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蔓延(3 / 3)

周曉白笑著擺擺手,“我不要錢,但我要參加你們的活動,跟你們一起尋找患者。”

丁娜娜一愣:“為什麼?”

“我想借助你們的力量,親自搜集一些可以寫後續報道的資料,畢竟你們人都沒看到,研究結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期間我得不斷寫點東西,好讓這個題材不至於冷下去。”

丁娜娜一笑:“沒問題,來,我們先吃飯。”

5

飯後,蕭湘要去上班,因方向不同,在飯店門口與大家——確切說是與周曉白告別,然後打了輛出租車先走了。

“這是你女朋友吧?”丁娜娜朝漸漸駛遠的出租車努了努嘴,說道。

“哈,我沒這個福氣呢,朋友而已。”

“怎麼呢,我覺得你們氣質挺般配的。”

周曉白笑了笑,問:“我們下去就去找線索?”

“好啊。”

“那我先去社裏說一聲。一起過去吧,順便喝點茶,小坐一會。”

回到報社,不料蔣小樓正在會客室裏等他,卻不說為什麼事。周曉白為他們互相做了介紹,但沒有明說丁娜娜二人的來曆,隻說是從省城來的朋友。

“這就是我說的那個警察朋友,叫蔣小樓,他在警察界可是很有名的。”

周曉白注意到,聽見蔣小樓名字時,丁娜娜和同伴都好像皺了一下眉頭,但很快又恢複常色,丁娜娜笑著同蔣小樓握了握手,“幸會,以後還有不少地方要仰仗你幫忙。”

“客氣了。”蔣小樓淡淡說了一句,看了下辦公室的掛鍾,“快兩點了,我得上班去了。”同丁娜娜二人打了招呼,便走出會客室。

周曉白一直送他到大門外,蔣小樓突然停下來,問他:“這兩人你不認識?”

周曉白一愣:“你怎麼知道?”

蔣小樓沒回話,接著問:“他們幹什麼的?”

周曉白隻好簡單交代了二人的來曆。蔣小樓聽罷嘀咕道:“怪不得她說往後還得找我幫忙了。”

“是啊,所以案情要是有什麼進展,你可得及時通知我。”

“我為什麼要通知你?”蔣小樓正色看著他,不等回答便又接著說道:“我跟你說,你往後最好留心一點,這兩個人來頭不簡單。”

“嗯?”

“狗屁‘蝙蝠會’,胡說八道,他們是政府人員。”

“不會吧!”周曉白驚叫起來。“你怎麼知道?”

“看出來的,不想解釋,反正這件事不這麼簡單,你別把一切想得太好了,我先走了。”說完便往馬路對麵走去。周曉白本想叫住他問個清楚,又覺得不該讓丁娜娜二人獨自在會客室待太久——不管他們什麼來頭,眼下總是自己客人。至於蔣小樓說的事情,回頭可以慢慢問他,於是轉身走進公司。

“我的意思是不要直接去找我前女友,那畢竟是她父親,她肯定不會願意把他交出來給我們做研究,我們直接找她的話,反而會引起她的警惕,如果她父親真跟她在一起,她一定會把他藏起來不讓我們見到,這樣事情就更難辦了。”說了這麼大一堆,周曉白隻是在找理不讓他們直接去找喻妮潘,他不想讓這件事打擾到她的生活。

丁娜娜點了點頭,“我同意你的看法,那你覺得現在該怎麼做?”

“先去找她一個朋友摸摸底,如果喻妮潘真的找到了她父親,他這個朋友肯定知道。不過,最好是我一個人去找他,不然他看見你們,肯定也會懷疑的。我一個人的話可以裝作是出於關心喻妮潘的現狀,而去找他打聽,他不會懷疑的。”

丁娜娜笑了笑:“你點子可真不少。”

“嗬嗬,正好也給你們點時間休息了,坐這麼久的車一定很累,這件事不著急。”

“是的,不著急。”

6

吳波所在的醫院,是市裏的一家公家醫院,與大凡公家醫院一樣,每天中午除了普通門診和急診,別的部門都有兩個小時的午休時間,這天中午,吳波和喻妮潘帶老爺子到醫院,利用這兩個小時親自給老爺子做了一個全麵的檢查。

