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換一個寄主
1
三叔的小舅子家在離市區幾十裏外的一個挺偏僻的農村,太晚了沒有車過去,三叔本來打算找家小旅館湊合一夜的,沒想到遇到周曉白這個“財神”,請他吃了一頓大餐,喝了兩瓶好酒,然後就地在這家星級酒店給他開了一間房,周曉白自己住在隔壁。
剛才吃飯的時候,雖然目的是灌醉三叔,周曉白本人也難免喝了一點酒,他一直不太能喝白酒,當了幾年的記者,在紅塵世俗中的磨練,使他不管在性格上還是生活習慣上,都改變了很多,但喝酒的水平還是一直沒有進步。
一個人身上總有要點永遠不能改變的東西,喝酒隻是一方麵。
躺在床上的時候,他感到頭暈暈的,意識有點模糊。突然間,他聽見一陣不急不緩的敲門聲,意識一下子回到身體,心想大概是三叔過來囑咐自己一些什麼事情,於是也沒問一聲,便下床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個長頭發、穿咖啡色大衣的姑娘,雙手背在後麵,仰頭衝自己微微笑著。她的笑使周曉白想起家裏垃圾桶上印著的笑臉圖案,都是給人很親切的感覺。
他第一反應是上門推銷服務的小姐,沒想到這麼正規的大酒店也有小姐,可能是個自己找上門的野路子的吧,他一邊關門一邊擺手說道:“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了,沒什麼需要的。”
“喂!你把我當成小姐了!”
周曉白一驚,睜大眼往姑娘臉上看了半天,終於認出是先頭在拉麵館見到的那個,正不知道說點什麼好,姑娘又開口了:“你真好意思呢,請我吃拉麵,自己卻跑來大酒店吃好東西,虧我還當你是好人。”
周曉白知道她在開玩笑,賠笑說道:“你當時不是走了嗎,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我去商城外頭上了個廁所,出來要去買衣服,正好看見你帶著個老頭進到這家酒店裏來,我買完衣服,突然改變主意,不打算回上海了,進來找前台問到房間號碼,就再投奔你這個好人來了。”
“為什麼不打算走了?”周曉白吃驚問道。
“先讓我進屋好吧?”
周曉白隻好讓路。姑娘徑直奔向床頭櫃,找到電話簿,撥了個電話給前台:“請問有黃山毛峰嗎?好的,要兩杯。”放下電話,回頭對周曉白說道,“你們安徽好像就這一種好茶吧?”
“黃山毛峰,六安瓜片都不錯,中國十大名茶。”
“是嗎?”
“當然,”周曉白走過來,在她旁邊的床上坐下,“先別聊這些,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怎麼又不打算走了?”
“想過下一個人的生活試試,我長這麼大還沒單獨生活過呢,這是個好機會。”
“你舍不得那個男的?”姑娘撅了一下嘴,“拜托你含蓄點,可能也有這方麵原因吧。”
周曉白聳了聳肩,“那你怎麼又想起找我?”
“我說了沒地方可去啊,我對這裏不熟,一個人生活的話,很多地方都不知道怎樣開頭,比如租房子、找工作等等,你是好人,而且是我在這唯一認識的人。”
“我們好像也剛認識。”
“是的,不過,起碼我現在知道你的名字了,你叫周曉白。”
周曉白再一次有了在拉麵館與她談話時那種愉快的感覺,他笑了笑說,“那你要幫你什麼?租房子?”
“嗯,房子不要太大,兩室一廳就行,你先幫我墊付一個月房租,你想要的話我以後賺錢了還你,不想要就算了,我知道你挺有錢。”她掃了一眼室內的裝修和擺設,“能住得起這種地方的人,都不會太窮。”
“嗬嗬,你就認準我是冤大頭了是不是?”
“不啊,我可以陪你睡覺,以後也隨時可以。”她笑著挺起了豐滿的胸脯。
周曉白徹底無語,搖頭苦笑道:“我得告訴你一點,我不是散財童子,不是每個陌生人找我借五百塊錢我都會借的。”
“嗯嗯,我知道你是看上我了,不然我幹嘛來找你。”
“我……不是看上你,而是——”
“曉得,”她打斷他,“我身上有種特別的魅力,吸引住你了。”
周曉白承認這一點,更加承認她敏銳的洞察能力。“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先頭在拉麵館,你是不是打算隨便遇到個人隻要給你錢,你都願意獻身?”
