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槐重新端來一碗粥。
蘇淺瓔這次沒再鬧,她也實在是沒這個力氣。一碗粥下肚,胃裏總算沒那麼難受了。
寧曄將空碗擱在一邊,神色淡淡:“夜了,好好休息吧。對了,是燕綏送你來的,明天我讓他過來。”
他說完後就走了出去,頭也不回。
“姑娘。”
樂槐不禁為自家主子說話,“您昏迷了七天,陛下也罷朝七日,從早到晚衣不解帶的照顧您…”
蘇淺瓔打斷她。
“他把你留下來,不就是讓你告訴我這些麼?”
樂槐單純她可不傻。
這些個玩兒政權的哪個不是腹黑狡詐陰險無恥的?寧曄的高明之處就是,他從來都正大光明的小人,明明知道他要做什麼,卻無可奈何。
還有玉珩,看著多溫和可親的一個人,算計人來也照樣手段高端天衣無縫。
“行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
樂槐應聲退了出去。
蘇淺瓔躺在榻上,有些發怔。
她不會感激寧曄這次有目的的救命之恩,明知道這種方法如此危險,依舊一意孤行。寧家的人,身體裏都流著偏執的血液。
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然後想辦法離開。
……
第二天,寧曄就回宮去了,罷朝多日的他終於恢複早朝。而燕綏,也來了蘅芙苑。
“睡了七天,總算醒過來了。”
燕綏鬆了口氣。
雖然蘇淺瓔看著還有些虛弱,但最起碼命保住了,如今隻需要花時間調養就行了。
蘇淺瓔躺在床上,剛喝完了藥,抬頭看見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燕綏仔細觀察她的神情,確定她沒有生氣,才道:“瓔瓔,你也別怪阿初。你該知道,若非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放你離開他身邊的。”
“我知道。”
蘇淺瓔半垂著眼睫,聲音低沉而苦澀。
她心中疑問重重,但有些事,她想要聽他親口解釋。
“如今天下局勢怎麼樣了?”
燕綏一五一十的對她說了。
蘇淺瓔揚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他倒是聰明。天熙被逼退兵,白鳳國就算元氣大傷好歹也是大國,再這麼下去就算白鳳滅國,重音也會元氣大傷。如果玉照和天熙結盟,重音就腹背受敵了,倒不如退一步,還能收獲幾座城池。”
燕綏不置可否。
猶豫一會兒,他還是將兩人婚約已解除一事告訴了蘇淺瓔。
蘇淺瓔沉默。
“瓔瓔。”燕綏解釋道:“當時你性命垂危,隻有寧曄才能救你,阿初不得不妥協。”
蘇淺瓔如何不知?
若非寧曄使計,阿初怎肯與她解除婚約?她能怪寧曄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麼?
不,隻能怪天意弄人。
“我倒是慶幸…”
“嗯?”
燕綏一時之間沒明白她的意思,“什麼?”
蘇淺瓔看他一眼。
“換靈禁術,你明知道那樣做對他傷害極重,為何不阻止他?”
“廢話,我能阻止得了麼我?”燕綏翻了個白眼,“那小子為了你什麼都肯做,隻要能解了你體內的毒,哪怕讓他以命換命他都願意,更何況其他?”
他又不是沒勸過,但玉初固執己見,一意孤行,他除了成全還能怎麼樣?
蘇淺瓔不語。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這個問題已沒有再談論的必要,燕綏話音一轉,道:“寧曄花了這麼多心思才讓你來了重音,顯然是不打算讓你走了。咱們兩人勢單力薄,想離開長京幾乎不可能。”
蘇淺瓔抿唇不語。
在寧曄的地盤上,想要安全離開等於天方夜譚。
“你剛才說,我師父下山了?”
“嗯。”
燕綏點頭。
“你師父倒的確對你挺好的,我琢磨著,他大概會親自來重音一趟。”
墨玄來有好有壞。
人家親自來接自己的徒弟,寧曄總不能扣著不放。可就怕寧曄走極端,到時候還真不太好辦。
蘇淺瓔和玉初已經解除婚約,玉照那邊來要人也隻有一個理由。
玉珩之前封了她一個鳳陽侯。
但即便如此,玉照也不能出兵,頂多就是象征性的派人來接。
無論如何,主動權還是在寧曄手上。
他不放手,這事兒就不好辦。
蘇淺瓔靠在軟枕上,看了眼外麵光禿禿的枝幹,秋意深濃,涼意深深。
她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能感覺到冷了。
血砂乃極烈之藥,她自出生那日起,就忘記‘冷’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如今再次找回了暌違多年的,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知覺。
就好比一個常年坐在輪椅上的人,突然有一天站起來了。那種狂喜又心酸的心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過些日子再說吧。”蘇淺瓔輕輕說道:“我現在身體虛弱,連這太子府都走不出去,更別說長京了。”
最主要的是,她體內餘毒未清,偏偏隻有寧曄才有治療她的良藥。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燕綏站起來,又想了想,道:“瓔瓔,寧曄這個人在某些方麵和他姐姐一樣偏執。他自然是不會傷害你,但走到今天,他也不會再對你心軟。所以,你自己要小心。”
蘇淺瓔知道他的意思。
一個正常的男人,日日對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能沒有想法麼?
