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出那般情景的玄翎在心裏惡寒了一下,飛廉不能去招惹,也一般不會被招惹得發火,可要是一旦發火了,那好吧,就等著後悔上一萬年吧。
看來帝嚳這下是要後悔上好久好久了……心口有些隱約的疼痛,大概還是因為刻印的關係,那篆刻靈魂深處的力量和靈息的交換不會再消失了。
眼前的世界突然開始旋轉起來,先前承擔了巨大靈息衝擊的玄翎並沒有及時調整自己的力量,反而在急匆匆趕回來把所有事務都扔給自家父王之後就忘記而來這件事,倒有點像是報複成功之後就有點忘記正事的感覺,這一下子眩暈的衝擊開始告訴他不理會的後果了……“玄翎?”
“嗯?玄翎?”
“玄翎!”聲音變得模糊起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再維持下去……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放鬆了起來,恍惚之間所有的計劃都已經完成,身上的重負也都已經消失了,他也終於可以安心地休息,回憶過去的種種,似乎就好像是在回到了過去的夢境當中……好像那個時候還是封印了重華之後不久的事情,他還依舊在眠城之中,遇見了冰湖夫人和她的弟弟……
千年的歲月仿佛一轉眼就會過去,在世界之前的幽暗難明也好,在世界之後的韶光遍布也好,他總歸要徘徊在這裏,遙想去過去的歲月,當真是一瞬已過萬年。玄翎漫無目的地遊走的時候發現自己好像又走回了那個原點。那個時候眠城不過剛剛建立,那個時候那個後來承擔起眠城所有成為眠家創始人名叫冰湖夫人晶瑩剔透的女子也還在,甚至連那個後來成為術士老是和他過不去的容與都在。恍惚間似乎又回到一切開端的時候……千年之前的那一天的這一個地方注定要煙雨迷蒙。
錦衣持傘的玄翎走在雨霧裏,隻想找個沒有誰能打攪的地方。
右手隱隱作痛,從指尖傳來了灼燒般的痛楚,時時刻刻在提醒著他現在所麵臨的問題。
抬頭仰望,在細細的雨霧中仍舊奇妙地露出淡黃色麵容的圓盤狀太陽的一角仿佛沾染上了什麼一樣缺少了一小角。
快了快了。
玄翎前進的腳步一頓,右腳也傳來了灼燒的感覺,他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那金色的紋路正從指尖開始向他的身體蔓延。
那無以倫比的美麗卻是和痛苦的燃燒相連的。
“嗬”玄翎輕輕地收起了傘,左手覆蓋到了右手之間上,轉瞬間薄薄的冰層就遮在了他的皮膚上。痛苦得到了一些緩解,他腳步帶些拖遝地繼續向前。他必須找到一個地方。一個能讓他安心的地方。
玄翎到水潭邊上的時候,黑影已經遮蔽了一半的日光。蜿蜒的金紅色紋路爬上了他的肩膀,在鮫紗的衣服底下隱約透露出光芒來。
原來這傷這麼重。玄翎無奈地做在池邊的大石頭上,看著平靜地就像是一塊銅鏡的水麵。遮蔽住了陽光,四周的世界就變得黑暗起來,閃爍的星辰在天空中展露出細碎的光芒,反射在湖麵上的太陽影子向玄翎告知著現在的情況。卻無法帶走他的傷痛。
仰天去望,太陽就要變成黑色的圓盤了。整個世界變得幽暗起來,明滅的靈的燈火從被陽光遮蔽的世界裏解放出來,在人類無法看到的地方燃燒,而後消失。一明一滅,那些充斥在世間的靈的存在是如此短暫。還是……玄翎看看天色,長歎了一口氣。還是回到這裏了嗎?真的是一個輪回?白霧當中沉睡的城市依舊是從前的模樣,仿佛居住在裏麵的人隻是遠在山野田間,隨時都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玄翎,回來了?”溫暖的笑容是在招呼著遠道歸來的友人,穿著繡著金色花朵羅裙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女子,她的真實年紀要比她的外觀小得多。
玄翎微微怔了怔,隨後收起了雨傘向她行禮,“夫人。”
冰湖夫人的眼光是溫柔而帶有詢問的,“你的肩膀可還好?”
玄翎的眉頭微微一動,不聲不響地看著她。
似乎是明白過來自己的問題在對方心中產生了偏差,冰湖夫人在短短的怔忪之後笑了,“你上次不是受傷了嗎?”