“我從來沒想過獻身。”
周曉白吃驚地看著她。姑娘“撲哧”一笑,“跟你說實話吧,我之前觀察你有一會兒了,看得出你是正經人,才故意那樣說的,現在也是,我說陪你睡覺,但你不會真要我陪,即使你心裏想,你也放不下麵子真的這麼幹,是不是?”
周曉白瞪大了眼睛,此時此刻,他打心眼裏覺得眼前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姑娘實在太可怕了,她的觀察能力、分析能力都超強,或許更蔣小樓有的一比,如果她真在許由長住的話,應該介紹他們認識一下。
“可是人心隔肚皮,你怎麼知道你看的一定準呢?假如當時我同意讓你陪我睡覺,你怎麼辦?”
“我就不要你的錢唄,你總不會強奸我吧。”
“這倒是。”周曉白無話可說了。心裏在想,如此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怎麼會被男友拋棄、身上一分錢沒有,大冷天隻穿一件毛衣在街頭流浪呢?他對這個故事有點興趣,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開始犯困,必須得睡覺了。
他打電話給前台,又要了一間房,掛上電話回頭衝對姑娘說,“服務員在樓梯口等你呢,過去吧,明天再說。”
姑娘笑了笑,“幹嘛啊,這裏不是有兩張床嗎?怕我吃了你呀。”
“怕我控製不住想吃了你,快去吧。”
姑娘站起來往外走的時候,周曉白又想起什麼,叫住她,從錢夾裏取出幾張一百的遞過去,“我明天要跟隔壁那個大叔去辦點事,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先拿著花。”
姑娘不客氣地接了,說:“那我有事找你怎麼辦,給我留個號碼。”
周曉白給了她一張名片,姑娘瞅了一眼,撇嘴笑道:“現在記者都這麼賺錢的嗎?”
周曉白笑笑,沒有回答,他不想告訴她自己收入的絕大部分都是來自報社每月的盈利分紅,一個月幾萬塊收入雖不算太多,關鍵是他沒有攢錢的計劃——他外公去世前分給她母親一家汽車加工企業約三分之一的股份,每年的純利潤大抵能在上海繁華地段買一套樓房。這件事他連喻妮潘都沒告訴,並非刻意隱瞞,而是覺得沒必要說,在他看來,父母每年掙多少錢跟自己沒關係,更沒什麼可值得炫耀的。
2
長途車在鄉間土路上開了兩個小時,在路的左前方,遠處,出現了一排低矮的小房子。三叔嘬了一口旱煙,衝那地方努了努嘴說:“喏,馬上就到了。這地方可窮,比我們老家還窮得多。”
周曉白點點頭,問:“村裏有商店吧?我想著該買點東西過去。”
“不用不用。”三叔嘴上這麼說,下車之後,他還是帶周曉白來到村口一家小的可憐的批發部,周曉白圍著貨架看了一圈,沒幾樣能用來送禮的東西,隻好買了一箱方便麵和兩件小孩喝的飲料——從三叔那兒得知他家有個五歲的小孩。
還沒到那家門口,就有一個長得還算標誌、但一看就是市儈人的小媳婦聞訊過來接了。
“這是我內侄媳婦。”三叔小聲對周曉白說,到跟前後又反過來介紹,“這是我老家侄女婿,姓周,你叫大姐夫,家就在許由市裏,今兒不放心我一個上路,特地送我過來的。”
小媳婦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大姐夫。”目光卻緊緊盯著他手中的禮品不放。
進家門後,三叔的內侄帶著他五歲的孩子忙迎上來打招呼,三叔又介紹了一回,周曉白便從兜裏掏出一早準備好的五百塊錢塞到小孩髒兮兮的手裏,“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拿錢去自己買點東西吃吧。”
小沈——三叔的內侄兩口子客氣了一回,也就讓小孩收下了,對周曉白的態度陡然熱情起來,請進堂屋又是上茶又是遞煙,比對他老姑父還熱情,沒辦法,這年頭人都是認錢不認親的。
閑聊了一會,三叔便切入主題,打聽起他小舅子的情況來。
小沈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周曉白,三叔忙解釋他什麼都知道了。“跟你實說吧,他嶽父是喻老六,就是老跟你爸一起做生意那個,你知道的,現在他跟你爸情況一模一樣,正不知道怎麼處理哩。”
小沈聽了吃了一驚:“啊,喻老叔也……”
