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知道，柏嫣在掛掉電話後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來找我。我繼續坐在唐朝裏，準姐已經離開，店裏隻剩下三三兩兩的服務生，客人已經不多了，他們聚在吧台上開始聊天，聲音微小繁雜。
柏嫣拉開門的聲音嚇到了那些聊天的服務生，他們轟地一下散去，我失聲笑了出來。柏嫣瞪我一眼，迅速坐在我對麵。
柏嫣喘著氣問我，樂唐，你想要工作不？
我沉默。
柏嫣繼續追問我，樂唐，你就不能認真點。
我沉默。
往常這種對峙，我都習慣保持沉默，要是跟女人吵起來那不是天崩地裂就是沒完沒了。柏嫣把我的電腦拽過去，開始打字。
電腦黑色的顯示屏遮住了她的臉，我說，柏嫣，我不是不認真，可簡曆上唯一不變的就是姓名和性別啊。
柏嫣低聲接下話來，這都是形式，生存的形式，你懂嗎？她在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失聲嗚咽起來。
柏嫣掉下兩滴淚水，我趕忙用手幫她擦掉。她看著我，眼睛裏閃著淚光問我，樂唐，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事情嗎？
我說，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呢？
天色很暗，起了濃重的霧氣，一切朦朧而不可見，給了人充足的機會去陷入回憶之中。
比如，柏嫣的家世。
十年前，我們什麼都不懂，十年之後，我們貌似懂了些什麼。最先懂的就是金錢是什麼。柏嫣是在看完國慶焰火晚會後，躲在海邊給我講的。
柏嫣這個人，講起事情來總喜歡用“你信嗎”作為開頭。
趕上全國大下崗的那陣子，我們正在上初中，家裏一直籠罩在惶惶不安之中。雖然大人不會說什麼，但總會歎氣，漸漸地也懂了些什麼。柏嫣說，她那個時候，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就是她爸媽會一起下崗。她因為背負上這種預感，每晚都會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以致她爸媽真的下崗時，她倒真沒了眼淚。
柏嫣問我，你吃過白米飯拌醬油嗎？桌上一個菜都沒有。
我說，電視上見過，不過我很想嚐嚐。
柏嫣又問我，你知道老師天天追在你屁股後麵要學費是什麼滋味嗎？全班就我一人沒交。
我說，小說上讀過。
柏嫣繼續問我，爺爺一針營養針就要兩百塊，他都瘦得隻剩下一層片了還咬著牙罵著我爸亂花錢。
我說，無法想象。
柏嫣轉過身，有種紅軍戰士的感覺。她抱著我的胳膊說，那就是我的家庭。一個窮得住筒子樓的家，吃了一年醬油拌米飯的家，一個因為交不起營養費而讓爺爺去世的家。
我抱著她說，好了，好了。
那天，她哭得比現在厲害多了，整個夜裏都像是在下著她的眼淚。
唐朝裏的那群服務員一直盯著我們看，時不時地還竊笑兩聲。我安慰好柏嫣，端正了認錯的態度。柏嫣很厲害，她一邊罵我，一邊哭，一邊還把我的簡曆改好了。我覺得，娶了這種媳婦完全可以當變形金剛用，實在是太幸福了。
我送柏嫣回去的時候，順路給她買了一塊巧克力。她咬了一塊說，你要是能一直這麼聽話就好了。
我轉身甩手對她說，我是披著羊皮的狼哦。她還沒反應過來時，我輕輕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我在路上撞到了小丙，小丙像是受了驚的雄鹿，一路成暴走狀。我拉住他問，你這是幹什麼去？吃飯？還是廁所都滿了？
小丙砸我一拳說，哥這是去約會。話音一落，小丙就閃到背後，極其迅速地離開。
我想，肯定又是兔爺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