雖然之前已有心理準備,但檢查結果還是令吳波震驚——老爺子的腦電圖和心電圖全部為零,也沒有血壓,也沒有脈搏,這簡直就是一個死人才會出現的情況,但老爺子卻是活生生的,盡管有些微妙的地方與正常人不同,但畢竟看上去是個活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作為醫生的吳波根本不會相信這種事情的存在,別說臨床沒見過,就是醫術也沒有提到過這種奇特而恐怖的情況,所以,老爺子這種情況並非是得了某種疾病造成的。

“我爸怎麼樣,正常嗎?”吳波一從胸透室走出來,喻妮潘便湊上來緊張問道。

吳波張了張嘴,極不情願地擠出了兩個字:“正常”。他決定暫時繼續隱瞞下去,因為這不是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他害怕喻妮潘還沒聽他說話,便會直接昏倒在走廊上。

“還有最後一項檢查,腦部掃描,很快就回來,你再等一會兒。”吳波說完拉著一聲不吭的老爺子往走廊另一頭走去。

眾所周知,做腦部透視掃描時,X光會殺死一部分腦細胞,所以除非情非得已,一般情況下醫生不會推薦患者這麼做,但是吳波已經顧不上想這麼多了,做為一個醫生的職業習慣言,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在老爺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相信腦部透視一定能夠給他想要的答案——如果一個人連大腦都不活動了的話,那他完全不可能還能活動自如,還能夠吃喝拉撒睡,他隻能會是一個怪物,一個鬼或者別的什麼,這也是一種答案,盡管不那麼能讓人接受,卻是唯一的答案。

然而,如果檢查顯示他的大腦還在,並且活動正常的話,那麼一切都還有希望——事實上檢查結果正是如此,吳波在儀器屏幕上清楚看到了老爺子大腦的形狀,與正常人一般無二,並且活動規律也與正常人相符,可是為什麼之前沒有檢測到腦電波呢?

吳波望了躺在儀器床上的老爺子一眼,表情安靜,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一絲嘲弄的微笑?吳波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按下了儀器上一個按鈕,就像電腦截屏一樣,儀器將最後透視到的老爺子的腦部情況如實保存下來,打印在了黑底紙質的透視結果單上。

吳波拿過透視單,順手關掉儀器,上前將老爺子從儀器床上扶起來,忽然,當他目光偶爾觸及透視單的時候,他怔住了。

有那麼十來秒鍾,他的大腦隻剩下與透視單上顯示的圖形一樣的白色,過了一會兒,他的心裏升起了一股強烈的恐懼感,與驚悚不同,這種恐懼是深層的,使他有一種從脊椎的骨髓裏往外散發寒氣的錯覺。

為什麼會是這樣?那究竟是一個……什麼東西?

幸虧,一個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通常都有很強的心裏承認能力,否則周曉白懷疑自己會不會馬上尖叫出來,他的確想尖叫,但是沒有,他隻是將透視單默默裝進了口袋裏,仍然伸出滿是汗珠的雙手,扶老爺子站了起來,慢慢走出了檢查室。

也許是看出他神色有點不對,喻妮潘愣了一下,才走過來問道:“檢查怎麼樣?”

“正常。”吳波喃喃吐出這兩個字,隨即又怕喻妮潘懷疑,努力做出一副笑臉。

喻妮潘點點頭,沒有說什麼,與他一起扶著老爺子往樓梯走去。

忽然,老爺子微微朝他這邊偏過腦袋,露出了一個意義模糊、但卻令周曉白膽戰心驚的微笑。

7

一整個下午,吳波都是在魂不守舍的狀態中度過,幸好今天沒有手術要做,否則他一定要出錯,說不定會在闌尾切除手術中把病人的小腸當成闌尾一刀切斷。

太陽一點一點落山醫院對麵的高樓大廈背麵的時候,下班時間到了,吳波夾雜在同事們中間,渾渾噩噩地出了醫院大門,忽然間,一想到很快就要看到老爺子那張沒有表情的麵孔,他的內心極為恐懼起來,一下子站住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很麵熟的男人從對麵走了過來,叫了他一聲:“吳波。”

吳波抬起頭,認出來人是周曉白,並沒有覺得吃驚,他現在已經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了,隻隨口答應一聲:“哦,有事?”

“有點事。小妮最近找你沒有?”

一提到小妮,吳波的神智清醒了一些,反問他:“幹什麼?”