周曉白歎了口氣,“攤上這種事情也是沒辦法。”
小沈點點頭,說:“誰說不是呢,我是實在沒主意了,不是我不孝順,如果他真是我爸,別說折了幾隻小雞,就是賣了房子我也得養他、給他治病,可現在……我啥也不說了,老姑父你來了就好,你看著咋辦吧。”
周曉白知道他們在商量“殺人”的方法了,雖然那東西隻是披著人皮的怪物,但看起來總像個人,周曉白有點不忍心,插嘴說道:“要不然給他扔到山裏什麼的沒人的地方吧,妥當一點。”
小沈兩手一攤:“誰不想呢,可那東西認路,我扔了三回都沒扔掉,有一回我開拖拉機給他帶到幾十裏地外,扔到山溝裏,他第二天還是摸回來了,我也是從那回開始確定他不是人的,再說村長幾次三番來找了,說留這東西對大家都是禍害,讓我趕緊想法子處理,不然就要把我家責任田收回去了,我也是沒得辦法。老姑父你看看咋辦,讓我動手我是不行,怎麼說他也長著我爸的模樣,我下不去手。”
三叔轉身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塑料瓶,遞給小沈。“安眠藥,一瓶全給他拌在飯裏吃了……”
周曉白吃了一驚,他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三叔早有準備。
小沈接過藥瓶,不住點頭,“這個好使,這個好使,比動刀子見血強多了。哎,可是他不吃飯咋辦?拌在水裏?他喝水倒是厲害,一天到晚喝個不停。”
他的話令周曉白吃驚,聯想起自家老爺子每天捧著一個大瓶子喝水的情形,如果小沈說的是真的,兩個死而複生的人都有大量喝水這個習慣的話,那就肯定不是巧合,到底是什麼原因呢?周曉白想不明白,但他牢記了這件事,並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現在就辦這事嗎?”小沈捏著裝滿安眠藥的小瓶問。
“去吧,越早越好,這事完了之後還得好好辦場喪事呢。”
小沈找來一個大海碗,將一瓶安眠藥全倒進去,兌上開水,等藥化了之後便端著往門外走。“老姑父你們要不要再去看他一眼?”
“有啥好看,不去。”三叔搖頭。
“我跟你去。”周曉白說,他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看看這位老人跟自己“嶽父”是不是一種情況,當然要去。
出了堂屋,在小沈帶領下來到後院,大老遠就聞到一股牛糞味,周曉白想三叔說的不錯,老人果然被安排在牛棚裏住著。
牛棚是用原木搭成的一個狹小的房間,裏頭光線很暗,一頭半大的黃牛崽子老實地站在牛欄裏,低頭嚼著草料,對兩人的突然闖入漠不關心。
在牛棚最裏麵的一個陰暗的角落,地上鋪著一些不知道是麥秸還是稻草,上麵和衣躺著一個頭發半白的老人,那就是了!周曉白心情陡然緊張起來,隨著小沈一步步走過去。老人似乎覺察到有人走近,原本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並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的眼神跟喻妮潘“父親”一樣混沌無光,臉色也是烏青中泛著一絲紅潤——周曉白猜測是吃過生肉的緣故,老爺子每次吃完生肉臉色都會變得紅潤,眼前這位“老人”想必也是如此,他不是一周內連吃了十幾隻活雞嗎?
小沈將海碗放在他麵前的地上,有些怯然地看著他,說:“喝吧喝吧,多喝點水。”
老人果真端起了海碗。周曉白的心也提了起來,眼前幻想出一副可怕的場景:老人突然間摔碎海碗、從地上躍起,用他那瘦弱但有力的一雙手分別掐住自己和小沈的脖子,張開嘴,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
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老人隻是用漠然的目光分別看了看兩人,將碗湊到嘴邊,張嘴大口大口地喝起來,隨著喉結的上下起伏,嗓子裏不斷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不一會兒碗底就見空了,老人將碗隨便扔在一邊,打了個飽嗝,嘴角浮現起一絲滿意的微笑。
他喝飽了,隻是不知道安眠藥是不是真的可以在他身體裏見效?
