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書·城 光 1
我一直覺得我跟這座村子有著極大的緣分。比如，他們叫我子央，叫村子央村，都是占了個央字。我很喜歡這個央字，後來外婆在夜裏用耳語告訴我：年壽未究，而遭禍央。央是災禍啊！外婆說完這句話，在清冷的月光下像是一尊雕像背對著我坐在床前，大聲的喘氣。
我跟外婆相依為命了八年，在第九個年頭的深秋，整個央村被濃重的霧氣籠罩住，我點著油燈看書，窗外停了幾隻烏鴉“呱呱”地叫著。外婆說：“秋深了，央村要亡了。”窗外的烏鴉跟著外婆變了調叫著：“亡，亡……”
大霧散去的那天，村長在深夜裏像是一隻螃蟹不斷地吐著殷紅的血泡，我們趕到時村長的整張臉都被血泡淹沒了，他媳婦不斷地用白毛巾把血泡擦掉，我們驚恐得不知所措。村長最後吐出的血泡變成黑色，像是墨汁一樣，他媳婦便不擦了，跪在那裏開始撕心裂肺地哭。村長死後，村裏便爆發了瘟疫，染上瘟疫的人都吐著血泡死掉了。
老柴闖進我家時，外婆正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泡，我不斷地用毛巾擦掉那些血泡，忽然聽到一種尖細蒼老的聲音在我背後炸開：“恭迎三皇子回宮！”我不顧他們還是在給外婆擦著血泡，外婆閉上眼睛朝外揮了揮手，我轉過頭去看見老柴跪在我麵前，屋外是數十鐵騎。
我是央村唯一幸存下來的人，浸泡在禦醫配製的烏黑藥液裏離開了央村。我在藥桶呆了三天，三天裏我聽到風沙肆虐的聲響，聽到雷雨傾瀉的聲響，最後當一切恢複平靜隻剩下整齊的馬蹄聲時，我被老柴從藥桶扶起來。
因為困坐的原因，我隻在檀城站了一會就像泥巴一樣癱軟下來。老柴背著我進了皇宮，我的父王坐在金殿中央，緊鎖著眉頭。
老柴說：“三皇子回來了！”
父王抬起頭看著我，他的頭發都白了，眼睛周圍的皺紋堆積起來隻能看到朦朧的眼白。他像是審視怪物一樣看著我，我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因為浸泡在藥液裏皮膚滲出碧綠色。
我的父王大叫一聲：“蛇！”
在所有的人都沒反應過來時，他就昏了過去。老柴丟下我，奔上金黃寶座扶起父王。他孱弱的身體支持住父王，額頭上流下大顆大顆的汗珠。我伏在地上，仰麵看著他們。老柴忽然像是個帝王一樣大聲喊著：“退朝！退朝！”
幢幢人影散盡，陽光忽然湧進來，我閉上眼睛，等待著死刑。
我嚇死了父王，我犯了弑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