周曉白勉強笑了笑,“也沒什麼,就想知道,他找到老爺子沒有。”

吳波身體微微一顫,幸好周曉白沒注意到,他接著說:“你沒有看到我在報紙上寫的那篇報道嗎?”

“我不看報紙。”

“好吧,我直說,三叔死了你知不知道。”

周曉白點頭,“聽我爸在電話裏說了,說死的很突然。”

“嗯,你知不知道,跟老爺子一起去新疆做生意遇難的那些人,有一個跟他一樣死後複活了,就是三叔的小舅子,三叔是被他殺死的,現在警方正在查這個案子。”

吳波頓時目瞪口呆,他的確沒聽說這個大新聞,現在聽到了,除了不可置信,還感到恐怖。“你說,複活的不止老爺子一個人?”

“是的,這個人現在也死了,這件事說來複雜,總之警方正在找老爺子,想從他身上查出那人複活的原因,畢竟他們是一起死的,然後又一起複活,天下沒這麼巧的事。所以,我想提前告訴小妮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但我找不到她,你知道她現在哪嗎?”

吳波很想坦白告訴他:是的,喻妮潘就在我家,老爺子也在,你們快點把他帶走吧,怎麼處理都行,隻是別讓我再見到他就行了。然而,他知道老爺子對於喻妮潘來說意味著什麼,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大概小妮也不會來投奔他——她就是需要一個能養活她並幫她照顧父親的人。因為周曉白做不到,所以她才會找到自己,否則她何必不一早就離開周曉白呢?

他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作為男人,他的確有點不平,可是誰讓他這麼在乎她呢,他相信她對自己也是有感情的,他盼望能夠跟她結婚,生活一輩子。

現在,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知道喻妮潘就住在他家,並且老爺子也在。如果警察過去把老爺子帶走,不用說,喻妮潘也知道是他告的密,那麼他們倆一定就完蛋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她,剛剛享受到愛情的甜蜜,他當然不願失去她,無論如何都不能。

可是,那個怪物……他一隻手伸進褲兜裏,握著那張印有掃描結果的單子,手心裏沁出汗來。“我隻知道她辭職去了省城,別的不知道。”他選擇了撒謊。他隻能這麼做。

“什麼,她不在許由了?”周曉白驚叫起來。

“是的,她沒找到父親,說留在這隻會更難過,所以走了。”

“她不是這種容易放棄的人啊,而且,他們父女的感情這麼深,按說一定會繼續找才對……”周曉白果然心存懷疑。

“那我不知道,反正我們好幾天沒聯係了,我也很擔心她呢。”

周曉白歎了口氣,“那就這樣吧,如果她跟你聯係的話,麻煩你告訴我一聲,最好把她新手機號給我,你有我電話吧?”

“有的。”

“那好,麻煩你了,改天請吃飯,我有事先走了。”

望著周曉白一步步走下樓梯的身影,吳波突然間明白他為什麼會“拋棄”喻妮潘了,這根本不是拋棄,而是躲避,躲避那個可怕的怪物。

那到底是什麼怪物?

8

喻妮潘燒了一桌子菜等他回來,甚至還買了一瓶好酒,她知道他從來不喝酒的,好的外科醫生應該是不喝酒的,其中原因很容易理解。然而這條戒律也如收紅包一樣,成了多多益善的東西,更為畸形的是,一般越有名水平越高的醫生,對這兩樣的愛好也就越甚。

喻妮潘親自給他倒了一杯,端給他,這讓他無法拒絕。

“今天辛苦你了,得好好犒勞一下。”

“應該的。”吳波勉強笑了笑,目光在客廳內轉了一圈,沒看到令他害怕的那個人。“老爺子呢?”

“剛喝了點粥,睡下了,來,嚐嚐我做的糖醋魚,好久沒下廚了,難吃可別怪我啊。”

吳波嚐了一塊,味道的確一般,當然也許是他一向吃不慣甜食的緣故。“挺好的,”他隻能這麼說。

在喻妮潘殷勤的勸說下,吳波勉強喝了一杯白酒,除了辣沒覺出別的味道。

“對哦,要會喝點酒才是男人,隻是別太貪杯就行。”

她說這話的神態和語氣,使吳波覺得她像一個對俗情事故十分熟稔的家庭婦女,心裏不免生出一種淡淡的失望的感覺,他心中的夫妻生活似乎不應是這個樣子的,可不是這樣又是哪樣?他們現在不是在戀愛,而是同居,柴米油鹽醬醋茶,這就是生活,雖不是全部,起碼也占了大部分。

也許慢慢習慣就好了,吳波暗暗歎了口氣,放下這件事不再去想,轉而琢磨起該用怎樣的方式向喻妮潘道出已經考慮好的那件事情,最後,他決定從周曉白開始說起。

“今天下班的時候,我見到周曉白了。”

喻妮潘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怎麼呢?”

