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聽著那些話,心裏總不會好受。
燕綏嘴角勾了勾。
“你就打算這麼一直關著她?”
寧曄沒說話。
燕綏低笑一聲。
“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強扭的瓜瓜不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強求來的也沒用。瓔瓔本性良善,知恩圖報,你多次救她性命,她對你總歸還有感激之情在。可若你一意孤行,磨光了她對你最後一點感激,你於她而言,就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了。”
“你是想說…”寧曄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條斯理的說道:“就像當年皇姐強求你,卻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對嗎?”
燕綏下意識的皺眉。
“別跟我提你那個變態的姐姐。那女人天生偏執又自以為是,總覺得天底下男人都該圍著她轉。其實你還不錯,最起碼沒她那麼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就是太過固執。”
他搖頭,頗有些感歎道:“其實何必呢?你現在貴為一國之君,坐擁江山,將來三宮六院美人無數,幹嘛非要吊死在一顆注定不會為你開花結果的樹上?”
作為一個風流浪子,這世上所有為情所苦的人在燕綏眼裏都是自虐。
玉初那小子為了蘇淺瓔什麼都敢做,那好歹人家也是兩情相悅互許終生。可寧曄至始至終都是自作多情,這不自找罪受麼?
就算他滿腹心機與謀略,人家都有婚約了也能拆散把人弄到自己身邊來。可心呢?
寧曄沒與他分辨。
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燕綏覺得寧曄不懂得遊戲人生的樂趣,實為井底之蛙。寧曄對他的作風不予評價,卻也不會與他‘同流合汙’。
對這個曾和他皇姐有過糾葛的男人,他也沒有刻意的敵意和排斥。
說到底,兩人半斤八兩,誰都沒資格對對方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燕綏說了半天見他沒反應,自覺沒趣,掉頭就走了。
這小子執念已深,看來靠勸說是行不通的。玉初也該收到他的信了吧?這時候也該踏入重音的國土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啊。
這些個年輕人,一個個的幹嘛那麼想不開?
無趣,實在是無趣得很。
……
“姑娘,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樂槐擔心她的身體,萬一受了涼,又得難受了。
在外麵坐了一會兒,也確實冷。蘇淺瓔不免納悶,以往身中血砂的時候,哪怕是下雪天對她來說也猶如暖陽當頭。可如今這毒才剛解,她居然就這麼怕冷。不過就是吹了一會子風,就有些受不住。
於是她嗯了一身,就要起身離去。
這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
她駐足,迎風回眸,雪花紛紛揚揚的映在她瞳孔內,恍若三千琉璃,美得讓人窒息。
寧曄已走過來,看見這一幕,腳步微頓。
蘇淺瓔伸出手來,接住一片雪花,雪花慢慢在她手心融化的感覺那般清晰,又有那麼幾分陌生。
樂槐看見她動作卻是嚇了一跳。
“姑娘…”
正欲說什麼,抬頭卻見寧曄走過來,立即跪在地上。
“參見皇上。”
蘇淺瓔下意識回頭,還未收斂的梨渦淺笑就這樣映入他眼裏。
他在驚豔中恍惚一瞬。
她已經…許久都不曾對他笑過了。
蘇淺瓔看見他,臉上笑容淡了下去。
“身為一國之君,你好像一點都不忙。”
寧曄也不在意她言語中的諷刺,對樂槐道:“下去吧。”
“是。”
樂槐躬身退出了涼亭。
寧曄走上去,溫聲道:“很喜歡雪?”
蘇淺瓔淡淡移開目光。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我在蒼雪山上足足呆了十年,山上年年積雪不化。可無論的狂風大雪,對我來說,也隻是眼中看到的半分景色。”
她伸出雙手,雪花落於手心,一片片融化。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雪的溫度了…真好…”
這話很奇怪。
她一個自出生開始就身中劇毒畏暑的人,應該是從來都不知道冷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可是她說,很多年…
寧曄的目光,帶了幾分疑惑和探究。
“瓔瓔。”他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麼?”
如何不記得?