周曉白突然覺得一點把握都沒有。
不敢在牛棚裏多呆,兩人隨即回到前院,小沈衝站在堂屋前一臉緊張的三叔點了點頭,小聲說:“喝了,都喝完了。”
三人回到堂屋,小沈和三叔開始商量辦理後事的細節——這也是三叔來這一趟的主要目的。過了大概有半個小時,三叔催小沈到牛棚看了一回,回來說已經睡著了,“不過看樣子還活著呢。”他補充說。
“藥勁沒這麼快,起碼得等半夜才能咽氣吧。夜裏還得辦喪事,我先趁有工夫睡一小會兒,坐車太累了,小沈你陪你大姐夫聊著。”
小沈送三叔進後屋睡覺,回來便吩咐媳婦去買菜準備晚飯,他自己留在堂屋陪周曉白喝茶聊天。
周曉白問了一些有關他“父親”生活細節方麵的問題,發現一切都跟喻妮潘父親沒有兩樣,比如隻吃生肉不吃熟食,愛喝水,不會說話,但看起來能聽懂人說話,等等。
“大姐夫,你家嶽父,你打算咋辦?”
“不知道。”周曉白聳了聳肩,“我現在正為這事頭疼著,不知道怎麼辦好。”
“要不……也像我這樣,喂他點安眠藥?”小沈小心翼翼說道。
“不行,你大姐肯定不同意,她現在什麼事都不知道,就算我背著她這麼幹了,跟她也沒法交代,還是等等再說吧。”
“大姐夫,這可不是等的事,再往後拖的話,可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不吉利的事……”
這句話說到了周曉白心裏,不管是不是真會鬧出什麼事,家裏養著這麼一個不明來曆的怪物總不是什麼好事,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我大姐早晚也會知道的,依我說,還是早點跟她說清楚,兩個人商量商量咋辦。”
“也有道理。”周曉白沉吟著說道,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這時小沈五歲的兒子手裏捧著一瓶周曉白買的飲料走了進來。
“小虎,快叫大姑父,瞧大姑父對你多好,一來就給你買飲料喝。”
周曉白不得不虛情假意地把小虎抱到身邊,逗弄了一會兒,然後放他回到父親跟前,小虎仰著臉對父親說道:“爺爺昨晚跟我說話了。”
小沈明顯吃了一驚,瞪眼道:“淨胡說,你爺不會說話。”
“咋不會,我去看小牛的時候,他就跟我說話了,讓我告訴你,他就快要走了,我白天忘記跟你說了。”
周曉白跟小沈對望了一眼,均是一臉詫異。
“他還說啥了?”
小虎搖搖頭。
“他沒說要去哪?”
“沒說。”小虎捧著飲料碰碰跳跳地出去了。
小沈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對周曉白說:“瞧見沒,這東西陰著呢,幸好咱們下手早,不然,還不知道幹出啥事呢……”
周曉白苦笑了一下,心想現在說這話或許早了一點,他總覺得那東西不能這麼容易就被殺死,也許……但願是自己多心了,他不願再想下去,將目光移向窗外,天色一片灰暗。
3
枕頭和被褥是舊的,雖然拍打了兩遍,但用手摸上去,還是能明顯感覺到塵土的存在,被褥聞上去還有點黴味,但這都沒有關係,周曉白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些瑣事上麵,他躺在被窩裏,閉著眼,側耳傾聽著與這間房一牆之隔的牛棚裏的動靜——如果真有任何動靜的話。
現在差不多有九點半,農村人習慣早睡,周曉白也隻好入鄉隨俗,早早地上了床。
門外堂屋裏傳出點火柴的聲音,緊接著,一股濃烈的旱煙味道飄了進來。
這個家裏隻有三叔抽旱煙,周曉白坐起來,目光透過沒有門的門洞,看到堂屋的條幾前坐著一個人影,以及一點忽明忽暗的紅光,應該是煙火了。周曉白低低叫了一聲:“三叔,還沒睡?”
“睡不著,你先睡會吧,後半夜可能要辦喪事,怕吵得你沒法睡覺。”
周曉白答應了一聲,有些不放心地說:“三叔,你小舅子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
“嗯,我去瞅一眼去。”三叔說著推開堂屋的門走了出去。
周曉白在黑暗中忐忑不安地等待著結果:牛棚裏的老人此時是生,是死?在這個節骨眼上會不會生出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人越是緊張,就越是會胡思亂想,周曉白有些自嘲地幹笑了一聲,心想還會發生什麼事呢,那一整瓶安眠藥別說是人吃了,就是一頭壯牛吃了也必死無疑,所以,那個披著人皮的東西一定完蛋了。
腳步聲再次在門外響起,已經是差不多十分鍾之後的事了,三叔為什麼去了這麼久?