她在玉初身邊的時候,兩人就算有一丁點的身體接觸,他都難免心猿意馬。如今她的毒解了,沒了性命之危,在一個強大的,對她用情至深的男人麵前,也就少了一重自我保護的屏障。
“你不是還住在太子府麼?”
她倒是不覺得寧曄會對她霸王硬上弓。
像他那樣的男人,有自己的驕傲和底線,用計逼迫她嫁給他倒是有可能。
而且燕綏還住在這裏,日日都盯著,寧曄不至於會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再說了,他現在是一國之君,還得處理朝政不是?時間有限啊。
燕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接連數日,寧曄都沒再出現在蘇淺瓔麵前,也不知道是因為太忙還是因為其他。
蘇淺瓔躺了幾日,精神力恢複了不少,總算可以下床了。
“今天天氣不錯,樂槐,扶我出去走走吧。”
“姑娘,這都已經臘月,外麵冷。您身體還沒恢複,不能吹風…”
蘇淺瓔皺眉。
“從我昏迷到醒來躺了這些天,都半個多月了,再不出去走走,我四肢都要麻木成廢人了。我就在院子裏走走,洗手洗手新鮮空氣,不走遠,放心吧。”
樂槐無奈,隻能點頭答應。
“那姑娘您等著,奴婢給您準備暖爐,拿在手上,省得受凍。”
她匆匆去了,沒一會兒就拿回來一個手爐和一件銀狐裘大衣,連著帽子,避免臉受凍。
雙腳剛落地,蘇淺瓔就險些摔倒。
樂槐連忙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蘇淺瓔好容易才穩定身形,眼神有些無奈。
“果然睡得太久,血液不暢,現在連走路都不會了。”
樂槐抿了抿唇,還是說道:“姑娘,您昏睡的那七日,陛下每日都親自給您捏肩揉腿按摩,奴婢有一次晚上端藥進來,看見了…”
蘇淺瓔一愣,卻沒說話。
感情這種事,兩情相悅自是皆大歡喜。可若一方無意,那就就是負擔。
寧曄固然對她情深義重,可那又如何呢?她隻有一顆心,給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對寧曄,她隻能辜負。
樂槐扶著她慢慢走出去。
“姑娘,奴婢知道有些話您聽著煩,但奴婢還是想說。”樂槐小聲道:“打從您上次來重音住進太子府開始,陛下對您的感情奴婢都是看在眼裏的。您大概不知道,這蘅芙苑,本是未來太子妃的住所。當初陛下讓您住在這兒,就是肯定了您的身份。陛下素來不近女色,這太子府也冷清了多年。您都不知道,那日陛下帶您回來的時候,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多開心。可沒想到,您又離開了…”
蘇淺瓔聽著,沒反應。
樂槐繼續說道:“陛下登基後,這太子府依舊保持原樣,尤其蘅芙苑,陛下日日都讓人打掃幹淨,時常出宮來這蘅芙苑,一坐就是一下午。奴婢知道,他在思念姑娘。可沒過多久,玉照國那邊就傳來您和宸王玉初被賜婚的消息。那一天,陛下又出宮了,就在您的房間裏,呆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悄悄回宮,繼續早朝…姑娘,奴婢隻是個下人,沒權利置喙您的感情和選擇。但是,奴婢求您,就算是看在陛下從未傷害過您的份兒上,別對陛下那麼殘忍…”
殘忍?
蘇淺瓔輕笑一聲。
兩人走在走廊上,她清晰的感受到吹來的冷風,再也不用被常年蟄伏在體內的烈性血砂壓製,吹打在臉上,涼得刺骨。
“樂槐,你覺得要怎樣才算是傷害?”
樂槐一怔。
蘇淺瓔抱著暖爐,亦步亦趨的走下台階,道:“你還小,不懂得兩廂情願生死相隨。你隻看見你家主子對我如何的情深義重,在你眼裏他是可憐的孤獨者。的確,愛而不得,痛不欲生。但是…”
花園的小路上鋪滿了鵝暖石,鞋底夠厚,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她看著不遠處的小池塘,道:“你看見過水裏的鴛鴦麼?”
樂槐懵懂的點點頭。
“看過。”
“是不是覺得很美好?”
“嗯。”
樂槐又點點頭。
“那如果有人將他們分開呢?”
樂槐不說話了。
如此明顯的暗示,她還能說什麼呢?
蘇淺瓔也沒再說話,慢慢走近涼亭。
在屋子裏關太久了,好容易呼吸新鮮空氣,她也就不在乎這無孔不入的寒風了。
身後不遠處,燕綏負手而立,看一眼身側的寧曄,他目光追隨者那道倩影,眼中神情似被風化一般,看不清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