玄翎這才反應過來,不過“已經好很多了。”還是先這麼說吧,新傷固然已經是痊愈了,讓他感到難受的反而是很久以前的舊傷。簡直就和定期發作的毒藥一樣難纏。
“唉”冰湖夫人歎了口氣,她的眼波流轉間自有一股風韻,“若是容與有你一半的擔當,也不至於”
玄翎自是知道容與是冰湖夫人的弟弟,也知道她這個弟弟在城內的作為實在是讓人有些不適。眠城內的人之所以默認了他的作為不過因為他是冰湖夫人的弟弟。
“容與最近還是很有長進的。”他也隻能這麼說。
自眠城的城主閉關之後幾乎所有眠城的事務都是玄翎在處理,冰湖夫人在一開始的時候雖然覺得玄翎一介琴師竟然幾乎代替了城主很是奇怪,但幾年的相處下來她也處之淡然了。眠城的特殊,眠城城主的特殊,還有這位美麗的琴師,冰湖夫人用一雙眼睛看著,並保持了善意。
她是如此想的,她的弟弟卻不是這般認為的。在他的眼睛裏可是怎麼看玄翎怎麼不順眼。玄翎處處表現得完美,他就越生氣,為什麼這個人什麼都這麼好,什麼都這麼完美。他就不相信了,世界上能有這麼挑不出毛病的人。
秋天的眠城沉浸在一片火紅和金黃當中,玄翎知道那是栽種在四周的紅楓和已經黃了葉子還依舊顯得精神的高大樹木。秋天最後的一批蟬在樹上唱著最後的挽歌,它們最鼎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在秋天的涼風中隻有那一聲聲聲嘶力竭的歌曲還能讓外界知道它們的存在,這些隻有一季生命的小東西就在鳴聲中耗盡了自己的力量。玄翎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會和它們一樣,在秋葉墜落的時候也會悄然離開這個世界,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讓他無法看清自己的道路,他明白在過去的那些歲月裏似乎不光是情感和力量,就連壽命也要被燃盡了一般。
他有多久沒有特意去看這些顏色了?望過去隻看到一片模糊的金黃或者金紅。看的時間長了就覺得眼前開始發黑了。
“玄翎?”冰湖夫人看他撫著額頭一副要摔倒的樣子,連忙上前扶住他。
感覺到一陣淡淡的幽香襲了過來,玄翎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我沒事,多謝夫人關心。”
淡淡的一絲異樣在冰湖夫人的眼瞳中一閃而過,她也退開了一步,然後恢複了優雅的動作,“謝什麼,都是家裏人。”
玄翎想要說什麼,還沒來得及說就看到了一個身影匆忙地趕了過來。
順著他的眼神冰湖夫人望過去,和以前一樣的不好的感覺襲了上來,該不會又是來人到了眼前,黑色中微微帶有一線金色的頭發顯示著有異於城中人血緣的身份,火神使者,在這裏似乎也隻能以平常普通人的模樣出現。要是他這麼急急地過來了,那就是說出了什麼他無法處置的事了。
走到近前的他先向冰湖夫人行禮,然後轉向了玄翎。
“玄先生,有人闖入陣中。看來是追著容與公子來的。”
眠城之外有陣,呈八卦之勢,能困敵於城外。
這個時候陣勢的作用卻接近於無。
原因無他,冰湖夫人的弟弟要是也被一起困在陣裏就不好交代了。
容與並沒有和追著他的人糾纏多久,林子裏淡淡的霧氣起來之後他就在一棵樹後麵站定了。
秋風在林子裏竄來竄去,涼颼颼的感覺從後脖子上升上來,打了個激靈之後他就看到了霧中逐漸清晰起來的影子。
“沒事吧?”玄翎看他狼狽的樣子,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右邊的袖子整個沒有了,露出來的手臂上也滿是一條條的血痕,不過右手至少比左手好一點,左手的手臂已經骨折了,被重手法擰斷的臂骨從皮膚裏刺了出來,容與隻覺得自己的血都要從這個傷口流幹了,眼前一陣陣發黑,要不是玄翎及時出現,他大概就要倒下了。
“你覺得呢?”容與的口氣還是很衝,他就是不想看見玄翎白衣飄飄一副仙子的樣子。
玄翎本來是想去扶他的,不過看他那一臉的不舒服樣子就隻好作罷,“還有力氣的話就先跟我回去吧。”在這樹林子裏也沒有辦法救治。
霧氣遮蓋了追兵的視線,容與知道玄翎還做了些別的手腳,那些來來往往的身影左看右顧就是看不到他們兩個。
容與的眼睛轉了轉,跟在玄翎後麵走出幾步他就晃了一下,“玄……”
他已經離玄翎隻有一步的距離了,這一步履不穩就往玄翎背後栽了過去。
玄翎的身手也算敏捷,轉身就扶住了他。
左手骨折的地方痛得更狠了,容與卻在笑,又是劇痛又是得意,讓容與的笑容顯得異常古怪。牢牢抓住玄翎的手臂,就算隔著衣服容與也覺得觸手冰涼一片。這個人從來都是冰冷的,即便他的笑容和氣質一直很溫和。
在玄翎猝不及防之間他狠狠地把他推了出去並大叫一聲,“在這裏!”
陣勢在變,倉促間玄翎就被推進了陣內。他這一進去陣內的人也就被他吸引了過來,一時之間刀劍出鞘寒光一片。
“什麼人!”至少有十多個人齊聲呐喊。
玄翎朝天翻翻白眼,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看他不出聲,周圍的人對看了一眼,把玄翎圍在了當中。
“交出盜劍的人!”
“劍?”玄翎眨眨眼睛,剛才好像就看見容與受傷輕一點的那隻手上拿著一個長條狀的包裹,用黃色的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原來……”他喃喃地想要說什麼,卻被不客氣地打斷了。
劈過來的刀尖都要觸到他的臉頰了,森冷的寒氣隻襲得他身上的白色衣服獵獵作響。
衝在最前麵的一個人臉上居然也很驚訝,倒似是不明白自己手中鋼刀的意圖似的。
玄翎往後退了一步,也就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