蘇淺瓔低垂眼睫,遙遠的記憶紛至遝來。
她爬上樹摘果子,卻不慎踩滑,落入他懷中…
他對她施以援手,救她性命。
那時候她覺得他真是一個大好人。
長得好看,心底善良樂於助人,還懂得尊重自己的隱私。
十年過去了,他依舊能在她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依舊溫潤如玉。
可同樣,他也懂得巧取豪奪,對她玩弄心計手段,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寧曄,終究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尚且有幾分童真的少年。如今的他,是一個深沉腹黑的政客,是一個對感情十分偏執的男人。
“寧曄,其實…”蘇淺瓔悠悠回眸,眼中光芒似能穿透前世今生,“你沒你想象中那麼愛我。或者說,你更懷念的,隻是十年前落入你懷中的那個小女孩兒。”
“你在我麵前說得最多的是十年前,你看著我,心中想的仍舊是十年前的那個不諳世事的我。因為你得不到,所以才會更加懷念從前。你總覺得,如果我沒失憶,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或許今日,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
寧曄不說話。
顯然,蘇淺瓔說中了他的心事。
蘇淺瓔笑容苦澀。
“那我告訴你,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那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連自己所愛之人也利用的行為,也不喜歡你自私的強求。我不否認十年前的你曾讓我心動,但那不是愛。我和你,永遠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那時我呆在你身邊,也會與你越走越遠,成為陌路人。”
話到此她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眼神裏有一種寧曄看不懂的蒼涼。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寧曄的眼神,震了震,卻並沒有表現得十分意外。
“我來自未來,按照曆史發展的進程,距離這個時代,應該有一千多年。”
蘇淺瓔平靜的訴說不曾讓寧曄錯愕震驚。
他隻是靜靜的聽著,聽著讓人覺得驚世駭俗的故事。
“我有成熟的靈魂,有理智的思維,我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十年前的我在你眼裏隻是個孩子,但我的靈魂,已經足夠成熟。或許那時的我不諳世事,但我懂得是非懂得善惡,懂得愛和恨。”
蘇淺瓔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窩處打下一片陰影。
“或許我做的最荒唐的決定,就是當年答應你那個不負責任的約定。”
“荒唐?”
寧曄忽而輕笑一聲。
“瓔瓔,你是在說,當年我們的相遇,也隻是一個錯誤?”
蘇淺瓔搖頭。
“人生裏許多相遇和錯過都是必然,沒有對錯,隻有因果。當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施以援手,我很感激。即便到了今日,我依舊不曾忘記你曾對我的恩情。但我不喜歡,你今日對我有目的的施恩。”
“就像那天我說過的,除了這條命,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寧曄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悄然收緊。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利劍一樣插在他心口上。
那麼疼,那麼疼…
他眼前有些迷蒙,十年前那個狼狽的女孩兒和當日在街頭上所見那個蒙著麵紗一身清雅眉目如畫的少女漸漸重疊。
當初聽說甚至不懂自己為何會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明明,她變了那麼多。
十年…
他們都在變,可有些感情和回憶,於他而言是升華,於她而言則是曾經。
“我以為你恢複記憶是對我的救贖,可你每一次,都會將我打入地獄。你總是懂得,什麼樣的話能傷我更深。”
蘇淺瓔默然。
寧曄移開目光,看著空中飄飛的雪花,頎長的身形有些寥落單薄。
“不是時間改變了我們,是我還沉溺在記憶的漩渦中不肯走出的時候,你已經離我遠去。”
蘇淺瓔仍舊不說話,神情也有那麼幾分的縹緲和悠遠。
“你總說我隻是懷念十年前的你,的確,我是懷念曾經。那是因為,十年後的你,冷漠疏離,陌生得讓我不敢接近。可我分得清十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一直為此努力。隻是在你眼裏,成了自私的掠奪。”
不是麼?
蘇淺瓔眼中飄過的情緒如同這落地融化的冰雪。
“瓔瓔。”
寧曄轉過頭來看著她,嘴角微勾,眼中情緒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在你眼裏,我卑鄙自私,但那隻是因為,我所有的機會,都隻有靠自己爭取和創造。沒有同等的起跑線,要如何才能做到與他人公平競爭?”
蘇淺瓔怔了怔,竟無言以對。
寧曄笑一笑。
紫衣華服的少年,眉如墨畫,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如當年那般如沐春風,讓人不由自主的信任。
“這十年來,我走過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劃過,不擇手段謀來的。我以為,你會是那個例外。可老天爺終究不肯厚待我,我也不肯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人來操縱。那麼,就不妨…與天抗衡。”
他語氣輕緩眼中卻有淩冽威儀,令人心生畏懼。
蘇淺瓔震了震。
寧曄走進她,笑意溫柔。
“這一次,我不會放手。”
他伸出手,想去撫摸她的容顏。
蘇淺瓔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眉頭微蹙。
寧曄也不在意,臉上沒有半分尷尬之色,溫潤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蘇淺瓔沒再說什麼,攏緊了披風,跟著他出了涼亭,回到蘅芙苑。
喝了數日的藥,她體內的餘毒已清。她又染了另一個毛病,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