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2 / 2)

趙穀雨在一名梨園工人的指點下,笨拙地修剪過多的弱花芽。孫立春停下腳步。趙穀雨看見他,抓了抓頭皮。旁邊的工人笑笑,把剪子交給趙穀雨,拍拍他的肩走開了。

孫立春走過去,拿起剪子,說:“兩丁疏一,四丁疏二,五丁疏三。花芽太多會搶營養,結出來的梨又瘦又小。”趙穀雨一聲不吭地聽著,忽然蹦出一句:“小時候,你也教過我。”

孫立春怔了怔,笑笑說:“是的,我跟你說過。那時候,我們隻有一株梨樹。”“我們天天用尿水澆它。你們一家去了晾網山,我天天照顧它。就想著能早點吃到梨。”“後來,這株梨樹被你爹弄斷,死了。”

趙穀雨滿臉尷尬。忽然,他想起那年派人毀壞孫立春的梨園,這樁事迄今還是無頭案。他第一次感覺到難過,不好受,不是滋味。——好在,以後的日子還長,他應該有足夠的時間與心力,去彌補自己的那些虧欠。

“不過,它沒死絕,你看這滿山遍野的,都是它的子孫後代。你曉得壽命最長的梨樹有多少年嗎?”孫立春問。趙穀雨茫然地搖搖頭。

“我告訴你,最長的有五百歲。”“五百歲?我的娘啊!”

“你說,是不是比人命還長啊?”“那當然,那當然。”趙穀雨連連點頭。

“人哪,連一株樹也活不過。你說,這人活在世上也就短短幾十年,還有什麼好爭強鬥狠,比個你長我短的?”“是是是,親家,你說得沒錯,你說得很對,是沒啥好爭,沒啥好鬥的。”趙穀雨發自內心承認這一點。

他跟孫立春爭了幾十年,明明暗暗、起起落落。他曾經贏過,後來輸了;接著又贏得盤滿缽滿,隨後又輸得血本無歸。算下來,他什麼都沒賺到,反而賠上太多不值得的火冒三丈。他得向他親家學著點,學會如何在梨園修枝剪葉、開溝挖渠、拉杆牽枝,學會在這塊他之前沒有觸摸過太多的土地上養活自己。

白發蒼蒼的田春花和齊敬民相扶相攜,孫紅霞和趙東海相依相偎,趙秋芬牽著蹦蹦跳跳的小懂懂,走進潔白如雪的梨園。

“兩個老頭不知在說些什麼話?”孫紅霞竊笑著指前麵的孫立春和趙穀雨。“說大半輩子沒說過的話吧。”趙東海猜測道。

“你說,他們會不會打架?”“哪能呢?要打也打不動了,老囉。”

“他們如果打架了,你幫誰?”孫紅霞轉著眼珠問。趙東海想了想,說:“我讓小懂懂去勸架。”“你真狡猾。”

正說著,忽發現母親帶著小懂懂不見了,此刻遊人紛至遝來,夫妻倆不免有些緊張,便喊著找去。一會兒,孫立春和趙穀雨一左一右牽著小懂懂從梨園深處走來,後麵跟著趙秋芬。兩個老頭說說笑笑,滿麵慈祥,一團和氣。小懂懂的頭發沾滿梨花瓣和蛛網,孫紅霞給他拈去蛛網,問他去哪裏了。孩子仰著臉,指指梨園,說:“梨,摘梨,我要吃梨。”眾人哈哈大笑。

田春花對小懂懂招招手,小孩子跑向她。田春花彎下腰,說:“小懂懂,太奶奶給你唱支兒歌,好不好?”小懂懂雀躍起來:“好好。我要聽兒歌,太奶奶,我要聽。”

田春花清清嗓子,唱起來:“正月拜年篤瓜子,二月兒童放鷂子……五月楊梅和桃子,六月荷花結蓮子……十一月金柑加橘子,十二月落雨落雪子……”

梨花如霧彌漫,如雪飛舞,越來越濃,越來越稠。色澤漸次加深加濃,一轉眼變成漫山遍野金黃色的蜜雪梨。雪白雪白。金黃金黃。一幅無比絢美的畫在他們眼前交相疊印,遍地盛放……

小懂懂天真爛漫的童聲一遍又一遍唱響在梨園:“正月拜年篤瓜子,二月兒童放鷂子,三月清明拔苗子,四月出畈播秧子,五月楊梅和桃子,六月荷花結蓮子,七月野鬼搶銀子,八月桂花當餾子,九月重陽裹粽子,十月上山摘栗子,十一月金柑加橘子,十二月落雨落雪子……”