“他是特地來找我的。”吳波朝老爺子臥室瞥了一眼,雖然門關著,他還是不太放心。

“你吃完了嗎?出去散散步怎麼樣?”

喻妮潘微微皺起眉頭,看了他一會兒,站起來說道:“好啊,這些東西回來再收拾了。”

屋外,月色朗朗。

小區廣場上,一群大媽在跳健身舞,音樂居然是那首最最惡俗的《兩隻蝴蝶》,正如那句古話說的:破棉絮也有堵爛窟窿的時候。任何一樣東西隻要存在這世上,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可是,那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呢?不該存在的為什麼會存在呢?

這也許是個沒有答案的問題,至少吳波想不到答案,他索性就不去想了,相對這個深奧的問題來說,他眼下更需要關心的是自己的處境,以及喻妮潘的。

“周曉白告訴我,警察目前正在到處尋找你爸。”喻妮潘聞言突然站住,詫異地望著吳波。後者聳了聳肩膀,又說:“這大概是真的。幸好你辭職了,手機也換了號,暫時沒人知道你在我這裏。”

“他們為什麼找我爸?”喻妮潘聲音有點發虛,這讓周曉白感到,她對自己父親的情況應該是有些了解的——起碼是心存懷疑,因此有點諱疾忌醫的心態。

這時候沒法再瞞著她了,吳波道出了從周曉白那裏聽來的事情,如另外也有一起去新疆的人死而複活、殺了人,警方想從老爺子身上尋找突破口等等,但絕口不提體檢的真相尤其是腦部透視的結果,他怕喻妮潘經受不住打擊。

聽完他的話,喻妮潘並未表現出多少吃驚,反而問他:“你跟我說這些什麼意思?”

“沒什麼,隻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喻妮潘冷笑,“我得告訴你一點,我是絕不會讓警察帶走我爸的,而且不管他的身體出了什麼問題,他總是我爸,他要死了就算了,隻要他活著一天,我就得伺候他,這是我這個做女兒的責任……”

吳波暗暗歎了口氣,其實,他一早就想到這個結果,隻是沒想到她態度如此堅強,看來根本沒辦法說服她放棄老爺子了。

“我隻是沒想到,”她看著他,兩眼流下淚來。“你跟周曉白一樣無情,算我看錯人了。”

她轉身要走,吳波一把拉住,愕然道:“我,無情?”

“哼,你跟我說這些,不就是想讓我帶著我爸走人嗎,好不連累你這個名醫的偉大前程,我明白,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走人!”

“你太性急了吧,”吳波上前堵住她的去路,連忙解釋,“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是那種自私的人嗎,再說為了你,我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幹呢?”

“那你……”

“我已經想到一個辦法,趁現在沒人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我給你在附近再租一套房子,你帶伯父過去先住,你看怎麼樣?”

喻妮潘愣了愣,說:“如果被人發現怎麼辦?”

“所以你盡量不要出門,我隔幾天給你們送些吃的用的,有什麼需要就打電話告訴我,我想,畢竟你爸沒犯法,警方也不可能像對待罪犯那樣搞太嚴密的搜查,所以先躲一陣,等他們用別的方法把案子破了,肯定就沒事了。”

喻妮潘點點頭,突然又歎了口氣,“可是這樣我也不能出去上班了,還要租房子……”

吳波明白她的意思,忙說:“交給我吧,我一個大醫院的主刀醫生,養家糊口的能力還是有的。”

喻妮潘上前環抱住他的脖子,在耳邊柔聲說道:“隻是你又要一個人生活了,等事情過去後,我一定天天陪著你、伺候你……”

吳波心頭一熱,抱緊她,在她額頭上深深一吻,“我們現在是一家人,為了你,我怎麼樣都是應該的。”

喻妮潘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