣對他說過話,從來都沒有…仿佛天崩地裂的絕望過。
他錯了,真的做錯了。
血色在眼前蔓延,他眼皮沉重,緩緩的閉上眼睛。
宮內立時人仰馬翻,太醫連忙診治開藥,人人惶然自危。
玉初卻不管這些,他帶著蘇淺瓔出了宮。隨後趕來的燕綏和廣堯都在宮門口等著,一看他渾身是血的抱著不省人事的蘇淺瓔,都嚇了一跳。
“阿初。”
“怎麼回事?”
玉初原本就體力真氣消耗嚴重,再加上方才怒火攻心吐血,一路上不過就是勉強支撐著。此時確定安全了,才稍微鬆口氣。
這一放鬆,腳下就是一個踉蹌,哇的噴出一大口血。
燕綏連忙扶住他。
廣堯從他手中接過蘇淺瓔,一眼看見她手背上延伸至指尖的紅線,臉色大變。
而後迅速冷靜下來,“先上車。”
兩人帶著兩個傷員上車,還好馬車夠寬敞,能夠容納四人。
廣堯給蘇淺瓔診脈。
燕綏給玉初渡真氣,不時的詢問,“怎麼樣了?”
那日玉初拿著從蘇淺瓔身上取來的血到雲夢穀趙他,兩人卻發現蘇淺瓔的血變了,不再如從前那般帶著些微的幽蘭色,倒是與正常的血色相近。
玉初想起在重音國,她曾毒發一次,是寧曄給她解毒。
他知道,此事必然和寧曄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