“三叔,怎麼樣了?死了嗎?”周曉白低聲問道。
“嗯。”三叔啞啞地應了一聲,穿過堂屋走進廚房,接著寂靜中便響起水瓢舀水的聲音,爾後是一陣沉悶的“咕咚、咕咚”的聲音——他在喝水。
“別喝生水呀,我這屋有茶。”
三叔還是“嗯”了一聲,又推開堂屋門走了出去。
他幹什麼去了?不回屋睡一會兒嗎?
周曉白心中隱約有了一絲不太對勁的感覺,但具體哪裏不對他也說不上來。在暗黑中閉眼躺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迷迷糊糊睡著,然後又一陣腳步聲把他吵醒了,睜開眼一看,堂屋的燈開著,小沈正坐在條幾上喝茶,一副緊張不安的表情。
周曉白看看手表,淩晨一點半整,他趕緊起床了,穿鞋來到外屋,跟小沈打了招呼,便問:“三叔呢?”
“差不多在自個屋睡覺吧,我沒叫他。”
“那件事情……怎麼樣?”
“嗯,我到屋後看看去,大姐夫你回屋接著睡吧。”
“睡不著了,我跟你一起去。”
小沈打著手電走在前麵,周曉白緊緊跟著,一路來到後院,小沈在牛棚前站住了,拿手電往裏照了照,見一個人影斜躺在角落處的麥秸堆上,一動不動。
小沈回頭衝周曉白點了點頭,獨自走了進去。周曉白沒進去,在門外等著,當小沈蹲下身,用手電去照地上那個人的臉時,周曉白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他害怕緊接著的一幕就是地上的人突然跳起來,嘴裏發出“嗚嗚呀呀”的怪笑——像所有恐怖片裏拍的那樣,把小沈按翻在地……但小沈很快就回來了。
“咽氣了,走吧,回去。”
周曉白長出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他那些幻想出來的可怕事情一個都沒發生——老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回到堂屋,兩人簡單商量了一下,小沈去叫三叔起床,安排喪事——農村人家每逢家裏有人去世,都會請一兩個不是至親的長輩親戚來主持喪事,比如姑父、姨夫這樣,因為他們不用戴孝,對家裏的情況也了如指掌,辦起事來方便。
小沈就是基於這一點請來的三叔,但因為事情比較特殊,在報喪前不敢讓太多人知道,故而隻請了他一個,等他張羅得差不多了再向親戚朋友報喪,正兒八經地為父親辦場喪事。
小沈很快從三叔的臥房出來,撓了撓頭,說出一句令周曉白震驚的話來:“老姑父不在房裏。”
周曉白愣了愣說:“不會吧,我睡覺前還看到他,去後頭牛棚轉了一圈回來,還到廚房喝了不少水,然後……”
有人照後腦勺給了他一棍!這看不見的一棍,令周曉白腦袋“嗡”地一聲就炸開了,意識裏仿佛有一個聲音不斷重複那兩個可怕的字眼:喝水,喝水……我當時就覺出不對勁了,堂屋條幾上有泡給三叔的茶,他為什麼要到廚房去喝水呢,還一口氣喝那麼多……隻有那個東西才會這樣一顆離不開水,是啊,我當時就應該看出來的,他回堂屋就是為了喝水,我當時應該攔下他……
小沈並沒有發現他神態的異常,他以為三叔可能是解溲去了,出於不放心,他去屋後茅房找了一遍,並沒看到三叔,在前院小聲叫了幾回也沒人答應,又回到堂屋,這時周曉白已經冷靜下來,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道:“找到三叔了嗎?”
“沒呀,這還真怪了,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呢?”
小沈媳婦也聞訊起來了,小沈連忙吩咐她去屋外找找,不料她馬上就回來了。“院門鎖著呢,他沒出院子。”
“這不能夠啊,走,再去院裏找找,我這喪事晚一天半天沒事,可別給他老人家弄出啥事,咱擔不起……”小沈一邊叨咕著一邊出了堂屋,跟媳婦一起打手電在院裏前前後後找了個遍,還是不見三叔的人影,但是有了一個令人詫異的發現:牛棚旁邊那麵用土塊磊起來的院牆,有一處往外塌了一半,用手電照上去,豁口處模模糊糊還有兩個腳印。
夫妻倆也不多說,從豁口翻出去,舉著手電各往不同方向找了一圈,實在連個人影都看不見,隻好回來了。
“這可咋辦,周大哥,你見多識廣,快給出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